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拜過以後,便走向張楊一席,站在了他的身後。
張楊是個仁下的人,對眭固道:“爲何久不來?!”
“在外巡示,不敢懈怠,故而來遲,請主公恕罪!”眭固道。
張楊也只是這麼一問,寬和的笑道:“不必站着,在溫侯處,大可安處之!且坐我側!”
眭固拜謝,這才坐下,心下卻是一鬆,覷了一眼張楊。不管如何,張楊這個人,不說別個的,至少在對下仁義上,是沒得說的。
背叛這樣的主公,而去投奔可能灰暗不甚光明的前程,真的可行嗎?!
在這之前,也許袁紹真的是如日中天,不可逼視,像光一樣讓人不由的不心中生畏。然而眼下這勢已成,倘若真的直取冀州,如今的袁紹也夠嗆。
在這不甚光明的未來,與眼下張楊給與的恩遇相比,這心裡難免就心亂如麻。
更何況楊醜死後,張楊盡將軍務一併歸之於他,他可以說是二把手,大權在握,如果背叛了,眼前的呂布又哪裡能容得下自己佔着河內,必定搶了河內,還要追殺他。他等於是失去一切,只帶着部將去投奔袁紹,無功之人,又哪裡能得到什麼官職……
利益的權衡讓他在心內撕扯着。
正在天人交戰的時候,突聞司馬懿說話了,只聽他笑着對呂布道:“既將要入戰場,新娶之如夫人總不好一直呆在母族,主公還是要安排人送至徐州爲好!”
呂布一聽,也是,打仗帶着女人是怎麼回事?!況且也不是普通的女人,再是侍妾沒啥地位,到底也是後院的人,該有的待遇還是要有的,又不是侍女,隨意處置,因此便道:“仲達可有安排?!”
“諸將皆要隨主公左右,正要立戰功之時,此時被遣回,哪個能不急?!主公可千萬別將他們逼急了!”司馬懿笑道。
呂布哈哈大笑,指着他的部將笑道:“汝等隨布之日久矣,勝於布陪吾嬌妻美妾之日,上戰場同生死,下戰場如兄弟,叫汝等生氣,萬萬不能!”
諸將雖然真怕他將自己派回去,本來還挺緊張,一聽他這樣說,竟是大爲感動,個個磨掌擦拳道:“末將等正是爲主公立功之時,無懼生死,區區一身,願侍主公左右,主公切莫棄之,可矣!”
呂布也挺感動的,道:“好,好!”
說實話,這些人,不管是後來在徐州入伍後加入的,還是以前就跟隨着的,都跟着他朝夕相處的,之間的情份,比什麼後院的女子更深的。相處的時間比與妻兒相處的時間還要長,有時候,戰場上的情份,只要情義在心,很是深重。
呂布便轉首對司馬懿道:“仲達既知,可是另有安排?!”
張楊笑道:“若說舊人,楊也是奉先舊人,就讓楊來爲奉先解憂吧!吾帳下大將之才人,如今唯有眭固可靠又可用!不如讓眭固將軍送吾兒回徐州。他是楊心腹之人,讓他去,楊也放心!眭將軍,汝可願意?!”
眭固身上的汗立馬就下來了。
原來,司馬懿扯出這個話頭,就在這等着自己!
他哪裡能拒絕?!剛起身,悶着頭就想納頭拜了應了,誰知司馬懿笑道:“晉陽侯雖有心,然而眭將軍眼下是晉陽侯帳下最得用的人,焉能讓他調離?!萬萬不可!”
程昱又不傻,聽到這裡還聽不出來,他就是傻子了,聞言若有所思的上下掃了一眼眭固。
眭固頭皮發麻,一時站了起來,一臉無措,想說話,竟不知道說什麼。
張楊道:“……這……”
張楊本也是沒甚主意的人,一時愣住,道:“軍師以爲何人合適?!”
“眭固部將有二勇者,挑二人去,即可!”司馬懿笑道:“只是送家眷,想必也出不了差錯!經兗州到彭城,自有高順將軍接應,又有曹軍上下護送,想必也不出意外!”
“如此,甚好!”呂布道:“就依此辦!”
