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鮮于輔還停留在傳統的城池攻防思路時,顏良已經通過技術的革新,改變了攻擊的節奏與方式。
疾風驟雨一般的石彈,久久不散的毒煙,使得漁陽東城牆上的防守陷入重度癱瘓。
所有守卒都蒙着口鼻,茫然無措地抱頭亂竄,試圖尋找一個安全的所在,至少能讓他們呼吸上一口新鮮的空氣。
又因爲視線被阻隔,守卒看不清石彈的飛行軌跡,也就無從躲避,有更多的亂跑的人被砸倒在地。
什麼投石機,什麼牀弩,什麼城堞,這時候哪裡還有人顧得上這些,已經沒有人蔘與防守。
饒是自認爲經驗豐富的鮮于輔也措手無策,呆呆地在城樓上看着己方防線陷入癱瘓。
但這就是討逆營的全部進攻手段?
不!
這只是石砲曲爲了順利攻城創造出的機會!
在煙霧掩護之中,一列列士卒從投石機中間的間隙穿行而過,每一列士卒都推着一架雲梯。
如果說袁熙圍住漁陽城兩個月來,唯一對顏良攻城較爲有益的幫助便是填平了漁陽城的護城河,使得這次進攻可以直逼城下。
步卒們都悄無聲息地前進,一直來到城下,將雲梯一架架搭上城頭,然後立刻攀登而上。
城頭的守卒完全沒有發現危險已經降臨,大多數還瑟瑟發抖地躲在城堞後苟延殘喘。
只有城樓上的鮮于輔因爲位置更高,所以發現了敵軍步卒即將開始登城攻擊。
鮮于輔立刻大吼着向城頭的守卒下令,讓他們護住城堞,防止敵人攀登攻擊。
奈何城頭的守卒經過剛纔那一波疾風驟雨般的轟砸,已經死傷慘重,還活着的人也因爲吸入了大量的毒煙而手腳痠軟,涕淚橫流。
一些較爲頑固的守卒聽從了鮮于輔的號召,來到城牆邊上防守。
然而他們的人數終究少了太多,且受毒煙影響,發揮出的戰力只有六七成,被有備而來的討逆營步卒一衝就輕鬆衝上城牆。
毒煙彈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投射,毒煙漸漸薄弱,且這一批登城的步卒都如同砲組成員一樣,戴着沾溼的口罩,口中還喊了一片銀丹草,也就是薄荷葉,故而對毒煙有一定的抵抗力。
最先登上城頭的步卒們奮勇殺賊,殺退了面前的守卒,三三倆倆地結成小陣護住雲梯,接應更多的袍澤上牆。
鮮于輔透過煙霧,隱隱約約看到敵人已經登上城頭,知道此刻已是危在旦夕,親自帶了城樓中的短兵近衛殺了出去,想要奪回城頭的控制權。
他手下的兩三百短兵因爲待在城樓中,故而沒被石彈轟砸,也比較少受毒煙影響。
這一股生力軍的加入,倒是稍稍遏制住了城頭的頹勢。
從城樓附近幾架雲梯登上城牆的討逆營步卒很快便陷入了苦戰,有人甚至堅持不住,被逼退下了城頭。
鮮于輔更是瘋狂地吼叫,招呼城頭的守卒一起加入防禦,試圖力挽狂瀾。
然而漁陽城是幽州境內首屈一指的大城,城牆的長度可要比泉州城長得多,討逆營一次性投入戰鬥的雲梯數量多達十二具。
城牆最中央靠近城樓的幾架雲梯攀登受阻,但靠近兩邊的雲梯卻沒遇到有力的阻擊,大量的步卒源源不絕攀登而上。
很快,在東城牆的南北兩端,各自聚集了近百人的討逆營步卒。
在附近軍職、軍階最高者的指揮之下,留下少量人手護住雲梯接應後續袍澤上牆,其餘人則結成了步陣,從兩邊往城牆中央方向殺去。
這時候,城頭的守卒在鮮于輔的呼喝之下也稍許恢復了過來,開始跟着鮮于輔的短兵後邊殺敵。
守城的兵馬要從中間往兩邊殺,攻城的兵馬要從兩邊往中間殺,一下子就迎面碰上戰成一團。
能被鮮于輔選作短兵的都是驍勇善戰之士,論起個人武藝來個個不弱,單打獨鬥都是好手,十分擅長小規模的亂戰。
在兩個月的守城戰時,也曾有過幾次被袁熙的兵馬逼上城頭形勢危急,但只要投入這支短兵就能化險爲夷。
只不過,他們這次對上的是以陣型嚴密配合嫺熟著稱的討逆營步卒,會不會還能起到奇效?
