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大怒,燃燒着滔天怒火,什麼這一套,她不會玩,她分明是要繞開朝廷的這一套遊戲規則,要他來服從她的權力構架規則。她是要摒棄曹操那一套,而非繼承。她是真聰明啊,一旦把她帶進那彎彎繞裡,她就知道是在浪費時間,也被框架給框住了。所以,她乾脆不入局中!她說什麼出身卑微,不懂規矩,不懂士大夫那一套,還被人嘲笑過,她說的哪裡是這一些,她的意思是,來了許都,但沒時間陪你們耗那一套。你們玩你們的君臣遊戲,她不奉陪。你們要開場呢,就自個玩去得了。她不摻合!
“呂嫺,你要造反嗎?!”荀彧壓抑着怒火,道:“你要滅漢室弒天子嗎?!”
“以你們的標準,的確算是造反,想把我和父親打成造反,也是公一句話說了算的事……”呂嫺道:“大不了,我和父親退回徐州去,不奉陪了!天下因此大亂,又與我呂氏有什麼相干。能進一步,自然挑起天下的責任,毫無旁貸,也絕不推辭。但屈居人下,斷然不能!我和父親都沒有那種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覺悟!若不得不退,退也罷,管它洪水滔天,與我父女並不相干。”
“你,你,你……”荀彧真的氣的說不出話來,從來未見過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這是寧願被要脅說被打成造反,也絕不會屈從於規則之下了。
呂嫺看着他,道:“公息怒,若氣出了個好歹來,嫺真是過意不去!”
他能不生氣嗎,臉色當真是青青白白的,紅着眼睛,恨不得吃了呂嫺。
呂嫺笑道:“從父親殺義父開始,其實,他早就在規則之外了。是另一種玩法,公也知曉,人們對於純白的君子反而苛刻。對於真小人,反而寬容。父親若多一項殺君之名,人們只怕也並不會詫異。”
荀彧氣的推開了她。
呂嫺聳聳肩,好像話說的太白了,真把老先生給氣炸了!
好吧,她也不勉強。反正意思夠明白了,呂布本來就不容於世了,大不了,大家都別玩。呂布是底線不高的一人,你還想要脅我們父女,做忠臣,呵呵!這是笑話。
這叫制衡,荀彧要的是存漢室,而呂布要的,也是漢室能保他,而不是棄他。大家可以合作,但是玩君臣忠君那一套,還是都歇了吧。
“真滅了漢室,你們呂氏,能容於天下?!”荀彧氣憤道。
“嗯,灰溜溜的逃回徐州去,北邊也就不爭了,估計劉備能直接稱帝,號稱繼承漢室大統,然後北方大家打個稀巴爛嘛,等他們元氣大傷,打的差不多,我們再出來摘桃子,若是摘不了,也沒事,偏於一隅當個土皇帝。十年摘不着,就三十年,我還年輕呢!”呂嫺見他鼻子都氣歪了,便閉了嘴。
荀彧冷笑道:“你父女不義弒天之行,天下必誅伐之……”
“公想多了,他們一羣不成事的諸侯還能成什麼事?!北方肥地與征伐徐州來說,誰先誰後,一目瞭然,”呂嫺道。
是啊,這些不成器的,一定會先爭北方,那可真是稀巴爛。
除了曹操,其它各諸侯都是比爛的時候。還能成什麼氣候。
“除了曹操和劉備,其它人哪一個能成大事團結起來征伐徐州,一無實力,二無團結,等曹操和劉備劃分了地盤,結盟要征伐我徐州的時候,早十年八年過去了,屆時,我呂氏已經統一了江東……”呂嫺笑道:“公須知,我雖是小女子,也是有戰略的。我最不怕的就是等!”
