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夢璃並不想提這件事，甚至想要慢慢淡化並且忘記。
但此時唐兵都這麼說了，她便看着杜昇：“喪屍剛出現沒幾天的時候，他從網絡中看到了我們公司的求救信息。當時我們很多人都被困在公司裡，包括工作之後我剛認識並且喜歡上的張韜。而在那之前，正好他到我們公司，知道了張濤的事情，也跟他發生過沖突。”
杜昇看向唐兵，眼神有些難以置信。
“其實我當時也很震驚，因爲做夢都想不到唐兵能夠做出這樣的事。”秦夢璃輕嘆道，“雖然張韜在喪屍出現以後的表現，讓我非常失望。可畢竟是我真正喜歡的人，當親眼看到他做出那樣的事情，心裡真的很震撼！同時，也充滿了仇恨。”
唐兵微微點頭，彷彿秦夢璃在說的並不是自己一般。
“那你們怎麼會……”杜昇不敢置信地在唐兵和秦夢璃之間不斷轉移目光。
秦夢璃看一眼唐兵，輕嘆着繼續說道：“老實說，我沒有選擇去b市，而是決定留在他的身邊，就是因爲心裡充滿恨意。恨他從大學時候就一直糾纏我，也恨他殺死了我人生中第一個真正喜歡上的人。當時我就覺得，他是毀了我這一生的兇手，我要和他勢不兩立！所以我要跟在他的身邊，在他失去警惕的時候動手，爲張韜，也爲我自己的人生報仇！”
杜昇瞪大眼睛，扭頭看向唐兵。
唐兵沒有反應，閉上眼睛雙手抱於胸前，站着一動不動。
秦夢璃看他一眼繼續說道：“但是後來，在遇到很多狀況之後，他一次次地救我性命，也爲了整個團隊一次次奮不顧身。我全都看在眼裡！我的心裡很複雜，一方面難以原諒他做下的事情，另一方面卻又在得到機會後，狠不下心動手。我的心裡十分矛盾，根本下不了決心。”
“那你爲什麼還要繼續留在他的身邊？”杜昇忍不住問道，“如果真是那樣，還不如去其他庇護所重新開始吧？”
“我當然也這樣想過，”秦夢璃點頭道，“但當時發生了不少事情，其中就包括跟救世兵團之間的鬥爭。”
“救世兵團？”杜昇一臉迷茫，“那是什麼？”
“一個倖存者組織，但是跟我們截然不同！”秦夢璃說道，“在他們的團隊中，倖存者爲了食物和水，爲了得到保護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拋棄掉。在他們手中的女人，基本上都是男人發泄的工具……從那時候起，我突然就意識到，在這個末世之中生存並不容易。尤其是女人，可能面臨的情況更加糟糕。”
“說的也是，”杜昇點頭道，“畢竟這個時候法律已經約束不了任何人，而且時時刻刻面臨死亡的壓力，也容易讓倖存者性格發生巨大轉變，做出很多讓人難以置信的行爲。這就是人性！”
“你們團隊中，是不是也對女倖存者這樣？”唐兵突然問道。
“怎麼可能？”杜昇急忙搖頭，“我們那都是同生共死的夥伴，彼此間互相尊重。”
“最好是這樣！”唐兵點頭道，“如果讓我知道你們團隊中某個人，甚至包括你在內犯下過欺辱女性，踐踏他人尊嚴甚至更嚴重的行爲，那麼庇護所就不歡迎你們！被害者沒要求，我就會把你們驅逐出去，讓你們自生自滅。被害者如果要求尋回公道，我也會毫不留情，就算是同學也沒得例外，懂嗎？”
“這麼狠？”杜昇嚇得臉色一白，隨後急忙說道，“太無情了吧？不過還好，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人。你別嚇我，咱們繼續剛纔的話題！”
唐兵點點頭，重新閉上嘴巴。
秦夢璃看他一眼，繼續說道：“在末世中，我見識了很多很多。喪屍出現之前，這樣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去想，也不覺得會發生。但事實一直在告訴我，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殘酷！不得不承認，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在仇恨、糾結，以及有尊嚴地活下去三個選項中，經過不斷地思考和妥協，最終自私地選擇了讓自己好好活下去！有尊嚴地活下去！而想要做到這兩點，也只有留在唐兵身邊纔有可能。”
“爲什麼？”杜昇疑惑不解。
“很簡單！”秦夢璃看一眼唐兵，“首先，唐兵他很有實力。末日之後，他甚至得到了我們普通人難以想象的超能力！擁有這樣的超能力，他能夠在喪屍口中保護大家，甚至建造出巨大的庇護所。至今爲止，除了他之外我還真沒有看到第二個超能力者出現！”
“超能力啊？”杜昇之前其實也簡單地聽說了一點，所以沒有特別驚訝，“那是不是遇到另外一個可以保護你的超能力者，你就有可能離開？”
“我不知道！”秦夢璃再度看向唐兵，“因爲我無法確認再出現超能力者時，他會不會和唐兵一樣毫不猶豫地保護我。又會不會依靠他自己的力量，強迫我做一些丟棄尊嚴的事情。至少目前可以肯定的是，留在唐兵身邊他百分之百會保護我，而且也非常尊重我，從來不會強迫我做任何不願意的事情。”
“這倒也是，”杜昇說道，“畢竟他是真的喜歡你。”
