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叔叔?”十五聲音一顫,忙握着阿初的手四下望去,可除了遍地的燈火和漫天的風雪,根本看不見那人的身影。1
想到幾個時辰前,他揮劍攔下秋葉一澈身影時,她甚至來不及道一句謝,十五胸口莫名一沉。
“胭脂……”
遠處傳來了沐色的聲音,十五將長命鎖小心翼翼的放在阿初衣服裡,“既然是叔叔給的,那阿初一定要好好保管。”
“嗯,阿初會的。榻”
十五摸着阿初的臉,又看了看它手中的糖葫蘆,許久,抱着孩子,慢慢回到了屋舍。
“外面很冷啊。”
剛走到門口,沐色取來一件披風,將十五和阿初一起裹着,看着孩子臉上還有血渣,他伸出手指輕柔的將其擦掉憋。
“看。”沐色從袖中拿出一個紅包,遞給阿初,“這是壓歲。”
“謝謝爹爹。”
小東西可一點都不客氣,雙手接過,然後撲到沐色懷裡。
堂屋裡,兩位老人準備了飯菜,一條魚,一碗燉肉,還有幾個小菜,算不上豐富,但是卻是老人家最好的菜。
“我們從來沒有過個這麼熱鬧的年了。”
兩個老人笑嘻嘻的招呼十五和沐色坐下,五六個人就這樣聚在一張木桌前吃着年夜飯。
筷子將魚裡面的刺挑乾淨了,沐色放在阿初碗裡,又將另外一塊沒有刺的放在十五碗裡。
十五忙道,“你也多吃點。”
“嗯。”沐色低頭,拔了一口飯。
上桌的兩個老人笑了笑,“小娘子好福氣,嫁了個好夫婿。”
十五擡眸,剛好迎上了沐色瀲灩溫柔的光,那目光有些灼熱,她面色滾燙,低頭看着阿初。
飯後,老人又端出幾分紅豆糕點,笑嘻嘻的道,“馬上就除夕了,待會兒我們也放鞭炮。”
“阿初也要放。”
方纔老人給了阿初紅包,連綠意也給了,小東西格外開心,一蹦一跳的嚷着待會兒放鞭炮。
“好,爹爹現在就帶你出去。”
爲了不掃阿初的興,沐色替它裹好小披風,抱着小蓮初就去壩子裡跟着村子裡的人放鞭炮。
十五和綠意簡單收拾了一下桌子,看到老人剛端出來的紅豆糕,十五怔怔看了許久,拿出一張絲巾,小心的包好然後走了出去。
外面寒風絲毫不減,冰渣落在臉上有些疼,她裹緊身上的披風,一步步的往村子外面走。
鞭炮四起,震得林子裡的雪紛紛灑落,壩子裡煙火一片,奪目明亮,一時間,竟遮住了那個小孩兒的影子。
獨自坐在一方冰涼石頭上的灰衣人,撐着劍,試圖在那些火光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可看了許久,卻都是燈火。
“除夕了……”
身後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幾許溫柔,繼續感嘆。
灰衣人身體一僵,以爲自己聽錯,可她的氣息隨着陰冷的風吹來,似僅在咫尺,只要轉身,就能將她抱在懷裡。
可待意識到她是真的存在時,他的第一個反應卻是拔腿往暗處躲。
“你去哪裡?”
十五搶先一步,將他攔住,卻見他垂着頭,往後退了幾步,拉開和她的距離。
遠處熱鬧非凡,大家都在一起等待着除夕,而眼前這個人卻滿身風雪獨自躲在林子裡。愛夾答列
他擡起眼眸,隔着面具看着她,暗自運用內力,欲一步而逃。
“你知道我輕功了得。”她看出了他的意圖,“小時候,你輕功就從來沒有勝過我,難道非要我把你抓回來?”
他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腦子裡想起了防風的記憶。
少女穿着紅色的衣衫,猶如一抹青煙剎那間就消失在視線裡,他不停的追趕,直到喘息不止時,已看到少女抱着劍慢慢的走回來,白皙的臉上盛着燦爛的笑,道,“嗯不錯,輕功快了一些。”
那個時候,防風的腦子裡就在想,爲何同是一個師傅教導,胭脂的輕功進步就如此神速。
時光冉冉,卻是過了十幾年。
灰衣人放棄了此時逃跑的念頭,卻是側首,看着遠處,不敢觸及她的目光。
十五看了看方纔他坐着的地方,點頭道,“還好,這裡不是風口。”說完,目光又落在他身上,道,“過來坐吧。”她就着剛剛他坐過的地方坐下,只是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了一個位置。
記憶裡,少女抱着膝蓋孤單坐在地上,對頭上的少年說,防風,你也下來坐吧。
記憶不斷的與此刻重疊,她明明安靜的目光,對他來說卻是一杯鴆酒止渴的毒藥,他頓了片刻,終究上前,默默的坐在了她身邊。
卻還是保持了點距離。
“吃飯了嗎?”
