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分崩離析

“唉,些許虛名,何足道哉。在下此來,是來恭喜將軍的。”

不速之客正是近來在襄陽城中駁倒張鬆,繼而聲名鵲起的龐統,他顯然對那點虛名不屑一顧,反過來恭喜劉備。

劉備有些愕然,繼而臉上閃過一絲慚色,黯然說道:

“備敗軍之將,寄人籬下,能得劉荊州收留,苟全性命於亂世,已屬僥倖,卻不知喜從何來?”

“龍脫深淵、騰於九天之上,不知可值得慶賀?”

一聽到龐統的話,劉備心中一震,他連忙問道:

“先生此言何意?”

“將軍當知益州張鬆出使襄陽之事吧?”

“備略知一二。”

“統從張鬆口中得知,關西閻豔、中原曹操都遣使入蜀,劉璋首鼠兩端,想要左右逢源、從中牟利,這纔有了派出兩路使者,奉命前往長安、襄陽之事。將軍可知此中深意?”

“備愚鈍,還請先生賜教!”

劉備態度謙遜,沒有自作聰明,而是誠懇地向龐統請教,龐統也不倨傲,他點點頭,當即說道:

“此乃合縱連橫之策也。北方袁氏兄弟內鬥,敗亡在即,吾料分袁氏之羹者,必閻與曹也。只是閻強而曹弱,因此曹操假借朝廷之名,聯合二劉,想要行合縱之策,一同對抗咄咄逼人的關西兵鋒;而關西閻豔則想要利用漢中一地連橫益州,降服劉璋,破壞曹操的合縱。”

“此乃千載難逢之機,加上益州使者張鬆有意另擇明主,將軍正可因利乘便,謀取立足之基。統有意將張鬆引薦給將軍,使其爲將軍所用,陰爲內主,遊說劉璋絕關西之交,與劉表、曹操結盟。”

龐統見到劉備面上還帶有疑惑,繼續解釋說道:

“劉璋闇弱,張魯尚且不能制,更何況是關西的兵馬。如今漢中爲閻豔所得,益州一旦與關西斷交,必定驚恐關西發兵報復,只能夠求取外援,冀圖收復漢中,以庇護巴蜀之地。”

“到時候,就是將軍用兵的機會了。益州險塞,沃野千里,高祖因之以成帝業,現其主不能守,智能之士思得明君,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

劉備儼然已經心動,可是他想了想,還有些遲疑,又問道:

“先生高見,只是劉荊州麾下人才濟濟,備一介外將,未必就能夠引軍援助蜀兵收復漢中啊。” WWW ¸Tтká n ¸C 〇

龐統搖搖頭,冷笑說道:

“不然,劉表此人,乃徒有其表之人。重任將軍則恐不能制,輕任將軍則不爲用,且其人倚蔡瑁、蒯越爲謀主,以黃祖、劉磐等人爲爪牙,如今蔡、黃等人各有其用,荊襄又與曹操解兵言和,故將軍只能羈居襄陽。若是劉璋遣使求援,觀荊襄諸將,唯有將軍轉戰中原、收復南陽,屢抗北州強兵,可不就是引軍援蜀、收復漢中的不二人選麼。”

說到這裡,龐統怕劉備還踟躕不決,又將自己今後的謀劃一一展開。

“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那入蜀之後,只要收復漢中、建立功名,再屈己下士、總攬英雄,蜀人必能爲將軍所用,至於劉璋,無用之人,軟硬兼施,即可輕易逐之。”

“益州既定,又可圖謀荊州。劉表年邁,膝下長幼失序,此乃內亂之源,吾料劉表一死,劉琦、劉琮必定掀起內鬥,將軍正可趁亂圖之,派遣一上將率領兵馬還定荊襄。”

“若跨有荊、益,則基業可成。將軍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孫氏,內修政理;不管閻、曹誰人勝出,只要北方生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衆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聽完龐統洋洋灑灑一番謀劃,羈居荊襄、難以得志的劉備頓時如撥雲霧,他內心激盪,在密室中激動得來回走動,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當即不顧身份,朝龐統下拜說道:

“漢室傾頹,奸臣竊命,備智術淺短,遂用猖蹶,至於今日。蒙先生不棄,授以興復漢室之策,若備能得脫桎梏、用命王事,皆先生之功也,請受備一拜!”

