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憋不住呵笑,“切,我哪有這般矯情?好吧,本仙子就上露臺與殿下舉杯邀明月、把酒話當年,我正好有些不明之事欲請教殿下。”
師姐當年如何罹難的事情,問面前這位當事人,總比從別人那裡打聽傳來傳去的閒言要真實一些。
龍錦站起身,風度翩翩地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咳,這位小娘子,在下有禮了,請您先行一步。”
糰子傲然擡起下巴,蹲身回了半禮,“公子客氣了,您—先—請。”
兩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各自一個旋身騰空飛上城堡中央的露臺。
糰子以爲龍錦所說的露臺只是個寬闊的房頂平臺,沒曾想這裡佈置成一個臨水園林的小結界:開着藍色桔梗花的草叢、清淺溪水、山石亭臺一應俱全。向上可以看到真實的夜空,向四周遠望卻只能看到茫茫氣壁。
“當年我父神身居東宮時,這方露臺被他做了個結界,外人從來不知裡面是何種情形。我母后實在好奇,有一次她趁父神在雪峰上閉關數月,偷偷破了結界進得這方露臺,結果,”
“結界裡竟是佈滿枯草黑石的荒原,唯一一個可容人處竟是簡陋的樹皮茅草搭成的小屋,裡面也沒什麼稀罕之物。”
“後來母親對我講起這件舊事時,還極可惜地道,她以爲自己辛苦破解的那個結界,裡面會是父親金屋藏嬌之地,沒料到意外發現父神有收集枯葉樹皮的愛好,哈哈!”
糰子笑過之後問他,“神帝陛下出關之後沒有責怪神後孃娘麼?”
“不知,那時還沒我呢!想來也不會吧,自我有記憶起,沒見過父神對母后說一句重話。讓我猜想那時的情景嘛:結界被破,樓頂的樹葉枯草必會被風吹落宮院,又被侍人清理了出去。父神一定心疼他那些不知從哪裡收集來的草石樹皮……”
從哪裡收集來的……龍錦正嘖嘖嘆息他父神奇異的審美品味,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個念頭:難道那個樹屋是父神和魔女相柳氏在九幽的小居?父親將那裡的物事移進天宮封存起來,是爲紀念他和魔女的那段孽戀麼……
這個念頭實在令人不快,龍錦搖搖頭將它摒棄。
糰子隨着龍錦,走過細沙和黑白石子鋪成的彎曲小道,進入一個竹製六角亭,裡面的佈置也極有道家意韻——紫檀桌上擺着黑陶壺、兔毫盞,地下鋪銀絲草蓆,擱兩隻厚的蒲草團。
龍錦請糰子在蒲團上坐下,“我自懂事起就在東華君學習道業和禮樂詩書,對東華師父的推崇仰慕不次於你對鳳離上仙的孺慕之心,年幼時一舉一動都想模仿師父,連他日常小憩的綠園,都想照原樣在自個家裡複製一個。“
“成年之時,母后允我搬來東宮。我便令尚工局把這處露臺建成我師父後院的竹林模樣。別的物事母后都依我了,只是樓頂種竹子她不同意,說是竹子種在房頂不吉,且竹子擴展極快,在露臺長成規模之後,遠
遠看去像是城堡頂了個綠頭巾,這在人界的說法是極不好聽的。“
“神後孃娘是個有趣的人。”糰子拿起桌上的陶壺在茶盞上注茶,鼻間聞到淡淡的姜花和紫蘇的氣息。
龍錦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是解蟹寒的薑茶,嘗一點便可,東華師父說晚不食姜,因爲晚間人體應將氣息內斂收藏,姜卻是上行發散之物。等會兒侍女配好花蜜和果子酒,你多用一些倒是無妨。”
糰子喝着姜水默了一瞬,“聽起來你也是個重情念舊的人,怎麼從不聽你說起我師姐?”
“好歹她也掛着你未婚妻的名號許多年。”
龍錦被嚥到喉中的薑茶嗆住,用力咳了兩聲,嗓音便有些暗啞,“對,凰歌公主是你師姐,……你想聽我說說與她的舊事?”
糰子坦然道,“若不是這個原因,我爲什麼要頂着你的那些小妾們殺人樣的眼神,和你在這裡瓜田李下?呃,不,花前月下?”
“小妾們?”
