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沉默了許久後，千芊終於開了口。
“連璨，即便是我不在意，但是你身上的光芒太大了，要你放棄一切在這樣的小鎮上陪着我度過餘生，你真的甘心嗎？”千芊有些顧慮地問道。
如果以前一直都沒有注意到，但是當他們兩個之間的感情出現裂痕的時候，當她在遊樂園看到廣場上的大屏幕上放着他的娛樂節目的時候，當她看到他那樣遊刃有餘地拍着電影的時候。
她真的覺得易連璨的光芒無法阻擋，他像是不屬於任何人，卻是屬於大衆的。
每個人心裡最完美的耀眼的易連璨，現在對她說他想要退出娛樂圈，消失在所有人的眼中，跟自己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小鎮上度過餘生？
突然說這樣的話，要她怎樣去接受？
易連璨苦笑了一下，抱住她的手緊了緊，彷彿是因爲身體太過寒冷，必須要抱緊她才能取暖一樣。
“事到如今，你真的還以爲我會在意那些所謂的光環的東西嗎？”
千芊微微一怔。
是啊，事到如今她還認爲易連璨是貪圖名氣或者是享受被人對他的恭敬那樣的人嗎？
她明明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還對他說那樣的話，真的是……太過分了！千芊在心裡後悔道。
“千芊，在我們的別墅的那天晚上，你將你的苦痛告訴了我，我卻沒有將我自己黑暗的那一面告訴你……因爲那個時候我覺得還不到時候，但是現在……我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了。如果你願意聽，我就將我的所有都告知給你，好不好？”
易連璨的聲音溫柔而平靜，一點兒都不像即將要將自己那些年來的傷疤揭開前的心境。
千芊頓了頓，手附上了他環在自己腰上的手。
“說出來的話，是不是要你重新去回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你會不會因此而……變得難過？”
“呵呵。”易連璨笑了會兒，吻了吻她的耳朵，千芊心裡一驚，卻不能動彈。
好在他只是吻了一小會兒，就繼續將頭搭在她的肩膀上，柔聲說道：“如果是那個時候的話，可能會。所以我纔沒有說，而現在……可能不會了吧……”
“因爲……你就在這裡啊，你在這裡，我就沒有什麼好難受的了，如果說那段往事是令人害怕的黑暗的話，那你就是那片黑暗裡的太陽，早就已經照亮了它，照亮了黑暗底下的種種。所以……沒關係了。”
易連璨的語氣很輕鬆，千芊聽得出來，他現在真的不難受了。
於是她微微地勾起嘴角，點了點頭。
易連璨感受到她點頭了，於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慢慢地說了出來。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進入演娛樂圈嗎？”易連璨淡淡地說着，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
“因爲我想要讓某個人記得我。我的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因爲父親的外遇而憤然離開。我那個時候不能懂她爲什麼要那樣決然地離開，沒有了父親，至少還有我啊！
或者說，你要離開，也應該帶上我啊！但是她沒有。她走的那天父親還在警局沒有回家。那個時候他還沒有退休。
原本是秘密地離開的，可是我卻發現了她要走的痕跡。我跟了出去，抱住她的腿，哀求她不要離開。她轉頭看着我……那樣的眼神，那樣複雜的眼神，千芊你知道嗎？
我在母親的眼裡看到了她對我濃濃的愛與不捨，但是同時，那雙眼睛裡面對我又是充滿了恨意與憎惡，那個時候我太小了，根本不能懂那樣複雜的眼神的含義。直到後來，在夢裡反覆夢見當時的情景的時候，我才漸漸明白，母親對我糾結的情感。”
易連璨說到這裡，一陣風吹過，兩人都冷的哆嗦了一下。
他將毯子裹得更緊了，也將千芊拉入懷中更深一點兒。
“那天她只那樣看了我一眼後，就拉開了我的手，然後那般決然地離開了。
我記得那是冬天的一個夜晚，我跪在地上看着她離開的那條路，整個人簡直就已經呆滯了，你知道的，南方不易下雪，但是可能是想要讓我對那晚的事情記清楚一點兒，深刻一點兒吧，所以上帝很開玩笑地下起了大雪。
陳管家跟陳媽一直守着我，想要帶我回去，但是我卻執意留在那裡，任憑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我單薄的衣衫上，然後融化，雪花融化後的水真的是冷啊，只是那個時候，我只是隱隱約約有那樣的感覺，因爲整個人已經處於麻木的狀態了。
那時我雖然小，但是毅力卻驚人，說不回去就不回去，陳管家跟陳媽拿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最後……最後可能是因爲太冷了吧，我就昏倒在了雪地裡，雖然陳管家跟陳媽在第一時間就將我帶回去了，可是還是病的很嚴重。”
千芊聽到這裡的時候，心只覺得被揪緊了，眉頭也慢慢地皺了起來。她的眼前彷彿已經出現了一個小男孩的模樣，眼睛空洞，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睫毛很長，像個女孩子一樣漂亮。