十五靜靜的看着他。
他沉默,沒有說話。
十五沒有生氣,從披風裡取出絲絹包裹好的綠豆糕點,遞給他。
冷颼颼的風中,糕點的味道,帶着一股清香,他眼睛微微酸澀,不知道是開心還是難過。
“都冷了。”她抿脣笑道,卻是鍥而不捨的舉着手,將糕點放在他身前,“小時候,你常用沐春風護糕點。但很可惜,這麼多年,我一直沒學這個心法,所以……還得你自己來。”
沐春風極其耗內力,氣息純真剛陽,不適女子學習。
她手指纖長,伸出來不到一會兒,就被凍得通紅。
他本不敢接住,可看到她執拗的表情和她蒼白的手指,他只得將那糕點拿在手裡,卻是低聲回問,“手冷麼?”
“不冷。”十五搓了搓手,然後拉緊身上的披風,側首瞧着他,“自己用沐春風熱一下,這是你喜歡吃的。”
防風記憶中的少年,總喜歡給紅衣少女買各種糕點,但是他卻只吃那種紅豆的。
“我不餓。”
他不餓,也不累。
連日來所有的疲倦和擔憂,在她悄然出現在身後的瞬間,全都煙消雲散。
“不餓也得吃。”她語氣一如當年的一樣固執,“今天是過年。過年要吃飽,來年纔能有吃有住,你忘記了?”
遠處的燈火閃爍得眼眸明亮,雖然也帶着麪皮,但是眼底卻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蓮絳手捧着冰冷的綠豆糕,突然意識道,眼前的女子有些不同。
可一時間,卻不知道不同在哪裡?
“快啊。”
十五又笑了笑。
蓮絳低頭,絲絲暖意從手心溢出,繚繞着那綠豆糕,不消一會兒,被凍得冰涼的糕點很快發出陣陣熱氣。
但是,他還是沒有吃,因爲帶着面具。
“是怕我下毒?”她笑道,從他手心捻起一塊方纔帶過來時不慎擠碎的,吃了起來,“味道很好,是老伯家自己做的。”
“我不方便吃。”
他終究是嘆了一口氣。
那聲音隔着面具,竟帶着幾分破碎和虛弱。
十五咬綠豆糕的動作微微一怔,手落在他裹着紗布的手上,胸口難言沉痛。
方纔她靠近他時,敏銳的她就發現了那股味道。
如同沐色是說,那是死人臨死前苦於掙扎的氣息。
腐敗,蒼白,無力。
口中原本香甜的綠豆糕突然帶着一股苦澀的味道。
胸口的鈍痛頓時涌齊在眼角,她眼眸黯然,落在他脖子上的紗布上,“連……師父都沒有辦法嗎?”
“師父?”蓮絳愣了片刻,很快反應過來。
胭脂濃,曾是劍聖白衣的唯一嫡傳弟子。
看着她眼中的擔憂和痛苦之色,他心如刀切,頓時支起身子,道,“有方法,已經好很多了。”說着,又側了側身子,背對着十五,悄然取下面具,含住一塊綠豆糕,再帶上面具。
“我吃了,很好吃。”
他語氣突然有些慌亂,“你不要擔心了。”
看着他手裡少了一塊綠豆糕,十五臉上才露出笑容,恰時,遠處幾十放鞭炮突然響起,她道,“新年好運,大吉大利。”
他懵了,循着她眼神看去,這纔想起,就在剛纔,除夕剛過,已是新年。
一絲感動涌在心頭,代替了方纔的心疼,他面具下的眼眸裡閃過難掩的笑意。
她陪他過新年了。
這是他一生中,記憶中最深刻的新年了。
只有幾塊紅豆,但是,她尋他而來,坐在他身邊。
“新年好運,大吉大利。”
他亦笑着道,只覺得方纔吃的綠豆糕,甘甜爽口。
“來。”旁邊又響起她的聲音,他側首,看到她手裡多了一個紅包,放在他手裡,“歲歲平安。”
他緊緊的握住,沉了半響,從袖中掏出一個精緻的繡袋,遞給十五,低聲道,“這也是給你的。”
“哦?”十五笑道,“我也有紅包麼?”
