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鳳九幼時上的族學,學中駁雜,什麼都教,因此她學過佛,亦修過道。【起舞電子書www.75txt.(

【章節閱讀到** 丶丶她認爲,道這個字要緊是講個調和,譬如有天就有地,這是種調和。有男就有女,這也是種調和。息澤走了蘇陌葉回來了,這還是一種調和。

陌少突然出現在湖中亭時,鳳九正攀着桅欄,有一搭沒一搭地餵魚。

聽見身後有響動,漫不經心回頭,看清蘇陌葉的模樣時,一個哆嗦差點兒從桅欄上摔趴下去。

西海第一風雅第一風流的蘇陌葉蘇二皇子,此時正散着髮絲赤紅着雙眼,修長的玉手裡頭一個大茶缸子,豪放地朝自己猛灌涼茶。

片刻寂靜,鳳九掐了自己一把,確定此時並非做夢,湊過去疑惑地道:“陌少你這副形容,難道是昨夜闖了哪家姑娘的香閨,被姑娘她爹拿根棒子打出來了?”

蘇陌葉撩下茶缸,瞥了她一眼,眼神中飽含悲憤:

“息澤邀我至神宮助他打件法器,正要緊的時刻,你讓茶茶送什麼糖狐狸,他接到那個鬼東西,二話不說將後頭諸事拋給我,下山後就再沒回來過。

我累得很,此時手腳都是僵的,臉也是僵的。”

看她面上吃驚,嘆了口氣道:“我說這個話也並非怪罪你,但你需體諒,今日我這個形容是連着七八日大耗仙力且未曾閤眼的形容,此時還有口氣能同你說長道短,着實西海福廕,還需算上我命硬。”

鳳九方纔有一愣,同愧疚其實甚干係,只爲感嘆息澤的報恩心切。

此時眼中影入陌少頹廢的面容,心中莫名地燃起同情,寬慰他道:“你看,息澤他是個知恩的人,你施了這樣大的恩給他,待這件法器製成功,他不曉得會怎麼來報答你,想想都讓人激動。”話到此處,果然有些激動,動容地道:“不過,陌少你並不缺寶物,也不愛美人,我猜,他必定會選一種有情誼值得珍重的報恩法,譬如說親自下廚做一桌小宴款待於你……”

帝君的廚藝,是一個很玄且很危險的東西。連宋的唏噓言猶在耳。陌少手裡的茶缸子不禁一抖,道:“他若想不起來報答,你千萬不要提醒他。”

瞧鳳九面露疑惑,木着一張臉補充道,“因日行一善乃是我們西海的家規,要的就是不求回報這四個字,施恩若還望報,卻是落了下乘,會被族人瞧不起。”

鳳九頓時了悟,眼中流露出激賞神色。陌少咳了一聲,趕緊將話題一撥,道:“此事便不議了,我今次回來,一爲去王宮取個東西,二來其實也是問一問你,沉曄處,這幾日可有什麼不妥當?”

什麼叫妥當,什麼叫不妥當。鳳九沉思着這個問題。沉曄近幾日安靜地困在孟春院中,安靜得若非陌少提醒,她都忘了她府中還住着這麼一尊大神,她的概念中,這個就叫作妥當。但她不曉得這是不是陌少想要的妥當,含糊地道:“他沒來惹我,應該算是妥當。”

陌少笑了一聲,神色間卻不見什麼笑意,當然要從他此時這張臉上看出笑意來着實也有點困難,道:“他原本就不會先來招惹你。從前對阿蘭若是如此,此時對你也理當如此。”

這卻勾起了鳳九一些好奇,道:“我也聽過一些傳聞,說沉曄後來曾爲阿蘭若一劍斬三季,這個傳聞還傳得挺廣的,可見出他對阿蘭若的情分。

但萬事皆有因果,我覺得,這情分總不至於阿蘭若仙去後才憑空而生罷,上回你將他二人的過往同我講了一半,今日不妨講講另一半?”

蘇陌葉半靠着椅背,遠目湖中田田的荷葉,道:“另一半嘛?我曉得的也不多,有影的事,不過一兩件罷了。”又道,“上回我講到何處?可是沉曄曉得給自己的信是阿蘭若執筆,勃然大怒,去她的房同她說了些決絕話?”

