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了曲轅犁、龍骨水車和最廉價的化肥以後,土地的兼併問題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緩解的。
因爲這等於變相的增加了百姓的收入,使得他們可以逐漸擁有抵抗不可知風險的能力,不至於遇上一些挫折就想着賣地。
從這個層面上說,林墨其實很早之前就已經緩解土地上造就的世家豪強與百姓的衝突。
甚至如果願意大興製造業,創造了足夠的就業崗位,這種衝突還能夠進一步的緩解。
但本質上世家做大就與後世的棒子的財閥一樣,如果不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問題,遲早還是會爆發這個矛盾點。
而且等到那個時候來爆發,很可能是形成了尾大不掉的趨勢。
所以,先從權力上瓦解世家是林墨早就做好了計劃的事情。
甚至可以說把天子迎回來,除了分化三方勢力,這方面的助力纔是林墨真正看重的。
當然,要辦成這件事,還有後續一系列打壓世家的政策,光是把劉協推到幕前還是差了點意思,必須增加更多的助力。
在這些政策的推行中,寒門和豪強其實是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因爲他們是常年遭受世家打壓的對象,問題是朝堂之上,各州郡縣,終歸是世家子弟多過寒門與豪強的。
爲此,林墨還需要拉上幾個有分量的世家代表出來站隊才行。
可是這種等同於自斷臂膀的事情,能坐上那種高位的人,根本不可能主動跳出來支持這項政策。
不過可以是被動。
一如眼下,林墨帶着鍾繇在許昌街頭好似漫無目的的走着。
“鍾大人啊,其實你當初充作曹操的內應這件事,旁人不理解,我還是理解你的。”
兩人並肩而行,林墨像是在拉家常般隨口說道:“興平二年,陛下在楊奉、董承等人的保護下東歸洛陽,當時你也出了不少力氣的,這一點我還是清楚的。
後來,曹操裹挾陛下到了許昌,伱也一併而來,不過曹操並沒有像打壓楊彪、董承他們一樣打壓你,反而是對你委以重任,讓你出任司隸校尉、鎮守關中,還曾把你比作蕭何,在曹操的心裡分量可不輕啊。
你也沒讓他失望,官渡的時候,要不是有你坐鎮斬斷了袁紹與馬家的聯繫,就算我有錦囊妙計,他曹操也未必能撐得到那個時候。
所以啊,我知道你們兩人並非是單純的同僚或者從屬,算得上是惺惺相惜的知音了。
你冒着生命危險去幫他,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自始至終,林墨也沒能找到他通曹的證據。
說來這件事鍾繇辦的其實真的挺漂亮的,他一直動用的都是家族力量,並且每次完成一個任務就會把人遣散離開。
乃至於在武關山一帶供應給陳到他們的糧草也都是提前準備的,而且用的都是死囚,天知道那羣人現在被埋在哪裡。
所以,就算是有吳懿出面指證鍾繇也能推的個乾淨。
如果非要硬着來殺他,憑現在的力量當然也是很容易就能辦到的,可那樣一來輿論壓力太大了,現在林墨把一切對世家不利的髒活都推給劉協,考慮的也是天子才能扛得住這種壓力。
大概他也是看準了這一點,嘴巴才硬的不行吧。
“林司空所言恕老夫不能認同,老夫已經說過了,過去只是爲陛下分憂而已,從未想過幫曹操。”鍾繇不卑不亢道。
林墨玩味一笑便不再多說,反正啊,他是左右都不會認的了。
沒關係,等會他就會認了。
不多時二人就來到了一處富麗堂皇的別院門口。
別院算不得太大,而且位置也比較偏僻,是在許昌城的東城角上,但勝在夠安靜。
看着這座沒有掛門匾的府邸,鍾繇眸子一沉,依舊沒吭聲。
林墨做了個請的手勢後便推門而入,穿過前廳抵達後院,亭臺樓閣皆是透着貴氣。
林墨撫摸着一根柱樑,沉聲道:“好大的手筆,這應該是楠木的吧,哎呀,鍾大人情趣高雅,確實配得上用這楠木做柱樑。”
“老夫不知道司空大人在說什麼。”鍾繇依舊是冷冰冰的。
“你以爲這座府邸沒有掛在你名下我就查不到了嗎?”