登上城牆的步卒雖然歸屬於不同的屯,甚至不同的曲,但他們絕非胡亂拼湊起來。
若是仔細去看,會發現所有的討逆營戰士肩甲上都綴着一道肩章。
在肩章的最外側繪着各種符號,有的是一把長戟,有的是一把長槊,有的是一面覆蓋着環刀的盾牌,有的是弓弩,有的是奔跑的戰馬,有的是微縮的投石機,有的是一杆毛筆,有的是一冊書,有的是作拱手狀的手臂,有的是一株草藥。
這些符號用以劃分軍種,代表他們分別是戟兵、槊兵、刀盾兵、弓弩手、騎兵、石彈兵、軍謀、軍正、宣導、軍醫。
在肩章的正中央,則繪着多多少少的箭頭狀標記,有的純是箭頭狀標記,有的則有一道或者兩道橫線將箭頭狀標記串了起來。
這些標記與橫線表明了戰士們的軍階,下卒是一道箭頭標,中卒是兩道,上卒是三道,下士是橫槓加一道箭頭標,中士、上士依次類推。
還有少量的戰士肩上有兩道橫線,這是顏良在士、卒兩級軍階以上新設的尉級軍階,分別以兩道橫槓配一至三道箭頭標標示下尉、中尉、上尉。
能夠佩戴尉級軍階肩章說明該名戰士具備了擔任伯長以上軍官的資格,至少可以指揮百人以上的戰鬥。
眼下在漁陽東城牆南段的臨時戰陣第一排最中間的,是一名一槓兩箭的刀盾手中尉屯長,在他的左右前後,各以軍階的高下排列。
這種站位方法並不是隨機的,而是長期訓練下的第一反應,確保軍階軍職最高的戰士可以帶頭指揮戰鬥。
平日裡顏良沒少把各部曲打亂編制演練快速編組列陣,使得每名戰士都能在陷入局部混亂之後,根據彼此的軍職軍階迅速調整,形成戰陣加強戰力。
最先登城的多以刀盾兵爲主,他們站成一排,在爲首的屯長帶領下,豎起左手的盾牌護住身體,右手持刀伺機進攻。
鮮于輔的短兵們撲上來後,發現面前的敵人盾牌陣如同厚重的龜殼,讓人無從下手。
他們有的左右移動,希望找到防禦疏鬆的弱點,有的則試探性地伸出長柄武器,欲要以長制短。
左右移動的人很快就失望了,討逆營戰士的盾牌陣嚴密已極,根本就沒有明顯的漏洞。
那些用長戟長矛戳刺的短兵也收效甚微,刀盾兵只要稍稍移動盾牌就能擋住攻擊。
當然,討逆營戰士也不會只捱打不還手。
在爲首屯長的一聲呼喝之下,第一排的刀盾兵齊齊往前跨出一步,同時舉刀往下劈砍。
十幾柄閃耀着寒芒的環刀當頭劈下,可謂是氣勢驚人,嚇得面前守卒們齊齊後退一步,即便他們並未在環刀的劈砍範圍之內。
劈砍後,爲首的屯長並未繼續帶隊前進,而是略微停頓了一下,讓同一排的戰士能夠互相保持水平,然後再一次往前踏步,舉刀下劈。
這種成排前推的方式實際上是威懾力大過殺傷力,畢竟戰士們的動作有跡可循,敵人很容易躲避。
爲首的屯長顯然也知道這一點,但他絲毫不在乎,因爲他的目的便是拖延時間,並往前緩步推進,給身後的袍澤贏得更多的時間和空間。
對面帶兵的短兵軍官顯然也發現了敵人的目的,吼叫道:“他們都是虛張聲勢拖延時間,二三子,隨我殺!”
