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離開方頤家的肖凜,其實很快又返回了她家。

肖凜的家教向來寬鬆,很早肖媽就爲肖凜辦了一張銀行卡,每年過年的紅包、生日的紅包、平常獎勵的紅包都存在這張小小的卡里。今天她回到家還沒來得及洗個澡換衣服,所以也是帶着錢包出來的。

離開方頤家後,肖凜就近找了個銀行取了兩千塊錢出來,然後又去了方頤家。

方頤一打開門,就看到剛剛離開的女孩沉默地站在門口。

“你……”

肖凜踏步進來,關上門,把錢拿出來:“如果你還能去看她,就給她買些吃的用的。天氣這麼冷,要不就給她買件羽絨衣吧。”

方頤看了眼錢,搖了搖頭:“那裡不能送東西進去。要用錢的話我會想辦法的,你還是學生,哪來這麼多錢?”

肖凜低頭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裡的錢:“你就讓我做一點什麼吧。”

方頤愣了愣,卻是因爲不忍女孩的苦澀口吻而接下的錢:“好吧。”

“不要告訴她錢是我給的。”肖凜擡頭,輕輕地說。

“你真不像是個還在讀高中的女生。”方頤低聲嘆息。

肖凜的苦澀意味更明顯了:“如果不是……就更好了。”

最後,方頤主動將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給了肖凜,肖凜萬分感激地記下號碼,這才離開。

肖凜隨後就回到學校。

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在上課了。不過她今天原本是可以不來的,所以也就不算是遲到了。

這節就是語文課,而肖凜踏進教室後才反應過來講臺上的老師不再是秦之嶺。

愣愣地站在座位上,看着已經換成了臨時代課的其他班的語文老師,肖凜心裡猶如千萬只螞蟻正在啃咬着,悲不知從何處悲,苦不知從何處苦。

同桌發現了肖凜的異樣,代課老師發現了肖凜的異樣,全班的同學都發現了。

“肖凜,你幹嘛呢?”同桌使勁地拉她的衣服下襬,千難萬難纔將她拉坐下去。

代課老師輕咳了聲,繼續講課。自他代這個班的課以來,會在上課中間突然哭起來的人大有人在,所以這個剛剛回來的女孩會有這種反應他也就不奇怪了。只是彷彿是被這個女生所感染了,班上又有人低聲抽泣起來,教室裡頓時氣壓就低了,又是一片愁雲慘霧。代課老師心中哀嚎一聲,看來這節課又上不下去了。

肖凜呆呆地聽着周圍的哭聲,她覺得自己哭不出來。

她知道,那件事一定還有着第三個版本。而在這個版本里,自己大概是不可忽視的一個人。可是自己這個不可忽視的人畢竟還是被柴靜歡剔除在了她的生命之外,只要想到這一點,肖凜的腦子就會一直一直髮懵。

就這樣一直一直髮着懵的,肖凜又過了兩天。

兩天裡怎麼過來的,肖凜自己也不記得。大概像遊魂一般。可是她心裡畢竟還是藏着這麼大的一件事,並且出於某種特別的原因,在她越想越深,越想越不可控制的情形中,她猛然問自己,是否是自己將柴靜歡推入了這樣一個絕境?

這個念頭一起,便是被愚公移出的那座山,一鏟一鏟地全蓋在了自己的頭上,漸漸的要將她整個人都埋起來,緊閉所有的空氣,使她總是處在混沌一片的狀態。

甚至於有一箇中午,肖凜被同學拉了去吃飯。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同學已經幫她打了飯坐在了學校的食堂裡。

其實肖凜很少在食堂吃飯,她總是對一大鍋一大鍋煮出來的東西不報好感,不過現在的她沒有力氣去皺起眉來選擇什麼,像是牽線木偶一樣乖乖地坐着吃就好了。

食物的好壞,也實在不是什麼問題。

問題在於周圍吃飯的人。

慶中的食堂很大,其實飯菜也不是那麼難吃,所以基本上天天都是爆滿的。而食堂又是一個非常嘈雜的地方,大家最喜歡圍成桌一邊吃着一邊討論身邊發生的事情。

恰恰目前學校裡最大的新聞就是高二兩個語文老師之間的情仇恩怨。

就在肖凜的身後,有個女生正眉飛色舞地對着邊上的人講着這個新聞。

肖凜開始並沒有太注意,可是漸漸她發現有個極其刺耳的聲音總是帶着特別刻薄的笑在肆意胡說八道着。

“哎,你們知道嗎?聽說那個柴靜歡是秦之嶺的學生呢,我看當初就是她勾引的秦之嶺,不然不會到了現在還死皮賴臉地回來找他……”