但是,絲袋卻有些沉重,她拿出來一看,不由一驚,竟然是也是一塊鑲嵌玉佩的長命鎖,和阿初脖子上的一對,連那價值連城的玉都幾乎一模一樣。
十五握着這精緻無比的長命鎖,驚訝的看向他,“這……這太貴重了。”
“這是……我對你和孩子的一片心意。”
那是她入宮第三天,他暗自尋了巧匠定製的。
那會兒想着臨近過年,他想送一對有特殊意義的東西,幾個巧匠趕製了幾天終於完工,沒等他送出,她已經離開。
兩人身份,也變得獨立。
一個代表着大洲,一個代表着北冥。
“謝謝。”
十五將長命鎖掛在脖子上,“好看嗎?”
她睫毛在火光的襯托得更加捲長,溫暖而秀美。
“好看。”他認真的回答。
兩人目光交錯,也不知掉爲何,十五頓覺得胸口鈍痛難忍,腦子裡閃過一簾簾白色的紗幔,紗幔後面坐着一個身穿碧色衣衫的人。
夜風涼涼,簾子飛舞,可偏生如何都看不清藏在那紗幔後面的容顏。
她甚至忍不住擡起手,伸向他,試圖撥開那紗幔。
感到她的手要碰觸到自己的面具,蓮絳大驚,又發現十五神色恍惚痛苦,像是被人施了咒法。
“胭脂……你怎麼了……”
“胭脂……”他放下綠豆糕,擋住她手的同時,一下捧住她的臉,“胭脂,你怎麼了?”
“呼!”
那一聲胭脂,仿似昏暗深淵的一線光明,讓十五漸漸清醒。
她當即呼了一口氣,而腦子裡,竟又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
她有些頹然。這是第二次發生這種事情了,第一次是在滄瀾江邊醒來,第一次看着阿初的臉。
她總感覺,她記憶深處藏着一個東西,卻是觸不可及。
“你是不是沒有休息好?”他輕聲詢問,手捧着她的臉卻不忍放開。
人總是貪婪的,得到一點,便想要更多。
可是爲了怕她反感,他終究是收回了手,一時間,手心和胸口頓時空了空。
十五背靠着身後的樹,有些疲倦,“我先睡一會兒。”說着,就閉上眼睛。
“胭脂。”他忙晃了晃她的肩膀,“這兒很冷,你還是回去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十五睜開眼。
她怎麼,竟然想在這兒休息。
她目光看了看四周,陰暗而寒冷,但是回頭,對上了他的目光,卻頓覺得四周寒氣早就散去。
她明白了,爲何竟然有突然想在此處休息的念頭。
是因爲,他在這裡。
是的,如果她沒有記錯,在被秋葉一澈包圍時,他出現的那一刻,她竟然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心。
就如同剛纔,坐在他身邊,總覺得有好多話要說。
她忙起身站了起來,裹緊身上的披風,“我回去了。”
他亦跟着站起來,“嗯。”
十五低頭,走了幾步,卻又突然頓住,回頭看着他,“你不要跟着來了,我不想讓你在師傅那兒爲難。”
蓮絳怔了片刻,又聽到她說,“謝謝你連日來的解圍,但是,我……我現在是衛霜發,是北冥人,已經被七星盟下了追殺令。你若被人發現身份,師傅定然怪罪你。”
“那是我自己的事。”
他突然有點難過,語氣不由執拗,“我做的事情和七星盟無關。”
他要保護她,那是他的心願所在。
而且,那也是他欠阿初的。
說了,他要親自陪阿初到崑崙。
這一別,或許就是永別,他不想再失去這個機會。
這下倒是十五楞了,她印象中的防風,安靜如一抹青煙,作爲影衛,他很少說話。
這卻是,她記憶中,第一次看到防風用如此執拗甚至帶着有點負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
更重要的是,防風一生中最爲尊敬的是師傅的決定。
他是從來不會忤逆師傅的。
“你有些奇怪。”十五拉緊了披風,看着眼前的灰衣人,“以前的你,從來不會忤逆師傅的。”
---------------女巫の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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