短兵們也以爲面前的刀盾兵虛有其表,來來去去只會那一下子,便在軍官的帶領下衝了上去與討逆營戰士短兵相接戰到一塊兒。
但真正短兵相接後,他們卻發現面前的敵人並不好相與,刀盾兵的招數雖然不如他們花哨,但劈、揮、削、擋那幾手熟極如流,堪稱大巧不工。
討逆營戰士之間的配合也十分默契,一旦有人被急攻露出破綻,身旁的袍澤就會奮力彌補,甚至不顧自身安危。
如此奮不顧身的打法反倒形成了某種微妙的化學反應,從氣勢上壓倒了敵人。
反觀鮮于輔手下的短兵們則因爲習慣了單打獨鬥缺乏配合,頻頻陷入數名討逆營戰士的聯手攻擊之下,氣勢大阻。
當然,在激烈的纏戰之下,雙方都出現了不少死傷。
但討逆營兵陣依舊嚴密,一旦有人傷亡就會有人從後排遞補而上。
守卒們卻因爲急速產生的傷亡而心生猶豫,除開少數死硬分子仍舊死戰不退,有些人則被敵人的氣勢所懾,開始頓足不前。
士氣這種東西向來是此消彼長,一邊戰意正盛,一邊則開始漸漸動搖。
但雙方仍舊暫時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有一支人手加入戰鬥才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這支加入戰鬥的人手正是討逆營中的王牌兵種,長槊兵。
長槊兵的武器長達兩丈,在平地上列陣作戰效果最佳,但用來登城戰卻有明顯的缺陷。
所以登城時大都是刀盾兵爲前驅,配合上少量的戟兵。
只有徹底控制住了某一段城牆後,長槊兵才能攀援而上加入戰鬥。
帶領這支長槊兵登上城頭的也是我們的老熟人小鳩兒。
在甘陶水背水一戰中,小鳩兒只不過是石邑營下一名小小伍長。
然而在後幾次黑山的戰鬥中,小鳩兒都表現優異,無論是軍階還是軍職都提升迅速,如今已經是一槓一箭的下尉伯長,據說營中已經提名他參加第四期教導營的培訓。
小鳩兒帶着本部的一百名長槊手攀登上城頭後,迅速在刀盾陣後排列好陣型。
他排出的陣型與平時的步陣並沒有兩樣,只是面要略窄,以十人爲一排,單雙排之間錯開半個身位,這樣可以保證同時有二十支長槊可以同時刺擊。
在列陣完畢後,小鳩兒大喝一聲:“長槊陣已完成,等待出戰!”
最初時帶兵衝殺在第一排的刀盾兵屯長已經負傷被替換下來,他的左上臂被敵人的戟割開一道口子,已經無法擡起盾牌,但在簡單的包紮下仍站在刀盾陣中央指揮戰鬥。
見本方長槊兵已經完成攻擊準備,刀盾兵屯長大喝道:“刀盾兵往左右避開,讓出中間道路!”
前方的刀盾兵立刻如同平時演練時一般,停止了繼續前進進攻,轉爲防禦姿態,從中間往兩邊齊刷刷地一分,讓出了中間的大片通路。
他們面前的守卒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不明白打得正激烈的敵人怎麼就往兩邊退了下去。
然而待刀盾兵退下之後,他們便看到了一支兵馬平舉着長槊,大踏步向前邁進。
這是小鳩兒擔任伯長後第一次指揮如此重要的戰鬥,他強壓下心中的緊張與亢奮,呼喊道:“一步一刺!五步一停!”
第一排的長槊兵們在他的指揮之下,每邁出一步就往前刺出長槊。
第二排的長槊兵則僅僅跟在第一排袍澤身後,他們的長槊也被平舉向前,但卻並未刺出,他們的作用是在第一排袍澤刺出兵器後,萬一遇到敵人的反擊,可以及時支援。
雖然才十杆長槊,但整齊刺出的氣勢仍然驚人,讓面前的守卒忍不住想要避其鋒芒。
長槊兵的陣型雖然看上去要比刀盾兵的陣型疏鬆,但他們有着兵器上的壓制優勢。
兩丈長的長槊讓他們可以打到敵人,敵人卻要冒着被刺中的風險貼近上來才能發起還擊。
所以當長槊陣向前邁步推進時,大多數的守卒都被逼迫得連連後撤,哪怕是鮮于輔賴以扭轉局勢的短兵也不敢輕易上前。
在這邊帶領短兵的那名軍官見狀不妙,招呼了身邊的十幾個同伴,逆勢而上發起攻擊。
他們仗着個人武藝高強,格擋開刺出的長槊,揉身而上,欺入長槊兵的身前三尺之地,然後用刀戟劈刺向第一排長槊兵。
第一排的長槊兵遭到搶前攻擊也不慌不忙,更不會往後退,只是如同平時千萬次訓練時那樣收回長槊,準備下一次刺擊。
這時,緊緊站在第一排長槊兵身後的第二排長槊兵把他們平舉多時的長槊從前方袍澤中間的間隙中刺出,目標直指那些揉身撲上的敵人。
那些剛剛揉身撲上的短兵攻勢頓時受阻,不得不再次扭身躲避。
有人身手敏捷躲開了刺擊,有人卻被當場刺翻在地。
那些躲開了刺擊的短兵也沒能討得了好處,第一排長槊兵在收回長槊後順勢左右橫掃,用槊杆抽打他們的身體,使得他們失去平衡,讓第二排的袍澤可以再下殺手。
只是一瞬間,那十幾名奮勇前撲的短兵盡數被殺死在長槊陣下,無一倖免。
這乾淨利落的勁兒使得守卒們愈發不敢上前應戰,只是退後躲避,不敢面對長槊的鋒芒。
小鳩兒見敵人根本不敢應戰,轉而呼喊道:“隨意刺擊,七步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