“這話就不用說了！”唐兵打斷他。
杜昇點點頭，示意秦夢璃繼續。
秦夢璃輕嘆一聲繼續說道：“其次，唐兵他的超能力很奇特。在他身邊，不論是食物、水亦或者其他日常需求，都能得到滿足，不必爲了生存物資而擔憂。甚至於現在庇護所糧食多到可以同時出售給b市、d市軍區庇護所。在他身邊，即安全又衣食不愁，很多時候甚至讓人忘記自己是在末世之中。那種安心感，恐怕是其他地方絕對找不到的！”
“安心感？”杜昇想了一下，“雖然不是很明白，但聽起來很厲害。”
“最後，當然也還是出於私心。”秦夢璃說道，“我希望可以活得更久，活得更好，不希望變成那些被虐待的女孩子，很多都失去了自己的靈魂。與其到外面加入那些看起來希望不是很大，還得向這邊訂購糧食的軍區庇護所，與其把自己的命運堵在未知的陌生人手中，我還是寧願像現在一樣，至少確認自己能夠得到最大保護和尊重，不會受到任何干涉。活得好、活得久、有尊嚴，這些就是支持我的動力。爲此，我甚至可以把以前發生過的事情都放下。好了，這些就是你想聽的？聽完之後，又有什麼感想？你若看不起像我這樣自私到爲了活下去，爲了活的更好可以不顧以前發生的一切的人，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怎麼會？”杜昇趕緊說道，“在我看來，你的這些行爲很正常啊！就算換位思考，遇到這樣的狀況我估計也是同樣選擇。”
對於杜昇的話，秦夢璃略感意外。她沒想到對方竟然會以理解自己的立場說話，畢竟社會大部分的人，對於這種自私到可以選擇遺忘自己心裡喜歡人的大仇，只爲了有尊嚴地活下去而出賣自己的人格，大多會嗤之以鼻吧？
連她自己都經常在睡覺時，不斷反省這樣的選擇是否正確。
“好了！”唐兵一直都沒怎麼說話，這時候終於開口，“問題也回答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確實，現在感覺都搞明白了，不會再睡不着。”杜昇點頭道，“那我先去睡了，要不你們再聊會？”
“我也要睡了。”唐兵淡然說道。
“那一起！”杜昇伸手攔住他的肩膀，“額~你不會因爲我的這個動作，就把我也滅口了吧？”
“不會，”唐兵有些無語，“我沒那麼殘暴。”
“那就好！”杜昇鬆一口氣，“勾肩搭背是好朋友的表現，你要因爲這個把我砍了，那我真是冤枉。咱們好歹是同學，你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對吧？”
“如果你還是那麼喜歡刨根問底，而且一直煩我的話，那就說不定！”唐兵淡然回答。
“額~不敢不敢！以後我絕不煩你。”杜昇趕忙擺手，“你不陪她再聊聊嗎？現在其實還挺早的。”
“明天要早起，”唐兵說話間回頭看向秦夢璃，“你也趕緊睡吧！”
“等等！”秦夢璃微微點頭，隨後突然叫住他。
“怎麼？”
“唐兵，咱們再聊幾句吧！”秦夢璃看着他說道，“我現在有點睡不着。”
“你們聊、你們聊……”杜昇立刻識趣地鬆開唐兵的肩膀，轉身對他說道，“時間還早，不必急着睡。我先回房休息，不會打擾你們。她剛纔說出了自己心裡的話，可能也想聽聽你是怎麼想的。這個時候，還是坦誠地交流比較好。”
說完，馬上揮手沿着走廊跑開。
等到杜昇回了房間，這邊只剩下自己和秦夢璃，唐兵轉身看向她：“咱們不是單獨聊了很多次嗎？你的想法我也很清楚，沒有必要再多說一遍。明天要爭取回基地，所以需要早點起來。快睡吧？”
“先等會。”秦夢璃搖搖頭，“我想問你個問題。”
“……行，你問吧！”唐兵沉默片刻，最終點頭說道。
秦夢璃走到窗邊，透過玻璃擡頭看向外面的星空。
見她明明說了要問自己問題，可是又安靜下來一言不發，唐兵站在原地幾分鐘之後，終於忍不住走過去，在窗邊看着她的側臉：“到底想問什麼？怎麼又不說話了？”
秦夢璃安靜地看着外面，隨後輕嘆一聲：“多美的星空啊！記得以前，天空都是灰濛濛的。”
唐兵有些疑惑，但還是接口說道：“對啊！畢竟咱們a市也算髮達，工業污染自然嚴重。如今所有一切都停了下來，沒有污染源天空漸漸恢復原來的面貌，並沒有什麼稀奇的。不過你到底想問什麼？”
秦夢璃轉過頭來，目光與他交接。彼此對視幾秒之後，她慢慢移開繼續看向窗外：“唐兵……”
“嗯？”聽她叫自己名字，下意識迴應。
“你說，我們還能活多久？”秦夢璃輕聲問道，又彷彿在自言自語，“雖然說留在你身邊感到很安全，但意外總是無時不刻發生。這個世界對我們充滿了惡意，彷彿想要把全人類都消滅！那些可怕的喪屍，也似乎恨不得將我們全部吃掉……我很害怕，我並不想死……”
“有誰想死？”唐兵輕嘆一聲，也擡頭看向窗外，“其實，我理解你的心情。”
“你能理解？”秦夢璃轉過頭來。
“嗯！”唐兵點頭嘆息，“若是可能的話，我也希望世界恢復隕石到來之前。平平淡淡，就算一輩子都沒什麼出息，就這樣度過一生其實也不錯。”
“這點你倒是跟我想的一樣。”秦夢璃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也經常想，也許睡一覺醒來，這場噩夢就過去了！等到起牀的時候，又重新開始正常生活，每天平平靜靜地度過，不會像現在這樣總是提心吊膽。”