所以什麼聯姻那一套,什麼天子封賞那一套就別玩了吧,真的,拿出來丟人現眼的很。有天子在,是有便利。但是沒天子在,不就是等嘛,等個十年八年,打個三五十年也沒得事,她等得起。
現在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沒必要再遮遮掩掩,沒什麼意思。
荀彧喘着氣,整個人都不好了。怔怔的看着呂嫺。
“打下來的江山,總歸是鐵桶一塊,真要學曹操那一塊,我還真不屑,”呂嫺道:“得位不正,早晚……要廢。”
“你,你到底要玩什麼?!”荀彧道。
“爲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呂嫺心不跳,臉不紅道。
“你,你果真敢?你怎麼敢?!”荀彧真的被顛覆了認知。如今只講默認的遊戲規則,誰都不將天子放在眼中,可是也默認的是,誰都不會真正道出。
“你做不成的。自古以來,若不佔據大義,若沒有公道人心,若沒有公天下的能力,誰能做得到?!”荀彧道,“小子豈知天下重器之重?!”
“我有百姓。百姓就是公道人心。百姓就是國之重器。有此人心,若自身強硬而不倒,我呂氏又能將誰放在眼中?!”呂嫺淡淡的道:“天下諸侯,服者,從也,可封。若不服者,誅之。誅不服,是王道。天下士族,若服者,可爲我所用,若不服者,誅之!現在,呂氏的確還不足以令所以人心服口服,然而,你們玩你們的,也有你們的選擇,我呂氏的發展,也完全可以繞開你們。甚至都用不着大開殺戒,只要繞開了你們,士族自會慢慢枯萎。這件事,由我呂氏強行做,當然做不成……”
“然而若有百姓,我可以殺士族,分土地與民,百姓願意跟着徐州。而有功者,可獲封賞田宅,分的自然也是天下的田宅,功臣自然也都聚在我父女身側。沒有人才庫,我可以靠科舉來培養,我改變了選拔人才的機制,不需要靠你們士族推薦。我不僅要繞開你們,還要打擊你們,讓你們枯萎,消失。新的士族需要淘汰舊的士族,這是規律……”呂嫺道:“公以爲,我徐州有這些,足不足以取天下鼎,重置天下器?!”
呂嫺告訴他的是事實。
既非自負,也並非規避了現實。現實就是這樣殘酷。
所以,他想跟她談,不要擺出施捨,而是要拿出誠意來,要明白,到底是誰求誰。
現在,是他,是漢室要求着呂氏帶着他們玩。
她說的繞開二字,就是這個意思。如果漢室還要玩那一套,只怕是要被淘汰和繞開了,那漢天子,就算呂氏父女不殺,別人也容不下,必死無疑。
荀彧豈不知呂嫺之意,他突然哈哈慘笑起來,既哭又笑,是既慘然,又哀傷,還有無盡的嘲諷和笑意,也不知道到底在笑誰,道:“……好,好啊,都說最毒婦人心!如今,我總算是知道了,婦人之毒,毒於世間梟雄,婦人之雄略,連真英雄亦自愧不如,呂氏出了我這樣的,真是天意,天意啊……只是小兒豈知,一介婦人,如何坐得穩江山?!”
“那也是你們的玩法,”呂嫺笑了笑,道:“天下百姓目不識丁,誰坐江山,他們哪裡關心?!士大夫媚下也媚下,說白了,就是欺上也欺下。誰坐穩了江山,就會爲誰歌功訟德。看看這許都,公還不知嗎,像公這種有忠義心的人,又有幾個,大多數士,說實話,屁股就是歪的,他們除了傲氣是真實的,骨氣,呵……”
“重點不是誰坐了江山,而是誰能坐得穩。公如今竟還不知道這現實?!”呂嫺對荀彧道。
荀彧閉上眼睛,痛苦的不想說話了。
呂嫺看着他有些可惜的道:“……當初潛人進許,的確用了些手段。公也隨着初心而不更改。漢室有公追隨到最後,也算是劉氏之福綿也。”
她知道荀彧之志,一定是匡扶漢室的,正因爲知道,所以纔跟他說這些實話,真話,沒來虛的那一套。她並不傻,不可能跟所有人都明昭昭的說,將來他們呂氏是有着大志向的!