龐統聞言,心中得意,卻連忙謙讓避開,對劉備說道:

“將軍快快請起,,,統說動張鬆來見,也就是這一兩日了,將軍可早作準備。嗯,今夜之事已了,爲免引人嫌疑,統也需儘快離開,將軍保重!”

“備謹記,先生保重!”

這一次,劉備親自送龐統悄然離府。龐統似乎對襄陽城頗爲熟悉,從暗門出去後左拐右拐,身影很快就隱入巷道之中。

此時城中宵禁、萬籟無聲,行走在黑暗之中的龐統身形一頓,突然擡頭,原來不知什麼時候起,他頭上稀疏的星星竟又變得格外耀眼了,龐統掐指計算了一下,不由咧嘴一笑。

“星漢燦爛,羣雄紛爭,好好好,這漢家的季世,該我龐士元來也!”

···

這場各方圍繞益州的縱橫捭闔尚未分出勝負,北國的金鼓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再次響起。

面對關東袁尚、曹操聯兵夾攻青州袁譚的形勢,閻行最終答應了青州使者辛毗出兵相助的請求。

隨後,羽檄連道、軍書頻傳。閻行率兵親至河內,命令曹鳶、徐晃、張遼三將各率步騎兵馬,循井陘、滏口陘、軹關陘出擊河北,徐琨、裴綰、解俊等將引匈奴、鮮卑兵卒進攻代郡、上谷等地,河南魏鉉率兵出轘轅關,襲擾潁川、陳留等地,河北、中原各地一時遍地烽火,逃難之家嚎哭於道,連日不絕。

而此戰的進程也超乎了各方的意料,河北官吏望風披靡、或逃或降,先有朝歌營兵自潰、蔣義渠棄城逃亡,後有韓範、樑岐、尹楷等一干郡守縣令不戰而降,這使得曹、徐、張三路兵馬如入無人之境,兵不血刃攻入河北腹地,北路軍曹鳶使徐庶、公孫續招攬黑山、公孫殘餘之兵,分兵攻略常山、中山、鉅鹿等地,中路軍徐晃則是與南路軍張遼一路打到了鄴城城下,將兵力悉數外出攻打青州的鄴城團團圍困起來。

更加令人諷刺的是,沒有正面遭受關西兵鋒威脅的幽州也發生了動亂,州吏張南、焦觸等人起兵叛亂,率兵夜襲州府,刺史袁熙措不及防之下難以抵擋,只能夠拋家棄子、倉皇出逃。

經此事變之後,除了一部分郡縣還在堅持效忠袁氏外,其他城邑在幽州豪強鮮于輔、閻柔、趙犢、霍奴、王鬆等人的號召下,紛紛擁兵自立、割據郡縣,整個幽州儼然陷入到了巨大的混亂之中。

在平原城驚聞這些噩耗的袁尚頓時慌了起來,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兄弟相爭竟然會讓整個河北的人心崩壞得如此嚴重,眼看着大半個冀州、幽州都相繼陷入到兵荒馬亂之中,一時間手足無措的他根本想不到任何對策,只能夠依仗逢紀、耿包等人爲他出謀劃策。

幸好,逢紀等人都是跟隨袁紹征戰已久的元從,危機當頭也沒有徹底亂成一團,他們連忙協助袁尚主持撤軍事宜,並放棄了剛剛打下來的平原郡,匆匆回師趕回鄴城,準備會合城中的審配人馬,一同抵禦關西兵馬的這一次大規模入侵。

而軍中宿將張郃、高覽則被任命爲前鋒,臨危奉命帶領河北郡兵先行趕往鄴城下寨,一來形成掎角之勢協防鄴城,二來則是爲後續袁尚徵集更多兵馬爭取時間。

只是爲了防止韓範、樑岐、尹楷等人投降的事情再次發生,疑心重重的袁尚又聽從了逢紀的建策,派出主簿耿包作爲監軍,授予他生殺予奪之權,並吩咐耿包務必嚴密監視張、高等將,一旦發現軍中諸將有任何反叛跡象,可當場便宜行事、除去後患。

就這樣,前鋒人馬士氣衰微,對外畏敵如虎,對內互相提防,根本不願意前往鄴城迎敵。無奈在監軍耿包的嚴厲催促下,將士們只能連日加速行軍,終於在第三日抵達了魏郡境內的館陶。

···

入夜,袁軍營地。

巡視營地的高覽眼見着營中士氣一日不如一日,兵卒越鄰近鄴城就愈發有崩潰的跡象,他憂心忡忡,只能夠藉着黑夜的機會,避開監軍耿包的眼線,悄悄趕來張郃軍帳尋找張郃商議對策。

“儁乂?”