張楊笑道:“眭固,可聽見了?!還不應下溫侯,汝親自挑選二將去護送,須得得力方可!”
眭固硬着頭皮道:“是!末將從命!”
司馬懿對眭固笑道:“若將軍信吾,不若將家眷與晉陽侯之諸子全遷往徐州,以策安全!這場戰事,必將波及河內,倘出兵時,河內空虛,城內家眷必被人所劫,不若一併送往徐州,方可安全!只是不知道將軍可願意了!”
“這……”眭固都不敢擡頭看司馬懿,他明白,這是一個警告,而且是威脅的警告。
張楊笑道:“汝不願意?!去徐州有什麼好不願意的?!若不是楊不能離開此處,自家府上諸人也想要遷往徐州去。這可是司馬軍師看重汝之故,還不速答應?!”
眭固膽都要破了,戰戰兢兢的跪了下來,伏地道:“末將願意,謹從命!”
這是臣服的姿態,這是屈辱的姿態,也是無條件聽從的姿態。
司馬懿掃了他一眼,只嗯了一聲。
呂布哈哈大笑,道:“還不速請起!這位眭固將軍,布還未曾賜過酒,來人,賜一枙酒與眭將軍!有汝隨侍稚叔左右,必能旗開得勝!”
張楊大笑,道:“奉先看重之,是楊的榮幸!”
眭固接了酒,忙謝了恩,這才飲下。
呂布上下的掃他一眼,對張楊笑道:“如此將才,甚好!”
張楊大喜,道:“同好,同好!”
呂布大笑,道:“不錯,汝這將,亦爲吾之將也,自是同好!”
眭固歸位,到現在依舊都沒回過神來。
司馬懿再也沒看他一眼,眭固卻心中膽寒。
等飲的醉了,程昱都沒開口說什麼機要之事。
眭固送張楊回府以後,才知程昱與司馬懿跟着呂布單獨說了很久,也不知談了什麼。
眭固便明白,這件事情,恐怕已是定局了。
他尋了謀士,說了此事,謀士一聽,也是萬分膽寒,道:“這……”
這是準備把眭固的家人掐在手裡當棋子啊。關鍵的地方在於,他要挑兩人戰將去護送,萬一帶着他的家眷叛了,或是逃了,那麼,呂布當場就能把眭固給處決了。
可是,什麼也不做,把家眷送去了徐州,以後他要是有什麼心思,徐州也能立馬把他的家人全給宰了!
“不愧是司馬懿,”謀士低聲道:“如夫人也在其中,倘若被殺,就連張將軍也沒了阻止殺將軍的理由,好歹毒的計策!”
眭固道:“現在如何是好?!”
“將軍以爲呢?!”謀士低聲問道。
眭固知道他是想問自己是如何反應,如何選擇。
他搖了搖頭,道:“去投奔袁紹也並非首選。”
“如果要留下來,司馬懿也未必能放心!如今四方聯盟已成,他絕不會放着將軍這個隱患不管,禍起蕭牆之內,他比誰都明白,他恐怕是在等將軍動,他纔好收網,將軍不動,他也未必能放心!”謀士道。
眭固不寒而慄,心驚膽戰的道:“先生教我,現在當如何?!”
“坦白!”謀士低聲道:“如果不走,現在就坦白,若要走,現在就走!”只是能不能落了他的網,能不能走得成,都不好說了!
以司馬懿的察覺和佈置,老謀深算的心計,也許正等着他往裡跳呢!
眭固自然也明白,一時之間,臉色發白,喃喃道:“坦白?!”
如若與張楊坦白,也許張楊還能替他隱瞞,念着舊情,也不會多追究。但是現在有張夫人……
“對!”謀士道:“不如直接去與司馬懿坦白,向他投誠!以後宣誓效忠溫侯!”
眭固道:“……他果真能不發作,還會替我隱藏?!”他心裡很懷疑。
“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總好過坐以待斃,若將軍今夜沒有動作,恐怕,將來他必除將軍鏟後患!”謀士道。
眭固一時不能決斷,急的手心全是汗,便與諸將商議了一下。
諸將也沒料到,只是短短一計,就把他們逼到了牆角,也是沒了轍,只道全憑眭固作主,反正他們都跟着眭固,鐵了心的。不管眭固跟誰,他們都不叛。
眭固略微放了些心,尋思了很久,終於還是趁着夜色,摸着去了呂營司馬懿帳外求見!