“跟那天在郊外以爲自己被你欺騙了的情況很像，也是昏迷了很久。醒來之後我就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窗戶被我自己封死，不想要見任何人，白天跟黑夜分不清。
就在我自己以爲這輩子可能就會那樣死過去的時候，是陳媽偷偷找鎖匠撬開了門，第一件事情就是帶了很多飯菜給我，到那個時候我是已經有多久沒有吃飯呢？我已經不記得了。原本是不覺得餓的，但是看到陳媽煮的菜全部都是芹菜炒牛肉，我一下子就哭出來了。
我母親最喜歡跟最愛吃的菜就是芹菜炒牛肉啊！陳媽見我終於哭出來了，就一直抱着我拍着我的背說，哭出來就好了。在此之前我是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的。”
易連璨說到這裡的時候，聲音有些起伏，但是說到底還是平靜的，像是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在別人的故事裡感覺爲主人翁心疼，僅此而已。
千芊轉過身子將頭埋進了他的懷裡，聽着他均勻的心跳，緊緊地抱住了他。
易連璨低頭看着她與這樣漆黑的夜融爲一體的墨黑秀髮，嘴角勾了勾，按住了她那一頭長髮上。
“不要擔心我，我現在真的沒事了，因爲你在身邊，那樣的疼痛已經成爲了過去式。謝謝你，千芊，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走出那段陰影。”
易連璨輕聲地說道。
千芊在他懷裡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不是的，我只是想要抱抱你而已，我相信連璨現在已經很強大，很陽光溫暖了，不然我跟你在一起也不會覺得這樣溫暖，一個內心滿是黑暗的人，怎麼能帶給別人那樣多的溫暖呢？對吧？”
易連璨呵呵地笑了起來，擡頭看着墨黑的夜裡那一輪圓月，清涼的月光照在他們兩個的身上，讓易連璨想起了小的時候經常跟母親一起看日本動漫裡的場景。
他繼續說道：“其實仔細想想無非就是很小的事情而已，在這個世界上，父母離異的小孩太多太多了，但是像我這樣偏執的孩子真的是少而又少了呢。
被陳媽救活了一條命後，雖然心裡的傷疤還在，但是我把它給封印了。我再也沒有理會過父親，沒有跟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我一直以爲是他把母親逼走的。如果不是他，我的人生會圓滿很多，我的成長會充滿很多的幸福而非痛苦。
我只身一人去了美國，在那邊被娛樂圈的人發掘，走入了模特的行列。再然後跨行派拍了很多廣告。我什麼廣告都接，只是因爲那個時候我是覺得如果我能經常在電視上晃一晃的話，母親總是會看到我的，她會看到我長成了最好的樣子，是值得人驕傲的模樣，也會永遠記得我，不會因爲過了那麼久而慢慢淡忘我。
或者，有的時候她也會去機場在人羣裡接機，遠遠地看上我一眼。但是一切好像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以前我相信她一定無時無刻都在看着我，或者會因我爲榮，跟她的朋友介紹我其實是她的兒子，因爲我太紅了，幾乎處處都能見到，人人都認識。哪怕她只是去一趟百貨商場，也能看到我代言的產品，但是她始終沒有聯繫過我……”
千芊靜靜地聽着。聽着他心臟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她不由得伸出雙手，握住了他垂下的雙手，十指緊扣着。
然後她聽到他的呼吸慢慢變得均勻了起來，嘴角微微勾起。
“連璨，你大可不必覺得自己是偏執而自嘲。”千芊微笑着擡頭看了看他，雖然看不清楚整張臉的模樣，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看到他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閃耀着晶瑩的液體，她的心就越緊。伸出一隻手緩緩地撫上了他的眼睛。
易連璨心裡一動，身體僵了一僵。
千芊微笑着說道：“你會那樣在意，是因爲連璨你……是個重視親情的孩子啊……不是麼？你太愛媽媽了，不能接受她的離開，這很正常啊，不要說自己偏執或者是不好，你只是一個孩子而已，直到現在，因爲沒有被母親愛護着長大，所以心裡有塊地方都還是空白的不是麼？在我的眼裡，連璨你就像是一塊沒有被污染的珍珠，珍貴，明亮。”
易連璨怔在原地，呼吸像是凝滯了般，許久許久都緩不過神。
他原本以爲在千芊的眼裡，他是一個陰暗的人，雖然表面上很胡來，吊兒郎當的樣子，但是說到底卻是一個陰暗的人。沒想到在她的眼裡自己是那樣的。
一塊沒有被污染的……珍珠麼？
“呵呵呵……”易連璨嘴角顯現出了一絲溫暖的笑容。
“傻瓜，哪有人把一個男人比喻成珍珠的？珍珠那樣的東西，是用來形容女人的吧？”
“欸？誰說的？誰規定珍珠不能形容男人？在我的眼裡連璨你就像是一顆明亮的珍珠，放在哪兒都會發光。”
千芊認真地眨着眼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