鳳九唏噓道:“陌路,仇人,死敵,他說他們之間只有這種可能。”

陌少冷笑道:“他該畢生謹記這句話,畢生奉守這句話。這對阿蘭若來說,纔是一件幸事。”

亭中一時沉默,良久,蘇陌葉輕聲道:“阿蘭若她,有一種氣度,在壽不過千的靈物中,是我生平僅見爲從容瀟灑。”

阿蘭若的瀟灑,在與沉曄的房一別後,可見出一二來。若旁的女子,被心上意中之人說了如許重話,雖不致日日以淚洗面,頹在閨中三四日卻是尋常。

但阿蘭若的行止,卻像是那日房中事並未發生。

不用再變着法兒關懷沉曄,她的日子倒過得越發清閒起來,除開常例的習字聽戲之類,適逢宗學裡頭教射御的夫子回家探親,她還去宗學中頂替這位夫子,教了幾日射御。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同悶在孟春院中的沉曄相安事。

近日因她在宗學代教,時常偶遇袖一捲行色匆匆的文恬。文恬正應了她這個名字,性子恬淡,下學後也不愛與同僚閒逛,日子過得一板一眼。

她前幾日有些對不住文恬,料想她成日紮在堆中,回家估摸也是對燈枯坐,必定乏悶,偶爾碰到她時,便令廚中多備雙筷子,將文恬領回去一道用個晚膳。

文恬愛棋成癡,曾與沉曄有一棋之緣,阿蘭若雖不知他們當日那一局殺得如何,看文恬的模樣卻似乎念念不忘。終於在第三回她將文恬領回來時,女先生期艾了半天,小心同她討問,能不能去孟春院探一探沉曄,同他請教幾個棋路。

她自然是允的。

文恬滿面感激之色。

此後文先生常出入孟春院中。

老管事頭幾日常來稟,今日文先生幾時進的院門幾時出的院門,同沉曄說了幾句話,兩人又殺了幾局棋。【熱門remenxs.com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

有一回還憂心忡忡地在話尾添了一句,他看出來沉曄雖不好親近,卻願意高看這位文先生一眼,再讓這位先生出入孟春院中,是否不大穩妥了。

阿蘭若笑看老管事一眼,道:“有個朋友能陪着消遣是件好事,你這樣着人亦步亦趨跟着,卻夠敗人的興致。神官大人要做什麼,是他的事,他此時落難,我們敞開府門,是予他一個方便,卻並非將人誆來蹲牢。這個話,我記得早前似乎同你提過。”

老管事揣着這個訓誡,回去認真琢磨了一番,磨出個道道來,將嘴縫上了。

不過,老管事一輩子跟着阿蘭若,本着忠心二字,覺得即便殿下似乎暗示了自己沉曄的事今後須再稟,但該稟的,還是得稟。譬如沉曄大人近日時常在與文先生對弈中出神,這個就該稟一稟。

老管事一顆老心細緻得像蛛絲兒纏成的,注意到近日沉曄雖然愛出神,但並非時時出神,只是當棋局布在波心亭抑或小石林中時,沉曄落子落得不大上心。

波心亭中,他愛盯着亭旁的一棵紅豆樹瞧。照老管事看,這棵紅豆樹並沒有什麼玄機,只是長得格外清俊些,粗壯的樹幹上缺了一截樹皮罷了。

他隱約記得這棵樹上曾有過阿蘭若的一兩句題字。

小石林是孟春院中阿蘭若從前練箭的地方,以巨石壘陣,空曠幽寂,天有小風時,在此對弈頗能靜氣寧心。

文先生手中捏着棋子,容色格外平和秀美,心稍粗些的大約會以爲沉曄是瞧着文先生髮呆,但老管事何許人,自然看出來沉曄的目光從文先生的頭頂擦過去,乃是凝目在她身後的巨石上頭。

巨石上有幾行字,題的是:“愁懷難遣,何須急遣。浮生多態,天命定之。

憂愁畏怖,自有盡時。”