“聽說柴靜歡上課的時候酷得不行,對着學生笑都不笑。可是誰知道她私底下居然是這樣的人,當第三者耶……”

“我看四班的人真是要傷心死了,好不容易來了個年輕的老師,居然人品這麼有問題,真希望沒有影響到她們的身心健康,不然那真是造孽了……”

“話說回來,她有勾引老師的先例,不知道會不會勾引自己的學生啊,擺出那個酷樣也不知道是爲了誰……”

“我看她這種人就應該關在牢裡關到死,省得放出來還要害人的……”

肖凜的勺子險些被她壓折。

她記得她對方頤說過,柴靜歡的話她會記得,但未必會聽。

這句話在那個時候說,其實只是一句賭氣的話。那個女人在這個時候將她排斥在外,其實令她傷心得要命。

她記得柴靜歡說的,在人前,絕對不能和她走得太近。這句話的意思,無非就是不想讓別人看出她們關係的特別。

可是現在身後這隻鴨子嘴巴太聒噪了。

肖凜面無表情地推開飯盒,轉過身,尋着那個還在盡難聽之能事的聲音,認準了,一腳踹了過去。

就在肖凜踹這一腳的同時,隔幾桌也有個男生猛地站了起來,對着這邊怒目而視。

肖凜注意到了,便掃了對方一眼,她立即認出這個男生就是運動會時在校醫室裡見過的那個柴靜歡班上的男生。可是他爲什麼要站起來?

這個問題只在肖凜腦中一閃而逝,她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這邊。

肖凜這一腳,踹了對方一個人仰馬翻。

那個女生大概正在手舞足蹈中,絲毫不防備背後來襲,隨即被踹得撲在了桌子上。她桌子上的飯因爲只顧着說話還沒有吃完,被她慌亂中一揮,向了對面的女生就去了。食堂裡的飯向來不是乾巴巴就是粘成團的,今天恰好是前者。看着這滿天飯粒散了過來,對面的女生連忙側身亂躲一氣,又撞到了身旁的人,結果就是一桌人亂作一團。

“是誰踢我?”那隻聒噪的鴨子狼狽地怒吼着轉過身來,卻猛然對上一雙冷冰的眼睛。

“你媽媽沒告訴你吃飯的時候最好不要講話嗎?”

那女生一愣,卻一下子認出她來:“你不是高二三班的肖凜嗎?我罵那個柴靜歡難道不是如你的願嗎?”

“你愛滿嘴憤糞,請你換個地方。”肖凜低着眉,繼續平靜地說。

“你這個瘋子……”女生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上被沾上油膩的衣服,又發現大家的目光都集聚了過來。她立即像被打了一針熱血似的叫了起來:“我就要罵她,像那種不知廉恥的女人就應該關在那裡,免得去禍害……”

她的話說不下去了,因爲肖凜沒有再讓她說下去。

在她叫的同時,肖凜就起了身,兩排座位之間不過一步之遙,她輕易地抓住了那個女生的衣領,又拽上她的頭髮,那一刻內心一種隱忍許久的東西就這麼爆發出來了。

像是要掀開所有壓在身上的山石土塊,力氣全部灌注在了手上。

“啊……有人打架。”

“打架?哪裡哪裡……”

“那邊有女生打架,快去看啊……”

“什麼什麼,女生在食堂打架?”

一時間,整個食堂都亂了。

肖凜和那個女生自然是戰場的中心,那個女生已經被她推搡在了地上。而周圍的人也都忙上來拉架。

女生打架,無非是撕衣服拉頭髮加上亂七八糟的尖叫。可是這兩個人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怨,竟然都像拼了命似的,令人一時都插不進手去。眼看着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勸架的聲音被淹沒在了人羣裡最終竟變成了瘋狂的起鬨。甚至有些男生拿着勺筷敲着碗站在桌子上吶喊助威着,頓時好不熱鬧。

很有一會兒後,食堂裡的人這才跑出來疏散人羣,將學生們都趕得到處跑。學生會主席程嫡終於也擠了進來,將這一場雜亂的鬧事人拉了開來。

“肖凜,你還是學生會幹部,不要以身作則了?”

