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而後發出輕輕一聲響,門被人推開,屋外的風吹了進來, 他猛地
從牀上坐起, 正對着房門的方向:“誰!”失明後他的覺就很輕, 稍微一點點聲音都能清楚地
傳入耳朵。
胡蝶蘭掩上門, 說:“是我。”
從東城的公寓出來她除了帶上自己的包沒拿走任何一樣東西, 何俊蛟說小蝶要不我們把這房子
賣了吧,空着多奢侈,中國有多少貧苦專業戶等着我們去救助。
她說好, 他說什麼都說好,他說小蝶你不要送我, 真的不要送我, 我怕自己受不了那場面, 有
老汪和少安在就行了,你回去吧, 她便坐上他給她打的的士直奔醫院,包裡還放着他落下的照
片,胡蝶蘭細細地端詳,眼淚靜靜地流淌了一臉,他說謝謝她活着, 他說他一直都在她身後就
怕她不再回頭, 他說他會一直牽着她的手不放開。她說我不能再那麼自私下去, 不想再看着你
一個人, 可他們都選擇了放手。
何俊毅平緩了呼吸, 朝着聲音的方向招了招手,右手仍緊握着何俊蛟交給他的戒指:“小蝶, 你過來。”
幾天前還是幾個星期前,他真的記不清了,只知道當時隱約覺察到門口站了個人,他便象剛剛
那刻一下在牀上坐起,聲音凌厲:“誰!”
何俊蛟的聲音透着幾許無力:“哥,是我。”隔一會,他聽到關門聲,“連我的腳步聲也聽不
出了嗎?”
他沒想到何俊蛟會來找他:“你怎麼會來。”
何俊蛟嗤地笑了,拉過一旁的椅子:“哥,我們好久沒象這樣面對面聊天了,我想跟你談
談。”
“談什麼,談你是怎麼把養育你十幾年的父母逼入絕境還是看着我有多狼狽,你看到了。”
“哥,我還叫你一聲哥,我希望有人能保護我所愛的人,不讓她再受一點兒委屈,現在這件事
要麻煩你去做了。”何俊蛟把戒指攥在掌心,盡力讓每一個指頭都離那小小的洞眼遠一點,
“我都他跟談好了。”
何俊毅一怔:“你胡說八道什麼!”
“哥,”何俊蛟淒涼地笑了,他攤開掌心把戒指放到何俊毅手中,“哥,讓我爲你做點什麼,
這輩子欠你的,我怕是還不清了,只能下輩子再還你,所以趁我還有點用的時候爲你做點什麼。”
何俊毅急忙抓住他的手,戒指叮地滑到地上,彈了兩下,再也不動:“阿蛟你胡說些什麼,你
們這些人都是怎麼了,老是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何俊蛟輕笑,一雙冰涼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背,手心中溼答答地沁滿了冷汗:“我活不長了,這
病吧估摸着也就這一兩年的事。”
“阿蛟,阿蛟你聽我說,我們上醫院去治,國內外有名的專家那麼多,不管你得了什麼病我們
都可以治,我把她還給你,把她還給你。”
何俊蛟自嘲地笑:“爲了多活幾個月而在醫院等死?萬一我忘了她怎麼辦,我不想,哥,希望
所愛的人幸福的心情,你明白吧。”
“那是和所愛的人在一起時纔會這麼想,”何俊毅的喉嚨一陣翻涌,“現在還不晚,現在回頭
怎麼樣。”
何俊蛟說:“我回不了頭了哥,其實這樣挺好,至少我能借着你的身體看到她。”他走到門
口,手搭在門把上,停頓了一兩秒,回過頭去看他,對着還呆在牀上的何俊毅浮起一個意味不
明的笑容,“哥你有沒有發現其實小蝶一點也不像惠芳。”
“是嗎,也許我看錯了。阿蛟,用盡手段還得不到愛的人遠比在一起又分離的戀人要可悲很
多,我不怪誰,怪只怪自己沒命去得,惠芳也好,小蝶也罷,”他忽然一把抱起被子,低低哭
了起來,他這輩子只爲三個人流過眼淚,單單是何俊蛟就讓他哭了兩次,他的弟弟,其實是不
是親弟弟又有什麼關係,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風帶上了門,他也不知道何俊蛟是走了還是還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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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裡,他只是放任自己哭着,等到醫院的走廊上雜沓的腳步聲傳來他纔打了電話過去,其實