雖然未有落款,老管事卻曉得這是誰的字。闔府就阿蘭若平日愛寫個法,但正經用毫筆將字寫在紙上卻非她所愛,就好興之所至時,隨手撿個東西題畫上幾筆,早前還中規中矩地在題字下頭落個款,後來寫得多了,連落款也懶得題了。

忠義的老管事看在眼中,默在心中,趁着阿蘭若心情好的一日,將縫着的嘴掀開一個縫兒,狀若意地把此事漏了出來。

阿蘭若勻着墨,笑嘆了一聲道:“我誆過他,他瞧着我的字難有氣,你們何苦還將棋局設到這些地方。”手上的墨漸濃厚,又道,“不過,孟春院中沒我題字的地兒也少,他若實在不順眼,你瞅着如何處置一下,或者刻在樹上的就剝了,刻在石上的就鑿了罷。”

阿蘭若說得十分輕鬆,但那些題字,老管事卻捨不得。他心中有些覺得她或許想錯了,又有些覺得,就算她想對了,沉曄不是沒說出來自己對這些題字看不混沌重生君臨異界/23488/順眼嘛。那如何處置它們,是毀還是留,就等着他親口說出來那一日再做打算罷。

算來幾日也生了不少事,但沉曄被拘進公主府,尋的是個替太子夜華制琉璃鏡的藉口,雖是句託詞,明面上的功夫總要做一做。孟春院中早已爲沉曄闢出一屋,連日蒐羅的制鏡所需的秘材,也於近日搜攢齊備,只待開爐煉鏡。文恬又來找過一回阿蘭若,說早聽聞關乎沉曄制鏡的傳聞,一直想見識見識,此番他煉鏡需找個人搭一把手,她毛遂自薦,向公主求個機緣。

阿蘭若給了她這個機緣。

蘇陌葉敲着杯沿向她道:“文先生這個模樣,像是真瞧上了沉曄,她求什麼你應什麼,此種大度我很佩服。”

阿蘭若傾身替他添茶:“沉曄有他瞧得上的姻緣,他瞧不上我並非一種過錯,你想我因此就變成個因妒生恨的小人嗎?”又道,“這世上有一半的仇恨,都是自生仇念罷了,我卻並不覺得這個有仇恨的必要,大約這也是未曾得到過的好處。今次不過予他的姻緣一個方便,舉手之勞,又何談大度不大度。”

良久,蘇陌葉道:“我原本便不以爲你會爲此等事憤恨,但介懷總是難。

我只是在想,若有一天你因他而憤恨,會是爲了什麼?”

阿蘭若轉着手中的茶杯:“那一定是因得到過。譬如他愛上我,後來不愛了,又去愛了別人。”又自顧自笑道,“兒女情長事渺如塵埃,師父定然聽得酸牙,喏,喝杯茶緩一緩。”

蘇陌葉瞧着杯中:“世間有大事,亦有小事,何爲大事何爲小事,這個卻難分斷,譬如九天之上太子夜華君與白淺上神的那段情,我就覺得不可輕視。”

阿蘭若道:“師父說得是,不過我這樁卻是沒影兒的事,我想也沒想過。”

凡界有位先賢雲,世事不可絕對論,說的大約就是這個。神仙們自負壽長,不到失意處不究天命。可知何爲神仙,非那些生而爲神的遺族,但凡強修爲仙的妖精凡人皆須斷絕六慾七情。六慾既斷,也沒什麼可失意,因而在探論未知上頭,多數神仙其實不如凡人。

教射御的夫子歸來,呈上許多家鄉帶的土產,千謝萬謝了阿蘭若。不用去宗學,她在府中閒了幾日,偶爾袖去湖中亭納涼。湖塘邊遇到過沉曄文恬一兩回。她不偏不躲地走過去,文恬含笑同她請安,她就含笑應一聲。

沉曄瞧着她沉默不語,她走過兩步又回頭道:“昨日徐管事說你煉鏡有味特別的秘材,好像是枚什麼石頭產於歧南後山,他們未幫你搜羅周,徐管事哪識得這等秘材,這卻需你親去挑揀,我已傳信給了上君,明後日也正要去探探息澤,你同我一道?”

沉曄冷冷道:“這是見我囚鳥般困在此處可憐,給我的一個恩賞?”