“或許，大部分倖存者心中都是這樣的想法吧？”唐兵說道，“誰不希望好好活着？誰又想要活在一個毫無希望的末日之中？”
“嗯！”秦夢璃微微點頭，“可現實很殘酷，我們還是不得不面對。唐兵，對於剛纔我說的話，你有什麼想說的嗎？其實說真的，我心依舊恨你，很難原諒你的所作所爲。就算你救了我那麼多次，因爲張韜的事情，我依舊無法原諒……”
唐兵聞言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
秦夢璃見他不吭聲，於是轉過身來繼續說道：“但是我也很矛盾，即使心裡恨你到這個程度，卻也想要靠着你在這個無情的世界生存下去，而且願意爲此付出任何代價。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卑鄙？我知道你心裡其實還在乎我，所以明明對你沒有任何想法， 卻還是這樣恬不知恥地留在你身邊……”
“你不用那麼貶低自己。”唐兵輕嘆一聲，與她四目相對，“是，雖然說咱們之間沒有可能。但我心裡對你的感情是不可能那麼快變掉的。現在這個時候，又有誰心裡不矛盾？你不用考慮太多，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也不會怪你！說實話，過去或許真的是我太過自私，一直只想着自己，從未考慮過你的感受。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現在也算是成長了一些。以前我總是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要把她變成自己的，爲此可以面對任何苦難堅持到底，決不放棄。可是現在才漸漸明白，真正喜歡一個人，應該是讓她快樂，讓她做自己的選擇。我希望你快樂，也希望你能夠堅持自己的選擇。你也不用顧慮太多，咱們還是很好的朋友。”
“謝謝你！”秦夢璃柔聲說道。
“是我謝謝你纔對！”唐兵轉過頭與她對視，“張韜的死，我知道你心裡埋藏了很大的仇恨和壓力。但你選擇放棄這份仇恨，也讓我鬆了口氣。”
“那只是爲了自己。”秦夢璃嘆道，“我考慮的都是自己的利益。”
“我明白，但現在誰還不是爲了自己考慮？”唐兵點頭，“而且，自從萌萌離開之後，那段最灰暗的時間也都是你在身邊努力支撐着我。”
“因爲只有你活得好，我才能更加安全！”
“我明白！”唐兵說道，“同時也想跟你說一句話。”
“什麼？”
“其實你想忘記張韜的事情，最好的辦法是再找一個優秀的男人。”唐兵看着窗外說道，“重新談一場戀愛，或許一切都能改變。你可以放心，我現在已經想通了。我不會再幹涉你，因爲那沒有任何意義。你可以放心地去重新找個可以照顧自己的人，不用擔心再發生類似張韜的狀況。咱們庇護所現在一千多人，裡面或許就有適合你的。我有了萌萌，已經走上自己的路，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男朋友，被人疼愛和照顧……”
“真心的嗎？”秦夢璃轉頭看向唐兵。
“嗯！”面對她的問題，唐兵輕輕點頭，“你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我不會，也沒有這個權利束縛你。我現在看清楚很多事情，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我不會說後悔殺死張韜，因爲在那個時間點，不論回去幾次，我也還是會有一樣的選擇。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現在身爲一個朋友，一個對你非常熟悉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得到自己的幸福。在這個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世界裡，也能有人好好照顧你，疼愛你……”
“能從你口中聽到這些，還真意外！”秦夢璃眼神有些複雜。
“這就是所謂的成長吧？”唐兵說道，“總之，你不用再顧慮我。以前我都是出於自私的想法，一切行動以自我爲中心。現在不會了！”
“但現在我需要自私地活下去！”秦夢璃對他說道。
“正因爲如此，我才說你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不用再顧慮我。自私一點並沒有錯！”唐兵點頭道。
“如果真那樣做了，你還會像現在一樣重視我嗎？”秦夢璃側頭問道。
“……”唐兵沒有說話。
“我說過，現在要自私地活下去！”秦夢璃說道，“我的自私，跟你說的不大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