林墨嘿嘿一笑,“只要願意,我現在就能讓人找到城裡的宅莊牙人,順藤摸瓜還翻不出你來?”
這別院確實是鍾繇的,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沉穩道:“朝廷要員的府邸多在城北那頭,老夫嫌那裡太過喧囂,故而纔買下了這宅子,不過都是閒來舞文弄墨所用,不知是觸犯的哪家刑法?”
“承認了是吧,那就行,來來來,鍾大人請跟我來。”
林墨笑盈盈的拉着鍾繇往裡間走去,輕車熟路,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
穿過後院就是一間間的廂房了,數量不少,足有十八間,這還不算院內的書房、庫房等等他用的。
站在這些廂房門口,林墨看了一眼鍾繇,隨後拍了拍手,中間的廂房門就從裡推開了,笮融笑眯眯的走了出來。
裡頭,原本的牀榻、桌椅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壘的整整齊齊的鎧甲和兵器。
“稟司空,下官已經清點過了,一間廂房存鎧甲兵器三百副,這裡一共有十八間廂房,也就是五千四百副。
對了,馬廄那裡還有數百匹駿馬,都是西涼良駒啊。
由此可見,鍾大人意欲造反啊。”
饒是養氣功夫已經如火純青的鐘繇聽了笮融這話都不禁打了個寒顫,“你們.你們想栽贓?”
他想過林墨是會對自己用手段的,只是沒想到會用這麼粗劣的辦法,感覺與他這智計無雙的頭銜完全不相符。
“當然是栽贓啦,難道請你宵夜啊!”笮融一臉自豪的反問。
“你們.就算是曹操沒走之前,我這許昌府邸裡也不過才四五百的族人居住,可這裡的兵器,都能武裝一營人馬了,哪怕是栽贓也過過腦子吧!”鍾繇有些穩不住,吐沫星子都飛濺了出來。
“誒,這麼激動幹嘛。”
笮融抹去臉上的口水,沉吟道:“這不正好說明鍾大人你包藏禍心、蓄謀已久嗎?”
鍾繇踉蹌着退了兩步,真就這麼不要臉了是吧。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林墨,不屑一笑,“早聽聞林司空心術過人、驚才絕豔,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哼,到了殿前你們有你們的說辭,老夫亦有老夫的解釋,到時候就看滿堂公卿和陛下是信誰了。”
這種粗劣的手段就想拿下一個社稷功臣,鍾繇還真不認爲他們能辦到。
林墨笑了笑,也不解釋。
一旁的笮融長嘆了一聲,語重心長道:“鍾大人啊,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個法子可是爲你量身定製的呀。
你想想啊,這麼多的兵器鎧甲突然就出現在了京畿要地,是誰的責任?”
不等鍾繇反應,笮融便繼續道:“當然是負責城門戒備的衛尉和巡防營統帥的失職了。
可眼下巡防營尚未定奪人選,這件事是不是提醒陛下要趕快敲定人選啦?
