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答應袁大將軍的表章,高官顯爵封賞顏良的消息很快在許都之內不脛而走,隨後更是一路傳向了北方。
消息傳到東郡的時候,都尉蘇遊正在太守畢齊府上赴宴。
蘇遊笑道:“哈哈哈!顏立善竟已封侯,還都督幽並沿邊郡國軍事,不得了,了不得啊!”
畢齊也笑道:“顏將軍功業卓著,封侯實至名歸!”
如今曹操的戰略重心轉移,東郡雖爲前線,但只是偶有邊境摩擦,許久沒有大的戰事,二人都輕鬆了不少。
畢齊的妻女已經去了常山,準備與顏良從子顏枚的婚事,讓畢齊更無後顧之憂。
早前剛剛被河北軍俘虜,被逼出任東郡太守的時候,畢齊心中還十分忐忑,但隨着局勢穩定,並傍上顏良這條粗腿後,讓畢齊覺得小日子比以前更好。
作爲顏氏的親家,畢齊當然希望看到顏良位置更高,權柄越重。
畢齊舉杯道:“來,我等當爲高邑侯賀!”
蘇遊以及其餘與會之人也都舉杯應道:“爲高邑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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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河內郡獲嘉縣時,河內太守蔣義渠正在陪同奮威將軍沮授巡視防務。
蔣義渠聞訊後略一驚訝,然後一臉豔羨地道:“顏立善竟已封侯,我本以爲朝廷不會答應纔是。”
沮授卻眉頭微皺,面上既不顯得意外,也不顯得喜悅。
蔣義渠見狀問道:“將軍與顏立善素有交情,怎不爲其歡欣?”
沮授嘆道:“哎……先前我看到大將軍明發的表章就說了,這恐非好事也!”
蔣義渠有些不解,但見沮授並不願詳加解釋的意思,也就略過不提。
待蔣義渠走後,從鄴城來到沮授身邊隨侍的沮鵠說道:“父親先前所慮,竟然爲真,朝廷竟真個許了大將軍的表奏。”
沮授道:“還不止於此,高邑侯,都督幽並沿邊郡國軍事,曹孟德還真出得了手啊!”
沮鵠道:“孩兒倒以爲,度遼將軍這是實至名歸。”
沮授看了一眼兒子,說道:“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了,看待問題要透過表象看本質,你且再多思量思量,若有所得再來報我。”
“諾!”
待沮鵠也離去,獨坐屋中的沮授回想起前些天剛剛看到袁紹明發表章時,自己去信向支持此議的田豐詢問,問他爲何不阻攔此議,難道就不怕曹操真個利用大將軍的表章,對顏良施以離間明策麼?
田豐卻回答他道:“難道顏良屢建奇功,不當封侯?即便曹操不答應,顏良不得封侯,大將軍就不忌憚他了麼?既然事情無法改變,又何必阻攔?”
沮授收到信後頗有些無語,看來自己的老朋友不是沒看出來,而是裝作不知。
甚至,還有些……推波助瀾?
眼下顏良真個封侯拜將了,老朋友,你滿意了麼?
想到此處,沮授腦海中突然回想起身處黎陽大營的那個早晨。
一身戎裝的顏良帶着兵馬先期渡河,從沮授的角度望去,顏良的兵馬氣勢雄壯,而顏良本人則沐浴在初升的朝陽之中,還真是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昔日這個並不太被自己看得起的將領,如今竟然已經達到了這個程度。
自己當爲他的成就喝彩,亦或是爲他所將面臨的困難而憂心?
沮授的心中也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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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消息傳至鄄城的時候,駐守此地的樂平太守文丑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立善賢弟竟然封侯了!好彩!好彩!今日當開懷暢飲,爲立善賀!”
他身邊的親信小校恭維道:“府君昔日與度遼將軍並稱於世,度遼將軍已然封侯,府君想必也快了!”
文丑卻是眼睛一瞪道:“你這是什麼話來?立善賢弟封侯這是憑的戰功,他定黑山、平幽州、殺鮮卑,哪一樣不是實打實的功勞?
難不成是憑名聲麼?
我不如他便不如他,有何好攀比的?
我只恨曹賊突然就銷聲匿跡,大將軍又嚴令我處不得主動求戰,沒了建功立業的機會!”