高覽一手扶着佩劍,一手託着兜鍪,大步走進了張郃的帳內,見到張郃獨自跪坐在地圖前皺眉思量,立馬開口問道。

“嗯。”張郃擡眼瞥了高覽一眼,沒有說話,招了招手,示意高覽近前。

兩人久在行伍,是共同患難的袍澤手足,時下形勢迫在眉睫,兩人可謂是互相扶持,也不在意那些俗禮,當即就湊到了一起。

看到地圖上密密麻麻的線條、圖案,高覽忍住心思耐心地端詳了一會,漸漸的,眉頭也跟着張郃一同皺了起來。

“常山、中山、鉅鹿、趙國”高覽指着地圖低聲數了起來,“魏郡、涿郡、代郡、上谷、漁陽,該死的,這大半個燕趙之地要麼落入敵手,要麼就被叛軍佔據,大將軍還想讓我等帶着這支兵馬,趕去鄴城解圍,怕是還沒走到鄴城,只要一碰上西涼兵的遊騎,這兩萬人馬當即就要自相驚擾潰散了。”

話匣子一開,高覽就停不下來,從審配、蔣義渠、袁熙的無能到袁家兄弟相殘的愚蠢,他毫無顧忌,通通罵了一個遍,眼見河北形勢照這樣下去,衆人都是死到臨頭,焦躁不安的他也只能夠不斷用各種咒罵來發泄減緩着心頭的不安和恐懼。

“咦,儁乂,你怎麼不說話了?”

高覽罵得口乾舌燥,突然發現張郃默然不語良久,跟以往的表現完全不同,他頓時也生起疑雲,瞅着張郃問道。

“呵。”張郃苦笑一聲,指着地圖開始說道“其實照先前的態勢來看,西涼兵雖然來勢洶洶,可關西、三河無歲不戰,倉癝告竭、難以久持,只要扼守堅城,耗其銳氣,彼輩步騎雖盛,最多也只能大肆搶掠一番後退回幷州等地。”

“可奈何河北紛爭、人心惶惶,將佐守令已無守土拒敵之心,或逃或降,這才讓西涼兵攻城略地,就糧於敵,一路所向披靡,直接殺到鄴城城下。若是一開始能讓我等二人領兵,伺機先破其一路,喪其膽氣,這鄴城未必不能解圍,可現下是,,,唉——”

聽到張郃的言語,高覽更是義憤填膺,他舉起拳頭,聲音也變得高亢起來。

“逢紀小人,屢屢口出讒言,使得大將軍猜忌我等軍中將佐;耿包貪功冒進,只知一味催促,逼迫我等趕往鄴城,他哪裡知道,凡守城者,需外有必救之兵,內有必守之地。進退有據,補給有方。將士用命,上下一心。可你看,時下的鄴城,哪裡還有這些,這明明就是趕着軍中將士前去鄴城送死嘛!”

“噓!噤聲,你這些話在我帳中說說也就是了,出了此地萬萬不可再提,若是讓人聽了去,那可是旋即就要掉腦袋的啊!”

張郃目光閃爍,似乎想到了什麼,一下子又變得謹慎起來,高覽聞言,心頭一震,趕忙問道:

“儁乂,聽你的意思,莫非是聽說了什麼秘事?”

“嗯。”張郃點點頭,口中咬牙切齒地說道:

“剛剛就有軍吏暗中向我稟報,說監軍不滿軍中將佐畏敵如虎,逡巡不進,這兩日想要藉機斬一上將來震懾軍心。”

“什麼,竟有此事!!!”高覽臉色驟變,瞬間就跳了起來,他又驚又氣地在帳中來回走動,口中開始自言自語。

“如此要事,你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糟了,平日裡我與那耿包頗有齟齬,這次那廝怕不是就要藉着軍法來取我項上首級了······”

越想越怕的高覽走動許久,突然想到了什麼,身形一頓,轉首望向一旁泰然自若的張郃,手握劍柄,目露兇光。

“儁乂,事已至此,我看,我等莫不如也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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