再者,剛剛赴任衛尉的種輯怕是難逃瀆職的罪名,好賴人家種輯也是捨命保陛下脫離狼窩的功臣,爲了保下他,你猜陛下會怎麼樣,那當然是對你從重從快的降罪。
私藏兵器、意欲謀反,這個罪名多了不說,九族是沒跑的,哎呀,鍾家算不得人丁興旺,可這九族算下來,上千口子人也是有的,嘖嘖,可惜咯。”這.鍾繇瞳孔驟然一聚,忽然間就明白他們到底想幹什麼了。
他們這麼做根本目的就不是爲了構陷自己,而是讓天子親自下場。
誠然,那個時候自己是可以解釋,問題是陛下能聽得進去嗎,在無力自證清白的情況下,陛下爲了保住好不容易握在手裡的衛尉職務,肯定會如笮融所說從快處理,避免節外生枝。
因爲在那個時候,自己是不是被冤枉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確確實實有一批兵器出現在了許昌城內,這一點不管你怎麼解釋,負責九門戒備的衛尉都難辭其咎。
同時,呂林還能借着這個契機推選出自己人來出任巡防營的統帥,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
至於自己,從頭到尾都不過是枚棋子而已,但作爲這場政治鬥爭的棋子,代價卻是九族消消樂。
並且到最後,這件事還跟他們翁婿毫無關係,成了天子與鍾家的直接碰撞。
這就是林允文的手段,明明是要血流成河卻能做到片葉不沾身,服了,這次真服了.
弄清楚整件事後,鍾繇可就再也沒有了先前的底氣,整個人都癱坐在了地上,耷拉着腦袋,嘴巴一閉一合不知道在呢喃些什麼。
知道你們翁婿會對我下手,抵死不認也只是想以一人之身平息事件,好歹把毓兒摘出去吧,天殺的竟然玩的這麼大,九族,九族沒了
鍾繇甚至不知道怎麼去解釋這件事,因爲他自己也清楚,到時候就算推給林墨也沒有意義了,因爲天子是不會在意真相的,他在意的是衛尉的位置不能丟了,當了這麼多年傀儡的他,此時肯定迷失在了奪權的路上。
看着癱坐在地上渾身戰慄的鐘繇,林墨蹲下身子託着腮打量着他,“怎麼樣鍾大人,現在可以談談了嗎?”
鍾繇艱難的擡起頭來,看着眼前帶着和睦微笑的林墨,欲哭無淚道:“司空,老夫承認,先前確實是老夫暗通曹操,也是老夫供應的糧草給陳到的騎兵.”
“我就說你會承認的。”林墨嘿嘿一笑。
漢代的朝會,按照規定是五日一朝,朝會時間是從卯時開始,包括各級機構清點人數時間也是定在了卯時,所以又稱作點卯。
不過自從天子蒙難,禮樂崩塌之後,這一套就被改的不像樣了。
在董卓手上的時候,近乎是沒有這一套禮儀了,純粹是需要頒佈什麼律法時候纔會召集大臣來朝會,時間也從卯時改成了辰時,大概是因爲董卓這個大胖子比較能睡吧。
後來到了李傕郭汜的手上,那就更沒有任何的規矩可言了,想要朝會的時候基本就是臨時通知,任何時間段都可以的。
也就是到了許昌之後,才慢慢有了恢復的勢頭,但其實也沒有完全恢復,究其原因是老曹很經常在外領兵打仗,他不在,這傀儡天子朝會也沒有任何的意義,根本無法下達任何的聖旨。
現在嘛,呂林的做法在外界看來顯然是大漢忠臣,並且是真心實意的要還政天子的,從九卿人員敲定上面皆是讓天子做主就能看的出來,甚至連劉協都是這麼認爲的。
自然的,這些已經崩塌的禮樂該恢復還得恢復。
卯時打卡上班,他們必須在寅時就趕到皇宮金殿外候着,冷的要命,林墨打着哈欠精神欠佳。
一旁的呂布倒是無所謂,搞偷襲的時候,經常沒得睡呢。
一般在這種時候大家都比較沉寂的,畢竟剛剛從被子的封印裡鑽出來,沒能完全清醒也正常。
可今日,大家的話似乎都特別多。
“聽說了嗎,紫陽書院搬到許昌後,突然出現了大量紙張書籍,上書珍貴典籍文學。”
“這事我倒也聽說了,這紙跟先前的不同,不僅書寫不散墨,而且在潮溼的節氣裡也不會消融,看來是可以經年保存的。”
“噢,這是誰推出來的,是司空嗎?”