阿蘭若拿冊擋住當頭的日光,道:“啊,你說是恩賞,那便是恩賞吧。”

文恬打圓場道:“屆時我可否同去,歧南山一向君令示下不可妄入,但我挺想去見識見識。”

兩人的目光仍在半空膠着,誰也不肯退讓半分,沉曄道:“文恬自然同去。”

阿蘭若愣了一愣,笑道:“有文恬在得我倆途中打起來,也好。”

兩日後,歧南後山梧桐照日影,清風送竹濤。

阿蘭若攜了一籃子自制的蒸糕煮糕煎糕安穩坐在竹舍外頭的敞地上,候着息澤調息完畢,開門會客。沉曄冷冷瞧了她身旁的籃子一眼,沒說什麼,攜着文恬先去山中採石去了。

息澤調息至正午,方纔開門,打着哈欠白衣飄飄地倚着籬笆牆:“你倒來得。啊,給我帶糕了?”

阿蘭若提起籃子迎過去:“你既來信告知捕到了犬因獸助我練弓,就該曉得我遲不過今明兩日便要造訪,閉門半日,我還當你是不想見我。”話是這麼說,臉上卻燃起十二分的興致,“犬因現在何處?”

息澤接過籃子朝外頭走了幾步:“你方纔那模樣半死不活,嚇我一跳,自然不能放你進門將晦氣過給我,此時人總算鮮過來,早這樣鮮多好,難得來看我一眼,就該這麼鮮。”

阿蘭若嘆道:“這些日精神是不大好,可也當不上半死不活罷,你讓我在屋外熬半日的日頭,就爲將我曬出些活氣?”

息澤拈了塊糕入口:“不爲這個爲什麼?”擡手一劃,所向處霧霾漸開,呈出一片石林。林中怪石疊嶂,上頭籠着圈紫光,隱隱傳出異獸的咆哮。大約覺得這個聲兒挺賞心悅目,聽了好一會兒才道:“這頭犬因爲禍多年,花了我好些力氣才捕到,所有異獸中,身形活的是它,且沒有痛覺,合你練弓。若你能射中犬因,梵音谷中便沒有射不到的東西。”

阿蘭若從袖中化出弓來,笑道:“讓我去會會它。”

犬因獸乃一頭四角的上古遺獸,習性也對得起它猙獰的長相,就一個猛字。阿蘭若祭出戩時弓,飛身入石陣。犬因獸被息澤餓了幾天,聞到人味很激動,儘管身上力氣被餓得不大足,爪子卻比平日利,身形也比平日活,爲了一口食幾乎豁出老命,怪難得。

阿蘭若藉着石陣的阻攔,凝神同犬因獸拉開距離,羽箭破空疾飛,但未近它身就被靈巧躲開。息澤在外頭慢悠悠道:“你瞄準了射它是射不中的,你從前射的那些東西沒一個比你的箭,但犬因卻永遠能過你的箭,不如算算你箭的速度,再算算它移動的速度,往偏裡射。”

息澤說的未嘗不是道理,但着實不大容易,這就意味着阿蘭若需做三件事,一是躲着犬因謹防被它逮住一口吞了,二要立刻在心中做出一個精確算籌,三還需花大力氣觀察把握住它的習慣動向。

陣中激戰了半個時辰,誰也沒討着誰的便宜,美食在前卻不能享用,可想犬因獸有多麼憤怒。

息澤立在石林旁,邊喝茶邊道:“你差不多該出來了罷,個把時辰內射不中它很正常,若因疲累被它吞了我如何向你師父交代。”

話音剛落地,陣中響起犬因獸一聲狂怒的咆哮。

紅衣少女方纔借力在石柱上,騰至半空放出精心算計的一箭,正中四角獸胸腹,極妙,且極準。她沉靜的眼中現出一絲飛揚之色,欲落地急退出陣。悲劇,卻就在這個時刻發生了。

落地的一剎那,沒留神地上一堆枇杷核,腳底一個不穩,直直摔下來,前額正磕在近旁的一截石筍上。

而說時遲那時,狂怒的犬因獸已作勢要猛撲而來。

羽翼振空之聲乍然響起,玄色的翼幅似片濃雲遮蔽天日,急撲而來的玄因獸被一柄長劍當胸刺過釘入一旁的石柱。一切只在瞬息間發生。玄衣的青年目沉似水,手中封起印伽,銀光之中,林中怪石轟然而動,犬因掙脫長劍的束縛,嘶吼着欲穿過石陣。

