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掌聲,雷鳴,浩浩蕩蕩地在中央球場上空盤旋,狂風肆虐,陽光炸裂。
此時,人們才意識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已經悄然放晴,陰雲散開、陽光漫天,整個世界就好像剛剛經過水洗一般,灰濛濛的景象重新煥發盈盈光芒,乾淨而明亮,以全新姿態迎接歷史性的時刻。
球場上。
高文短短慶祝後,就重新找回了常態,沒有繼續在主場觀衆傷口上撒鹽,畢竟,溫布爾登一直非常禮貌也非常尊重,即使是客場作戰,他們也依舊敞開懷抱歡迎高文的到來,並且心無芥蒂地送上掌聲。
長長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高文再次將球鞋脫了下來,用雙腳感受草地的柔軟,然後提着鞋子和球拍,朝着球網方向一路小跑了過去。
現場觀衆見證這一幕,不由發出輕輕的鬨笑聲,卻沒有想到,掌聲又攀升一個臺階,紛紛開始起鬨。
最後一分,高文是中場高壓,距離球網也就幾步路,轉眼就已經來到球網前,耐心等待穆雷的到來。
此時,穆雷依舊在正手位底線後面四米開外的位置,雙手叉腰,低垂腦袋,用帽檐遮擋自己的表情。
儘管看不到表情,但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沮喪和失望,還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另外,還有些許悲傷。
和墨爾本公園不同,這裡是溫布爾登;而且,穆雷也已經完全恢復狀態,從紅土到草地賽季表現都是頂尖,在自己的主場,穆雷對自己的期待和要求也達到一個全新高峰,他所渴望的,不止是勝利。
——而是冠軍。
正是因爲如此,止步八強,這場失利的苦澀,一時半會難以接受。
而且,這還是穆雷連續第二年在溫布爾登止步八強。
去年,剛剛傷愈復出的穆雷,依舊在試圖找回狀態,起起伏伏、時好時壞,溫布爾登輸給迪米特洛夫止步八強,苦澀依舊是苦澀的,但在失利背後看到更多積極因素,爲穆雷下半賽季的復甦吹響號角。
今年卻不同。
期待多高,失望就越大;渴望多強烈,苦澀就多洶涌。
他需要一點點時間。
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失利的苦澀吞嚥下去,而後,穆雷重新擡起頭來,朝着高文舉手示意了一下,表示歉意,然後就一路小跑衝向球網,重新找回積極主動的姿態,準備爲高文表示恭喜。
啪啪啪!
啪啪啪!
陸陸續續地,中央球場的掌聲就再次攀升一個臺階,這次則是爲了他們心目中雖敗猶榮的本土英雄。
滾滾熱浪,傾瀉而下。
穆雷的腳步就已經來到網前,輕輕搖了搖頭,“抱歉,看看我的禮儀都到哪兒去了,請原諒我的失禮。”
開口,就是一句道歉。
高文嘴角輕輕一抿,舉起手裡的球鞋,“當我們討論禮儀的時候,我想,我也需要提前徵求一下諒解。”
一句輕盈的打趣,完全出乎意料,穆雷微微一愣,笑容就上揚了起來。
而後,高文將球拍和球鞋都塞到左手,落落大方地伸出右手,目光明亮地看着穆雷。
穆雷稍稍停頓了一下,儘管高文什麼都沒說,但那雙眼睛傳遞出來的尊重和致敬,卻是如此明亮又如此真誠,失利的苦澀再次在舌尖泛開,然而,沉甸甸壓在胸口的負擔也跟着鬆懈些許,有些釋然。
啪。
穆雷握住了高文的右手,輕輕一拉,就給了高文一個大大的擁抱,“你配得上。”
“勝利”,完整的話語應該是“你配得上勝利”,不需要說完整,意思就能夠清晰傳達。
“那是因爲我擁有一個強大的對手,能夠和你一起完成這場比賽,這是我的榮幸。”高文也給了穆雷一個擁抱,重重拍了拍穆雷的後背,言語簡單卻情真意切,字字真心地傳遞自己的尊重與敬佩。
砰,砰。
穆雷的後背傳來陣陣聲響,結果他就順水推舟表演了起來,“咳咳,咳咳!”那模樣幾乎就要吐血了。
“行,行,你都已經勝利了,就沒有必要毆打對手了吧?你又不能擁有一切。”
鬆開懷抱,穆雷滿臉笑容地看向高文。
本來以爲會在高文臉上看到驚慌失措,卻沒有想到,高文滿臉扼腕,輕輕搖頭,就好像看到失足少年一般,表示自己的心痛,“我就知道,那些友好都是假象,我們根本就不是朋友,你居然還誣陷我。”
穆雷:……
等等,剛剛明明就是一個玩笑,高文怎麼就開不起玩笑了呢?印象裡的高文不是這樣的呀!
而且,他們好像本來就不是朋友來着?
四巨頭裡,高文和納達爾關係最好,和費德勒則是偶爾交集,和德約科維奇就一言難盡,但和穆雷則是不遠不近,兩個人私底下很少碰面,倒是迪米特洛夫和穆雷關係要好,以前經常在一起訓練。
高文卻是滿臉傷心地搖了搖頭,“我要告訴羅傑。”
穆雷:???
這告狀的口吻是怎麼回事?
還有,爲什麼是找羅傑仲裁,這又是什麼基準?
穆雷想要惡作劇一下,結果被高文反殺,這位英國紳士就愣在原地,看着高文滿臉悲痛欲絕地朝着主裁判伸出右手,他正想着是不是應該澄清一下誤會,然後就看到高文對着主裁判露出滿臉燦爛的笑容。
穆雷:他可以罵粗話嗎?
此時再不知道自己被高文惡作劇回來的話,那就太老實了。
穆雷滿臉無奈,笑容也沒有忍住,嘴角輕輕上揚了起來,搖了搖頭,越想就越好笑,最後就笑出了聲。
和主裁判握手後,穆雷重新回到自己的球員座位。
笑容,緩緩平復,真實感慢慢回到血管裡,有些冰冷。
道理,他懂,全部都懂;但現實又是另一回事,真正面對一場失利的時候,真正意識到今年無緣溫布爾登四強的時候,真正意識到連續兩年全英俱樂部止步八強的時候,那種疼痛依舊撕心裂肺得抽搐。
苦澀難當。
嘴角的弧度依舊沒有來得及平復,但洶涌的情緒卻瞬間狠狠擊中,短暫的放鬆導致自己失去了控制,來不及壓抑情緒就已經決堤,慌慌張張地,穆雷就將毛巾蓋住腦袋,將自己隱藏在小小的黑暗裡。
其實,穆雷已經慢慢坦然了——
面對費德勒、納達爾、德約科維奇,他一直勝少負多,即使在大滿貫多次闖入四強乃至於最後的決賽,卻總是在老對手面前敗下陣來,兜兜轉轉這些年,也就只有2012年的美網、2013年的溫網登頂。
現在,又需要面對一個高文。
今年的墨爾本公園和溫布爾登,兩次都輸給同一個對手止步。
那種苦澀,幾乎無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