程昱雖人在這裡,眼睛卻叫人盯着司馬懿呢,一見眭固去了,就給報到了他眼前。程昱在帳中與身邊親信笑道:“……這個司馬仲達果然心有不甘,端的好計啊!”
他的謀士們都沒來,只他一人前往,因此身邊只是親信,有些是刀筆吏,並不能很領會程昱之意,便道:“不知大人何故此說?!”
“司馬懿心有不甘,這是肯定的。”程昱道:“以他的傲氣,又怎麼能看得上呂布此人,我道他哪裡有什麼忠心,只是逼不得已。如今也在露出自己的爪牙,躍躍欲試了!”
親信們愣了一下,道:“莫非大人是說司馬懿對呂布不滿?!”
程昱點首。
親信們吃了一驚,沒看出來啊。若是如此,司馬懿藏的太深了,呂嫺也太大膽了!
不過想一想也合情合理,司馬氏幾乎是被呂氏給算計去的徐州,心裡能無怨纔怪!
“對他不滿不甘,心懷恨意是必然的。只是以司馬懿此人的謀略,他露出這個意思來給我們瞧,是爲了什麼呢?!”程昱蹙着眉頭道:“難道是想要我們與他合作!?”
“也許是虛實之計。”親信道:“真真假假的辨不太清,誰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計中藏計?!也許是想引我們上鉤呢!?”
程昱最疑心的地方也在這裡。
司馬懿完全可以做到不露聲色。然而他卻刻意的露了出來,是爲什麼!?
程昱以爲,司馬懿是在引自己上鉤,他圖取的也許還有許都。
就看他能不能耐得住性子了。
一計之出,而鉤出多少條魚,多少人心啊?!
這司馬懿,的確是個老狐狸,甩了一個魚鉤,上面都未必有餌,可是卻把池塘裡的魚全引了來,他倒是看的清了,可是他反而因爲此,更爲慎重!
程昱揉了揉眉心,低聲道:“當務之急,並非是此事,而是計議怎麼四方進冀州之事!”
親信們回過神來,便也做正事了,正在擬定細節,與程昱商議。
程昱朝着帳外的夜色看了一眼。不管司馬懿露出此計的目的是什麼!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狐狸絕對不老實!
也許,他是想將這眭固暗地裡收於他的麾下的。
他算是拿下了此人的把柄了,而此人也明確的怕了,懼了,竟然親自去了,把把柄給遞上去了,必定要獻以忠心耿耿,換取前程。只要司馬懿再加以籠絡,此人必定對他不敢再有二心!
司馬懿是能夠做得到的,無非是恩威並施而已。他要收服一個有賊心沒賊膽的將士,還是挺容易的,畢竟可以狐假虎威!用他的智謀,呂布與他的地位,他的家族顯名。足以令他在呂營裡面搞些小動作!
程昱心中冷笑了一聲,也沒有什麼馬上就動的草率動作。只是將此事暗記於心。
不過心裡也略有些暗爽。這呂嫺,枉她枉費心機,如此的機關算盡,她真的不知道司馬懿是個隱患吧?!就算是匹夫被逼急了,都會血濺三步,更何況是這自尊心極高的司馬氏?!
她真的是默認此事,還是完全不知情,自負的以爲以她呂氏的能力和威望,完全不必怕這種事情?!
這徐州可真是引狼入室啊。別鬧出笑話來纔好!
而眭固一進帳,司馬懿斥退衆人,早已經在候着他了。
眭固便知,司馬懿在等着他來!
那麼,如果他今天沒有來呢?!會有什麼後果,他不敢想!
他直接就給跪下了,道:“末將眭固拜見司馬軍師。”
司馬懿笑了一下,放下筆,扶他起來道:“莫緊張。知道眭將軍是個聰明人,今天一定會來,因此,有些話,便直說了,帳中只你我二人,將軍若有話,也可明言!”
眭固真的很緊張,道:“軍師請明言,固但有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