小校賠笑道:“那是!那是!若是曹賊膽敢來犯,純是來爲將軍獻上功勞,正可不讓高邑侯專美於前。”
文丑捋須微笑道:“算你會說話,還不去拿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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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至濟北時,新近被表舉爲濟北太守的張郃正在與都督兗州軍事審配商議軍務。
張郃感嘆道:“我本以爲率師攻下盧縣諸城,可以略微追趕上立善兄的腳步,怎知卻是被越甩越開,想要趕超也來不及啊!”
審配則調侃道:“難不成儁乂是羨慕顏立善得以封侯麼?若是你被那幾個說客說動,少不得現在也能撈個列侯噹噹。”
張郃一臉不屑地道:“封侯自當馬上取,何言背主而得?”
審配道:“那你可就難了,你在濟北即便是打得太兇狠,大將軍也是不可能爲你向朝廷請功,曹阿瞞也是不會準允的,哈哈哈!”
張郃聞言也是莞爾,說道:“那就打到許都去,讓天子親授!”
審配讚道:“儁乂好志氣!”
作爲沮授所獻三路並舉另闢戰場之策中牽制曹軍主動攻擊的這一路,張郃的表現有目共睹。
在曹操大力反撲的壓力下,張郃率領不多的兵馬,一舉攻克了濟北國治所盧縣,之後又連克濟北郡肥城、泰山郡茌縣,兵鋒掠過,令得濟北、東平、泰山諸郡國瑟瑟發抖。
曹操不得不讓司空長史劉岱、中郎將王忠就地組織防線,令朱靈、張繡等將移師救援。
奈何劉、王等人不是對手,朱、張二將又被文丑從側面牽制,竟然無力發起反擊被迫退守汶水沿岸的鉅平、蛇丘、章縣、無鹽一線。
官渡之戰中與張郃同爲攻打曹營先鋒的高覽已經歸降曹操,並向曹操進言說張郃曾經有所意動,可遣人說之。
曹操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連連派出說客遊說,卻都被張郃嚴詞拒絕。
與沮授都督東郡、河內二路戰事相對應的,審配也被任命爲監軍,都督樂平、濟北二路兵馬。
樂平那邊文丑遊刃有餘,又是主守,並不太需要審配操心。
於是審配就常駐在盧縣,待在更有作爲的濟北主將張郃身邊。
審配與張郃同爲冀州本地派,關係相處得不錯,並未發生內耗的情況,也是張郃得以屢屢建功的原因之一。
張郃爲了避嫌,每次遇到曹操派來的說客都嚴辭呵斥一頓後交給審配處置,故而審配以此調侃。
其實審配心中也爲顏良得意封侯而高興,畢竟他長子、次子一起在官渡戰場上遇險,正巧顏良帶兵救援,長子審旻未能倖免,次子審觀卻死裡逃生。
可以說,若非顏良,他審配就要落得個二子偕亡,老來絕後的悲慘境地。
顏良着實是他審家的大恩人啊!
審配久居鄴城,深悉鄴城諸公的秉性爲人,知道朝廷用高官顯爵嘉獎顏良後,勢必會讓顏良遭人忌恨,尤其是會引起大將軍的猜忌。
雖然審配對袁紹頗爲忠心,但他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要提醒顏良一番,於是提筆寫信。
待書信寫就,審配將其用火漆封好,交給一名親信僕隸道:“你親自去一趟常山,面呈度遼將軍,切記路上不要招搖。”
“諾!”
僕隸去後,審配嘆道:“哎!但願不要走到那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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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齊國,臨菑城。
青州刺史袁譚聽說此消息後大爲震驚,說道:“朝廷竟然答應了父親大人的請功表章,還授以如此高官顯爵?”
治中華彥立刻接道:“如今度遼將軍在河北實權在握,使君當趁此良機致禮結好,以求得其支持。”
主簿孔順也符合道:“治中所言甚是,使君不妨趁着朝廷文書尚未到達,就提前拜賀,以顯得使君對其之禮遇。”
聽手下臣僚把話題帶到爭奪嗣位上,袁譚立刻收起了震驚若有所思。
“可如今都還只是傳言,若是傳言不實,豈不是貽笑大方?”