好吧,也沒有更合適的稱謂給她們,龍錦苦笑一聲。
笙女官帶着他的兩位花仙‘小妾’腳步款款地捧着托盤過來,人未走近,甜美柔和的酒氣被夜風散得四面八方都是,糰子只聞着酒味都有微醺之意。
這會兒扶桑仙子和芙蓉仙子都乖巧得很,放下白玉酒具,並執壺爲龍錦和糰子注滿兩杯之後,就遠遠地站到亭外的花叢邊。
龍錦不想他和糰子的談話被無關之人聽見,囑咐仙侍們,“你們都回西院歇息吧,我這裡不用人侍候。”
扶桑仙子和芙蓉仙對着亭子的方向微微屈膝,而後飄然而起往她們的居住飛去,糰子讚歎地看着仙子們被夜風拂動的長髮、裙裾絲帶漸漸遠離、虛化,覺得這畫面實在好看得像夢一般。
“阿笙姐,你也回去吧。我和糰子妹妹喝完這壺酒便各自歇息。”龍錦發現笙女官還像根柱子一樣立在亭子邊上。
“是。”笙女官面無表情地轉身,卻是從她來的樓梯上拾極而下,聽腳步的聲音很是疲憊的樣子。
龍錦端起酒杯輕輕碰了一下糰子面前的杯沿,“我要先喝一口酒,想想從何說起——”
眯起狹長的鳳眼,龍錦回憶第一次見到凰歌的情景:
‘那是在九重天神宮前面的廣場上,他的未婚妻子凰清公主既將成年,神帝和神後爲未來的兒媳舉辦盛大的成年禮,幾乎請遍了六合八荒有品階的仙神。‘
’鳳清華服盛裝,含着羞澀的笑意被一衆仙娥擁簇着登上祈福臺,整個細瘦的人兒美得像是一朵精雕細琢的優曇婆羅花。‘
‘着一身淺藍繡銀色團龍紋的神太子龍錦,如沐春風地站在一邊瞧着未來的小妻子,心情也很激動。凰清妹妹雖然偶爾有點小脾氣,但是大致上溫婉可愛,比起他堂兄弟結的那幾對怨偶,他覺得父神母后爲他選的妻子還算稱心如意。‘
‘凰爍仙后親
手爲女兒插上玉釵,武羅神後託着像徵太子妃身份的女媧石,正要給凰清公主戴上,樂師們也做好姿勢準備奏樂,遠處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鳳鳴!‘
‘衆仙神擡道之際,只見鳳離上仙和一隻身周遍撒紅光的火凰鳥飛進宮界。那隻火紅色凰鳥落地化爲仙形,端地是冷豔尊貴,容光四射,令人幾乎不敢直視。’
‘最讓人奇怪的是,那位凰族仙子的長相居然和凰爍仙后有七分相似!‘
‘凰爍仙后如夢初醒,瞬間飛奔到鳳離上仙面前,“她是......師兄,這位姑娘是誰?“‘
‘鳳離上仙扶住師妹,“她叫凰歌,是你的女兒,是一出生就被你的夫君扔進蛇沼的親生女兒!臺上站的那個女子是假冒的凰胎!師妹,你被鳳止騙了,騙了許多年!“‘
‘鳳離上仙的話一出口,衆神譁然,鳳止君的臉色白得像紙片一樣!凰清公主應該也知道自己的本體是什麼,站在高臺上的她望着臺下的凰歌,嬌小的身子瑟瑟發抖。’
‘龍錦看看凰清,再瞧瞧新出現的這位凰歌姑娘,不得不承認無論是清麗的長相還是高華的氣質,凰歌姑娘都比凰清公主更像仙后的女兒。‘
‘只是,這位凰女神情冷傲,從出現在神宮之後,只掃視了一眼大殿前的衆神,其餘時候只看着鳳離師父和凰爍仙后,連一個眼神都吝於分給神太子——她未來的夫君。‘
‘後面的情形可謂驚開動地,凰清公主的假凰身份被揭穿,在華原鏡照耀下現出樹鴿的本體。凰歌被神帝神後認可爲真正的東宮太子妃,殘害過她的兇手月婉,也受到推入墮仙台形神俱焚的天罰。‘
‘凰歌公主居然不依不饒,非要神帝治她親生父親鳳止君的罪,把他也推下焚仙台。神帝和神後着實有些爲難。’
‘龍錦覺得鳳止君也是受了下賤女子的矇騙,不過是犯了個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過錯,睡了個把婚外女人而已。唯一大不對的是,不該讓侍女月婉生下他們的私生女兒,以致讓月婉生有不該有的邪念……‘
‘他忍不住上前斥責凰歌兩句,說她身爲將來的東宮太子妃,不顧大局悖離倫理,竟然敢生出弒父的念頭!當然,其中最大的原因還是凰歌公主接了母后給她的女媧石,認下神帝神後爲公婆,卻不曾理會他分毫!眼裡還有沒有他這個未婚夫君?!‘
‘凰歌公主傲然一笑,居然扯下女媧石扔到他面前,說她不稀罕做什麼東宮太子妃,太子殿下喜歡原來那個賢良淑德的未婚妻,無須委屈自己改適於她!‘
什麼叫改適於他?都說說這是什麼話啊,龍錦氣得把地上的白玉地板踏斷幾條......但到了第二天,龍錦還是被父神母后勸慰着去找凰歌公主道歉。’
‘神後說凰歌公主自生下來便遭遇大難,又養在性情乖僻的鳳離上仙膝下,難免會性情剛烈一些,以後將她接到神殿來調教幾年便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