“不是,聽說是趙將軍發明的。”
“趙將軍?他除了打仗,還懂得天工奇巧之術?”
“可惜啊,趙將軍此術是準備進獻給陛下,並不打算藏私,多好的買賣。”
造紙術這種玩意,早在西漢就有了,不過當時所用的材料可是蠶絲、皮革,這也是爲什麼紙這個字是絞絲旁。
造紙術雖然出現的早,但用蠶絲、皮革來製造,那價格是可想而知的。
不過到了東漢時期,也就是一百年前,蔡倫改進了造紙術,用樹皮、漁網等廉價的原材料替代了蠶絲,也爲他賺得了鵲起名聲。
爲什麼沒有得到推廣,就是因爲質量問題。
蔡倫改進的造紙術只是讓原材料便宜了,但質量其實很差的,稍微濃一些的墨水沾上立刻就散了,而且,哪怕你的濃度適中,書寫上去後,等到了回南天一沓一沓的紙張就消融在一起,根本沒辦法保存。
最近紫陽書院裡突然就出現了大量被裝訂成冊的紙張,聽書院裡的學生說起,那些紙張質量奇佳,書寫不散墨,而且在潮溼環境下也不會消融,就是不知道趙雲用的是什麼手段。
不過,這個時候的大臣們還沒意識到這件事的衝擊力,因爲他們覺得文化依舊是被壟斷的,紙張問世也不過是換了一個載體罷了。
因爲他們還不知道,造紙術優化的同時,活字印刷也同步問世了。
一旦這兩樣東西結合在一起,世家引以爲傲的底蘊將被徹底打破,假以時日,紙張裝訂成冊的書籍會氾濫在大街小巷裡。
當然,現在這個時期百姓們就算買得起也認不出來,但寒門士子不會出現爲了求得一書而拜入世家門下,最後成爲門生。
換句話說,世家壯大的壁壘已經被攻破了,只要今天朝會上的科舉制能順利取代察舉制,過去所謂的門生故吏遍天下的說法,將不復存在了。
“怎麼樣,嫂嫂沒話說了吧?”林墨伸了個懶腰後看向一旁身穿朝服的趙雲。
不披甲改穿了紅色的朝服,看着確實有些不自然。
趙雲嘿嘿一笑,“昭姬一開始是有些情緒的,你說的對,她的經歷註定了心裡會覺得自己比雲祿低一頭。
不過完善了造紙術和活字印刷後,她的心思就被這方面給吸引了,話比從前還多。
昨天我還特意試探過她,她對這件事已經是默認了。”
說完,趙雲不忘在林墨的胸膛處輕輕錘了一拳,“還得是你允文。”
“那當然,子龍你戰場之上無敵英姿,一次拿出了優化的造紙術和活字印刷,可不就是文武雙全了嘛,嫂嫂稀罕還來不及呢。
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林墨頗爲得意的說道。
憑藉這兩樣東西,其實足夠讓林墨再次人前顯聖的了,但沒必要,還是給趙雲做個順水人情吧。
而且,等天下世家反應過來的時候,也不至於讓這件事顯得早有預謀。
有了優化的紙張,有了活字印刷,世家們手頭上的藏書很快就會失去意義,畢竟,要論藏書現在誰多的過紫陽書院啊。
一開始的徐州,後來的袁術、袁紹,再加上中原二州里的書籍。
哪怕是曾經號稱天下藏書第一的蔡邕,也遠不及此刻的紫陽書院。
這件事,用來響應科舉制,恰到好處。
不過真正的想要百姓也能有機會參與到科舉中來,要走的路其實還是很長的。
但不管怎麼說,這兩樣東西出來了,足夠瓦解世家的知識壁壘。
“天子上朝,百官覲見!”
隨着內侍一聲吆喝,討論的官員們都噤聲了,然後默契的朝着金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