他希望胡蝶蘭能對他說學長對不起我不回來了。
“小蝶,”他的聲音輕輕的,“對不起,假如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我第一次和你說對不起,也是
最後一次。當年我爸舉報方伯伯後侵吞了他一部分家產,現在警察局和稅務機關都介入了調
查,我想說的是等到我一無所有什麼都不能夠給你的時候你再離開我,現在不行,現在還不
行。”何俊毅伸出手摸索着她的臉頰,修長潔白的手指沿着刀疤慢慢往下,又緩緩把她擁入懷
中,刻意忽略指尖的溼潤,他的聲音清脆得近乎悲涼而痛苦,兩道濃密的睫毛攏在一起:“我
愛你。”
就是這樣一句話觸痛了胡蝶蘭的心臟,像刀子滑破歲月沉積的傷口,血流淌了出來,她輕聲地
笑了笑:“我的手機壞了,摔壞了。”
胡蝶蘭睡得不好,夢到唐小青,夢到他跪在一灘血跡中間說你會有報應的,他的眼睛睜得很
大,鼓鼓的,充滿了血,她生怕他的眼珠子就會那樣掉出來,何俊蛟仍是往日的模樣,白衣黑
褲,瘦瘦長長的食指與中指之間夾着支十釐米長短的香菸,很自然地彎曲成一個美麗的弧線,
無名指微微向上翹,他抽菸的姿勢很優美,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眼睛一彎成了一個好看的弧
度,笑聲柔和,他說:“小蝶你來了。”
她就這樣驚醒,出了一身的冷汗,聽到自己的心怦怦在跳。她看了眼牀上的何俊毅,眉頭緊
鎖,好看的嘴脣難過得緊抿着,身子蜷縮成一團。胡蝶蘭拉開窗簾,外頭大雪像飛絮扯錦,簌
簌地落着,路中央的隔離綠化帶和遠處的樓頂都已經全白了,忙着拆遷事宜的相關工作人員還
在公園裡衡量尺標。
下午過後醫院走廊外鬧騰起來,護士手忙腳亂地撥開人羣,欣喜地衝進何俊毅的病房:“醫
生,出現□□的捐贈者了!”
白大褂一改擰着眉頭的模樣,立馬聯繫了手術室,胡蝶蘭站在窗邊回過頭,停下的雪又開始下
了,窗外的雪映着微亮的窗子和灰濛濛的渺不可及的遠方,她的臉微微發白,明知道何俊毅看
不見還是給了他一個微笑。何俊毅的腦袋嗡嗡響,感覺特別累,好久都緩不過勁來,腳步聲說
話聲不絕於耳,在他被擡上移動牀那一刻將一樣東西塞入了胡蝶蘭的掌心。
胡蝶蘭定定地看着戒指,戒指在手中散發着孤寂的光芒,冰冷的氣息順着經脈流轉全身,她似
乎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公寓裡沒人,她看到自己在包裡顫抖着掏出鑰匙,燈光在她進門那一瞬
間突然亮了又瞬間熄滅,過了兩三秒鐘,在能見度完全爲零的黑暗裡,漸漸地出現了幽幽的綠
色熒光,整個屋子裡被綠色的光芒完全佔據,時疏時密,在整個房間裡如水般的流動着。她木
然昂頭,吊燈上貼滿了熒光紙,有星星的形狀,月亮的形狀,還有兩個小小的人頭,甜蜜幸福
地偎在一起,綠光在慢慢地變暗,燈光又倏地亮起,隔30秒又自動熄滅,如此循環,房間裡始
終充斥着光芒。彩色琉璃臺是她與何俊蛟一同去挑的,上面放着一個插了二十四支彩色蠟燭的
奶油蛋糕和一盆紫色小花,葉上有美麗的淡銀色斑駁,花姿婀娜,花色高雅,形如蝴蝶,她摸
索着找出打火機,蠟燭燃起,火光在她的臉上跳躍,蛋糕旁是一個MP3,她胡亂地戴上耳塞,耳
機裡一陣電波的嘈雜聲,然後何俊蛟的聲音傳了過來,他說小蝶,如果可以,我想給你幸福。
還有另外一些人的笑聲,似乎起着哄要他做什麼事,何俊蛟惱怒地笑,說了幾句去去去,聲音
就此中斷。
她醒來時蛋糕上的蠟燭早已熄滅,空氣中散發着香甜的味道,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她睡着了,感
覺腦袋重重的,一扭過頭,何俊蛟滿嘴酒氣對着自己呵呵直笑,她在桌上拿下蛋糕,重新點燃
幾根蠟燭,煞有其事地閉上眼睛許願,臨吹蠟燭前一刻,何俊蛟忽然說:“別。”聲音悲涼無
奈,嘴角掛着漫不經心的笑,眼神卻哀傷至極,她詫異地回頭,何俊蛟說蠟燭一熄夢就醒了。
她的心痛被刀割,聲音哽咽了,只能說何俊蛟,是我在你身邊啊。
“我知道,”他掏出一根菸沒有點燃便叼在嘴角,“正因爲這樣才怕,你想着要結束是不是。”