華彥道:“此亦無妨,使君可提前令人帶着禮物前往,若消息屬實便以爲拜賀,若消息不實,也可當做日常走動。”
袁譚的妻弟文浦道:“度遼將軍曾在亂軍中救援我等,與其多加走動亦是人之常情,我以爲也當如此。”
袁譚一想也是,他現在與三弟袁尚的矛盾愈發尖銳,如顏良這般的實權人物在日後爭奪嗣位時的話語權不小,若能趁機拉攏絕對是一大臂助。
袁譚剛想開口下決定,但見別駕王脩一直沒有表態,便問道:“別駕對此如何看?”
王脩道:“諸君所言皆有可取之處,若度遼將軍真能封侯,值得使君派專人拜賀。
不過,在下以爲,此事卻不宜大肆張揚。”
主簿孔順問道:“使君交好度遼將軍,正欲使河北人人皆知,卻爲何要刻意隱瞞?”
王脩道:“我只恐大將軍未必樂見度遼將軍驟升高位,使君貿然往賀,倒是弄巧成拙。”
孔順道:“此不正是大將軍明發表章向朝廷爭取得來的麼?爲何會不快?”
王脩想了一想,終究還是沒在人前把話題展開說,只道:“在下也只是猜測罷了,使君大可密遣親信前往,反正只要禮節到了,度遼將軍也不會理會來人是招搖還是密往。”
袁譚略一思忖後道:“諸君所言甚是,我當致意拜賀,與顏立善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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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自然也被傳向了鄴城,然而茲事體大,衆臣僚都不敢確信消息真假,未敢真個稟報給袁紹知曉。
沒過幾天,朝廷派來宣詔的使者正式渡過黃河,來到鄴城。
當得知消息屬實後,鄴城上下俱都譁然。
如果說度遼將軍、領常山相、封高邑侯,還只是迴應了袁紹的請求,但那最後那個都督幽並沿邊諸郡軍事又是什麼鬼?
如此一來,幽州的遼西、右北平、漁陽、上谷、代郡,幷州的雁門、雲中、五原、朔方甚至上黨,都被囊括在內,其權限簡直大得沒邊,比一州刺史管轄的地域都要廣。
這就好比小孩子向大人懇求買個玩具小汽車,大人卻一下子給買了整套變形金剛,突如其來的幸福直接把人砸暈了過去。
事前,大多數人都不認爲顏良真個能夠封侯,這下子可把衆人刺激得不輕。
尤其是郭圖,簡直有些歇斯底里,當天晚上就砸碎了好幾副杯盤出氣。
袁尚對此也是十分着惱,他先前還聽了郭圖之策準備架空顏良,然後接管常山,收取大量鹽鐵酒專賣所得的厚利。
爲此更是派人聯絡高幹,試圖說服高幹,舍卻朔方、五原、上郡來支持他的動議。
能否說動高幹還在兩說,可曹操竟然許給顏良更顯赫的差遣。
有了這個都督幽並沿邊諸郡軍事,這五原、朔方等地本不就在顏良的管束之下麼?還怎麼引得他前往?
“郭先生,朝廷竟然如此豪爽,這還如何打壓顏良?”
“顯甫公子毋憂,試問常山國相與都督沿邊諸郡軍事孰重孰輕?”
袁尚想了想道:“自然是後者爲重。”
郭圖道:“然也!我等不妨仍依計劃行事,仍可將其誘去五原,屆時以兩頭不可兼顧爲名,轉任他爲五原太守,便可騰出常山了。”
袁尚道:“如此說來,倒也有些道理。”
郭圖陰惻惻地道:“公子不妨如實稟明於大將軍面前,看看大將軍會作何反應。”
袁尚道:“好,我這便稟告父親!”
如果說先前各人在得知此消息後或震驚、或欣喜、或嫉妒、或羨慕,輪到袁紹處,便只歸爲了無言。
對於自己的這一招棋,袁紹推演過曹操會如何應對。
束之高閣置之不理,斥之以僞,甚至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種種猜測都曾在袁紹的算計之內,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這種結果。
高邑侯?
這個封邑肯定是故意的吧?
都督幽、並二州沿邊諸郡軍事?
這是存心給自己添堵來着。
看來,自己的老朋友應了一手好棋啊!
阿瞞!
果然不能小瞧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