肖凜看着緊緊拉着自己的手的程嫡,本想說那就不幹了,可是程嫡的眼神卻對她眨啊眨的,讓她只能把話吞下去。

對於肖凜來說,打架還是小時候的事,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這麼暴力。可是剛纔彷彿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頂,她的腦子“嗡”地一聲就炸了。

“你給我在這站着。”程嫡又訓斥了聲,然後換了個臉孔勸那個女生。

肖凜並不知道程嫡爲什麼要對那個女生輕言細語,好言勸說,反正打了架後心裡的痛都終於反應在了身體上,反而有種特別爽快的感覺。

好不容易,程嫡終於勸着其他的人把那個女生拉走了。這個時候食堂裡看熱鬧的人也退去了很多。只是關於肖凜在食堂挑事打架的新聞又迅速在學校裡傳開,她畢竟在之前的運動會上大放異彩,也頗有一些人氣。而有些好奇的人在知道她雖然是三班秦之嶺的學生但卻和柴靜歡關係也不錯的時候,便都有些同情站在中間的她了。

這邊人羣終於散開,程嫡扯着肖凜的胳膊一言不發地去了宿舍。

當肖凜踏進201的時候,整個人突然打了個激靈。這是柴靜歡的宿舍,這裡到處都有柴靜歡的影子,她站在這個地方,竟像錯入了時空一般,恨只恨回不去數天以前。

程嫡看着肖凜原本臉上還帶着的一絲戾氣瞬間就化作了無盡的傷痛。

她低嘆了一聲,上前擁住這個女孩。

肖凜打架滋事,令人很氣惱;可是她打得又很狼狽,讓人想罵都罵不起來,現在她已是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更是讓程嫡無從責怪。因爲她十分清楚的知道,肖凜和柴靜歡的關係有多好。

“這間房,這個學期暫時不會被收回去,就做爲學生會的休息場所使用。”程嫡低聲說。

肖凜靠着程嫡,閉上了眼。

“你也別怪剛纔那個女生。她爸媽離婚了,就是因爲有第三者。”

肖凜猛地推開程嫡:“你也認爲柴靜歡是第三者嗎?”

程嫡沉默了一下:“我相信她是個很好的女人。”

“呵呵,”肖凜後退了兩步,又擡頭再看了眼這間201,“再好,在你們心裡也是個殺人犯。”

程嫡無奈地看着她:“這是事實,不是嗎?”

肖凜頓時轉身便走。

“你去哪?”程嫡喊住她。

“一身髒兮兮的,回家換衣服去。”

在推着車子準備離開學校的時候,肖凜被人攔住了。

是剛纔那個男生,好像叫……傅明塵。

“剛纔……”傅明塵微微笑着,彷彿還有一點澀意,“你真勇敢。”

肖凜看着他,她不知道對方攔下她的車子來要幹什麼。

“我真後悔……”傅明塵繼續說着,“如果我像你一樣說出來了就好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肖凜皺起眉來。

“在運動會上萬米長跑的時候,我就坐在柴老師身邊。我本來是有些心事要講給她聽的,可是當時你正跑着,她似乎很喜歡看長跑,根本沒有心思聽我說話……”傅明塵的聲音裡全是深深的懊悔,“如果當時我執意講了,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你要講什麼?”肖凜仍然是冷冷地問。

傅明塵微微停頓了下。在他的心裡,這個隔壁班的女孩有着非常燦爛的笑容,可是此刻臉上卻只是堆積着烏雲,全失了往日的耀眼。

“你要聽嗎?”

肖凜想了想,便推着車子走到了路的一旁:“你說吧。”

“我有個姐姐,”傅明塵吸了口氣,“現在就被關在女子監獄。”

肖凜一震,瞪着他。

“我姐叫傅明泉,今年年初的時候被公安局抓了,說是什麼侵犯了商業秘密。開了幾次庭,最後還是被判了五年刑。她是我唯一的姐姐,我很愛她。”

肖凜心裡竄起點寒意,這些平時絕不會打交道的詞現在竟然在周圍頻繁的出現着。

“她被關起來後,家裡就陷入了低谷,我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每個月我都會去看她,卻什麼都做不了……每次去看了我姐後,我心情都非常的差。其實她是被人陷害的,可是官司就是贏不了,我覺得如果有人刻意要做什麼的話,真的是很容易被壓得萬劫不復。因爲心情總是會變得特別的糟,這種事也不知道要跟誰說比較好,所以我就想找柴老師談一談。她雖然看起來很嚴厲,但我知道她其實是很溫柔的……”

最後,傅明塵嘆着氣說:“如果運動會上我跟她談了,如果她知道一些監獄的事,也許她就不會那麼偏激了……”

“偏激?”肖凜愣愣地反問,“所以你認爲是她故意殺人嗎?”

“不、不、不……”傅明塵連忙搖頭又搖手的,“雖然大家都這麼說,不過我一點也不相信。”

肖凜擡起頭,眯着眼看了下高遠的天空,心裡卻漸漸沉了下去。

彷彿大家都認定了,還是誰在鼓搗着大家齊齊下了這個認定,而這種輿論又會對柴靜歡造成多大的不利?不管怎麼樣,肖凜已經覺得一切對柴靜歡越來越不利了。

和傅明塵分開後,肖凜就騎上自行車飛奔而去。

她想她沒有能力,就只有去求所謂的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