陣法因被沉曄做了調動,不像方纔那樣懶散鬆垮,犬因獸一靜一動皆被牽制,但他二人出陣也不像方纔那樣便宜,他只在離犬因獸遠的西南方留了一段薄弱小口,容二人相擁滾過去。

阿蘭若捂着額頭上流血的傷口模糊地看着他,像是沒搞清他怎麼會突然出現。此等危急時刻,豈容有什麼別的思慮。沉曄一把抱住阿蘭若,一隻手將她受傷的頭按在胸口護住,黑色的羽翼緊緊覆住二人,在犬因掙扎着穿過近的怪石前,擦身滾過那道薄弱的結界小縫。待他們滾出陣外,息澤已將結界再做了一次加固,目光落在沉曄身上,讚賞道:“幾年不見,你臨戰倒是越發冷靜了。”又道,“小時候就愛冷着一張臉不理人,大了怎麼一點兒長進沒有?”

沉曄面表情道:“犬因獸如此兇險,你讓她去同犬因對戰?”

息澤道:“她不是射中了嗎,要不是突然摔了一跤,”撓着頭愧疚道,“啊,也怪我,昨天去陣中溜達,剝了幾個枇杷……”但又立刻正色道,“但真正的戰場也是如此,可不會有人幫她清掃枇杷核,靠自己操心,我這個也正是爲了警醒她。”

阿蘭若躺在沉曄的懷中,幽幽插話道:“我覺得,戰場上可能不會有人吃枇杷,所以我不用操這個心。”

沉曄瞧着息澤,眼光裡沒有一絲溫度:“她身處險境時你在做什麼,她是你的髮妻。”

息澤立刻又很愧疚地道:“我在吃她帶給我的糕,沒怎麼留意……”但又馬上正色道,“拜了堂就是夫妻嗎,這就是你們的陋見了,我同阿蘭若可都不這麼覺得。再說,你不是我一步救到她了,我出手豈不多餘?”

沉曄的面色沉得像塊寒冰:“我若不一步,她已被犬因咬斷了胳膊。”

息澤奇道:“可能被咬斷胳膊的是她,她都沒有質問我,你爲何質問我?”

沉曄的手還覆在阿蘭若流血的額頭上,她臉上亦出現好奇的神色,附聲道:“啊,這是個好問題,我也想知道。”

沉曄第一次低頭看她,她額頭的血沾在他手上,他曾輕蔑地說這些東西不乾淨,此時卻任由它們污了他的手指。他沒有將手拿開,眼神中有類似掙扎的情緒一閃而過。

阿蘭若輕聲問:“沉曄,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他道:“你怎麼敢……”

她撥開他壓住她額頭的手指,他聲音中含着一絲怒意:“安分些。”

她笑起來:“你真的喜歡我,沉曄。”

他的手指重壓上她的額頭,緊抿着脣沒有說話,但沉淡眸色中,卻僅容她的影子。她的模樣那樣闖進他眼中,像某個世外之人闖進一座塵封的雪域平原,除開她的笑,背後仍是千年不變,有飛雪漫天。

但這已經夠難得了。

她就高興起來,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不承認也沒什麼,我頭痛,你笑一個給我看看。”

他仍抱着她,順她的手擡高下巴,卻微垂着眼看她:“你找死。”

她似笑非笑:“有誰曾像我這樣捏着你下巴調戲你嗎?”

他仍那麼看着她,等着她將手收回去:“你說呢?”照理說該含着怒意,語聲中卻並怒意。

文恬趕過來送絲帕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發白,息澤往口裡又送了一塊糕,看了眼天色,咳了一聲總結道:“該挪到牀上去躺着的趕緊挪,該做飯的趕緊做飯去,都在這裡戳着算是怎麼?”