明明他當初與曹操也曾相知相交,爲何知他真心以後而選擇不再出力呢。這樣的人,早已經決定要隨着漢室而殉葬的意志,是不可勉強的。
所以呂嫺雖感嘆他的忠心,卻不會難爲他,說服他爲呂布效力,說也沒用。不可能說,他不再輔助曹操,反而選擇助呂布。
當初曹操對他還有不殺之恩,甚至有提攜荀氏之恩。而呂氏對他又有何恩德,還算計過他,所以,有些話,趁早別說出口,拉低了格調,也辱了他的意志,說出來都是自取其辱。
沒有這瓢水喝,何必勉強,天下有的是水喝。
有些前事在,呂嫺是根本不費那個口舌拉攏他爲呂布所用。
她說的話很強硬,是因爲知道他是聰明人。聰明是知道漢室再何也無用。
而無用之人,想要發揮餘熱,就只能合作,而共贏了。但想要算計他呂氏,他呂氏並不蠢,甚至還有退路。這一點連曹操都是不具備的。
荀彧卻不領她的情,冷笑道:“天下忠良難有,諸侯都是一丘之貉也!”
這話實在難聽,若是要臉的人,此時恐怕已是掀桌子了。
但呂嫺早露出真面目,根本沒想過佯裝,因此也不生氣。
荀彧有意難平的資格。他以爲看到的是機會,實際上,得到的可能更差。
呂嫺沒再說話。
似乎在等着他做決定。
有些話根本都不用再說,聰明人交談,只等着說了。
呂嫺甚至都不用說她想要什麼。
她想要荀彧爲他背書,把呂氏進許都這件事定個性。是造反,還是保漢室江山。伏完死了,也就是說背書的人沒有了,只有荀彧的份量夠壓服許都這些人心,定內外的聲音。把這件事給定性了。
所以說,呂嫺有詔書這件事再怎麼明而堂皇,也不能完全爲此事定性的。只有他,甚至是天子親自出來說,呂氏這件事也就定了。不再是造反,而是,入許保漢室。是奉詔討賊,是保社稷而來。
這就是呂嫺想要的。
而呂嫺能給的是什麼,荀彧也需要一個承諾。
天子在曹操手中,實在不怎麼樣。
現在其實就是一個交換的過程。
他們彼此需要!
只在于衡量是否值得了。
或者說,荀彧是否已經接受了漢室遲早要滅的現實。他是聰明人,當然已經接受了,但不能接受的是現在。
而呂嫺也說的很清楚,她有退路,有後路,也不怕呂布再背上壞名聲。反正天下亂了,名聲壞了,再經營便是。天下人不恥他們父女,不陪他們玩,他們玩自個的,她有百姓在手,人心遲早還是會有的。急什麼,需要的無非是時間而已。但顯然,她現在拿住了許都的局勢,很多事自然更有利,至少很多事不必再等那麼久。她能放棄已經到手的利益嗎,也不可能輕易的放。就算他和天子的態度了。
呂嫺這叫無恥,至少荀彧是這麼以爲的。
這樣的底氣,還怎麼談?!談不了了。荀彧的妄想是一個都沒能提得出口。他也知道,說了沒用。
乾脆閉嘴了嘴巴。勸他們父女保社稷嗎?!在她說出敢教日月換新天以後?!呵……
荀彧閉上了眼睛,他只怕是要成爲罪人了。可是哪怕成爲罪人,他也立志,若不能扶漢室,那麼就隨漢室殉葬。
良久,他睜開眼睛看着呂嫺道:“彧明日上朝,可爲呂氏正名,是奉詔討賊,而非謀逆!與董卓不同。天下現在不能亂,諸侯也不能亂而相侵伐。漢室也不能敗。”這個統一的局面是絕對不能打破的。哪怕只是最後的尊嚴,也必須要維持住。哪怕這所謂漢室只是一個幻境遊戲了,也絕對不能亂。一天爲漢臣,一天爲天子,就要維持住天下的局面,不能亂!
呂嫺聽了鬆了一口氣,知道他有多不甘心,有多恨自己,便也沒有賣關子不敢承諾,更沒有發出施捨的聲音,而是謙虛的道:“我呂氏可以承諾,天下不定,漢室不滅。”
荀彧冷笑了一聲,“君求臣,而臣以不滅以爲恩賜,真是可笑!”
“周滅商,置遺老與宋,”呂嫺知道他不滿意,便道:“……多少年後,我呂氏也依此而行,絕不會行殺害滅劉氏之事!”
荀彧閉上眼睛,道:“等老夫死了,你們呂氏再做。老夫只要活着一日,你們父女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