“何俊蛟,真正的幸福不應該是平淡如水,融入到空氣中,感受不到的嗎?像我們這樣的幸
福,觸手可及,好害怕,害怕有一天會失去,來得太美好,怕失去的時候過於絕望。學長,欽
語,蓓蓓,他們因我們而受煎熬,他們因我們而痛苦,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劊子手,拿着刀割向
爲自己付出一切的人,他們,也是劊子手,瞧見了我那心,用刀子狠狠的刺痛着我,而他們自
己卻不知道,而在這些那些事情中,我也有點明白,,後悔沒有早點去做,也許會早點明白。”
她像在海邊小鎮時一樣望着何俊蛟笑,眼淚卻成串成串地往下掉,“我這麼痛苦,你明白吧,
如果我們分開能使他們好過一點,我願意去做,不想等到後悔才發現所有的所有都離我遠去。”
何俊蛟嗤嗤地笑,黑暗中他的眼睛閃爍着分明的光:“那我呢,你要看着我痛苦,後悔不迭地
度過下半生?小蝶,你太殘忍了,你不能這樣做,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是人都會受傷。我們
在一起,不幸的人只會是兩個,但我們分開,所有人都不會幸福,不如代替他們幸福。也給我
一個機會,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好不好。”不等她答話,何俊蛟自胸前掏出一個褐紅色首飾
盒,邊緣上的鍍金尤爲奪目,雙手捧着送到胡蝶蘭面前,裡面是一枚鑽石戒指,“小蝶,嫁給我。”
她含笑帶淚地看他,他和她彼此望着,笑容在蝴蝶蘭淡淡的香味裡慢慢綻放,鑽石的光芒在房
間裡靜靜閃耀。何俊蛟的吻又輕又柔,脣在她的臉上游移,她的睫毛、她的俏鼻、她的臉頰,
最後又吻上她的脣,他握着她的手擱在他結實的腿上,整個身體漸漸朝她靠過去,重心不穩,
兩個人咚地摔在了地上。她一陣吃痛,捶着何俊蛟的胸口赧然。何俊蛟說知道蝴蝶蘭的花語是
什麼嗎?我愛你,小蝶,是的,我想我愛你。
輕輕的一句“我愛你”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道出了人間真情無數,能讓你感動、能讓你眷
戀、能讓你冥想、能讓你留連、讓你哭、讓你笑、讓你的愁雲滿臉跑,甚至還能讓你去爲此等
候一生。我愛你,這三個字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語言,多簡單的三個字啊,卻也是這世上最難的
三個字,那代表了多少付出與責任,只有真正愛過的人才會知道,才能懂得這三個字有多心
酸,也許,誰都會說我愛你的,但是隻有努力實現的人,才能嚐到幸福的滋味。她坐到他身
邊,頭靠在他肩上,而他的一隻手順勢摟住他,就這樣睡了一晚。何俊蛟說:“執子之手,與
子偕老。”胡蝶蘭好像並沒有聽清。
她嫌戴戒指老土不知道從哪裡鼓搗出一根繩子軟硬兼施地給他戴脖子上,何俊蛟苦笑着看她,
任由她給自己戴上,也覺得好看,煞是歡喜。她得意地揚起下巴,大笑着摘下鑽戒,沒拿穩,
很輕地掉在了地板上,發出細微的當當聲,咕嚕咕嚕地滾進了冰箱下。她卯足了勁去掏可就是
找不着,何俊蛟說丟了鑽戒又不是丟了人反正怎麼着你都是老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他對她說的話,她就一直記着,他明明就找到
了她丟掉的東西,她明明還看見他掛在脖子上的戒指,一直被他藏在最貼近胸口的位置。
她說我愛你。
他說他知道。
望着被推進手術室的何俊毅,胡蝶蘭微微地動了動嘴角,兩滴晶瑩的淚珠悄悄地滑落在戒指上
而那淚,是溫溫的,帶着她的體溫。
“記者韓湘爲您帶來最新報導,今天上午10點35分,在距市區5公里通往××機場路段上發生一
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輛車牌號爲浙D•8C020的布加蒂跑車衝下高速公路,翻倒在和公路有近5米
落差的水溝內,車內1人已死亡,死者身上攜帶一份器官捐贈協議書,目前事故詳細原因正在調
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