沉曄是否喜歡阿蘭若,雖然在聽陌少講這個故事的前半段,鳳九着實在心中捏了把冷汗,此時卻譬如一座大石猛然沉入深谷,砰一聲巨響後頭,升起的是她一顆輕飄飄的心。她覺得欣然,且釋然。

確然,在聽陌少提及犬因獸時,她也想過,爲了唱好同此時這個沉曄的這臺戲,她是否也需去歧南後山會一會傳說中的犬因獸。

她想到這個時,頭皮也的確是麻了一麻。

但對阿蘭若同沉曄終成眷屬的感動,悄然淹沒了先前的一絲隱憂。她命中對情字犯煞,情路走得不太平,因她由衷地欣賞阿蘭若,故而希望她的情路好歹比自己順一些,這個結局倒令她滿意。

她提起一隻杯子灌茶,蘇陌葉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神色攢上頹唐面容,那笑意一瞬冷進骨子裡,鳳九打了個哆嗦,想起來對面坐的這位仁兄有個雅號叫作千面神君。

千面神君蘇陌葉手指輕敲了兩下桌子:“我知你在想什麼,可覺得這是個好結局?”遠目湖中道,“這可不是什麼結局,而後還有許多事,算得上好的,卻只那麼一件。”停了一停,道,“息澤一直在找時間同阿蘭若和離。”

目光仍向着湖面,絮道,“息澤爲人頗仗義,這樁婚事雖於他意義,多年來他從未上表提和離之事,卻是憐憫阿蘭若是個身份尷尬的公主,頂着他髮妻的名頭,日子總算好過些。自歧南後山這一日,沉曄同阿蘭若在一起兩年,他們有些什麼我不大清楚,那時我回了西海,只知兩年中,沉曄仍被困在阿蘭若府中。”

鳳九暗忖,陌少說他回西海乃是因西海有事,保不準是個託詞。興許那時他總算明白過來阿蘭若於他而言是什麼,可嘆佳人已另覓良人,陌少他是因傷情,纔回了西海。既然琢磨明白這一層,鳳九自覺說話時應躲着這一處些,道:“連你也不曉得的事,不提也妨,只是你方纔說還有許多不好之事,卻不曉得是哪幾樁?”

蘇陌葉怔了一怔,良久,道:“史載兩年後,上君相里闋病逝,太子相里賀即位,即位日七月二十四,正是龍樹菩薩聖誕日。即位不過七天,鄰族夜梟族痛斥比翼鳥族縱容邊民越境狩獵,發兵出戰。相里賀御駕親征,將夜梟族拒於思行河外,八月十七,相里賀戰死。相里賀子,按王位承繼的次序,若橘諾未被貶爲庶民,便是她即位,再則阿蘭若,再則嫦棣。

八月十九,卻是流放的橘諾被迎回王都即君位,次日,阿蘭若自縊身死。”

鳳九震驚。

蘇陌葉續道:“或許因阿蘭若魂飛魄散,而於比翼鳥言,自縊確是能致人魂魄飛散的好法子,他們纔敢拿這個來誆我。”

鳳九平穩了片刻心緒,蹙眉道:“我曾聽聞,阿蘭若故去後,時任的那位女君即刻便下令將她的名字列爲了禁語。此時我卻有些疑惑,橘諾越阿蘭若即位,宗族竟允了?且他們鐵口咬定阿蘭若自縊,便沒給你一個她自縊的理由嗎?而橘諾她又爲何要將阿蘭若三字列爲禁語?”

蘇陌葉面表情道:“有傳聞說,上君並非病逝,而是被阿蘭若毒殺。”

他撤回目光看向鳳九:“自然,若是這個理由,你提的問題便不再難解,但你信這個傳聞嗎?”

鳳九本能搖了搖頭,忽想起來道:“此時沉曄呢?”

蘇陌葉冷笑道:“沉曄?那則傳聞說上君死後,他被重迎回歧南神宮,阿蘭若因上君之死被關,他曾上表……”

鳳九心中沒來由一沉:“表上寫了什麼?”

冰冷的笑意在蘇陌葉眼中描出一幅冰川:“表中請求將阿蘭若之案移給神宮,道她既犯了如此重罪,理應由神宮親自將其處死。”停頓良久,道,“次日,阿蘭若便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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