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車輪越來越接近鹽城,冷飛的心也越來越感到迫切和難過。想想自己一直以來對待父親的態度和做法,他不禁感到了難言的愧疚和自責。
每當他站在父親面前,眼裡就不時地閃過瘋瘋癲癲的母親的身影,他覺得作爲丈夫,父親實在對不起自己那苦命的母親,同母親在一起,父親根本就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的母親,自始至終,他都把母親看成了是自己的一個擡不起頭來的包袱。
在冷飛的記憶裡,父親總是從早忙到黑,閒暇時,就悶悶地坐在一個角落裡抽菸……
當那天父親跪在母親的靈前狠狠地打着自己耳光,懺悔着自己作爲丈夫的失職時,冷飛雖然原諒了父親,但在骨子裡還殘留着對父親的怨氣。因此,每當想起母親,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平時對待母親和自己極爲冷漠的父親,想起自己跟在瘋子母親身後被人嘲笑的日子……
可以說,冷飛從懂事那天起,就從來都沒有痛痛快快地開心過,他的心底總有一個陰影躲在一個角落裡,刺激着他那顆敏感的心靈……
當母親在夢中告訴他,那不是父親的過錯,我不怪他時,冷飛一下子從那個陰影裡走了出來。是啊,從另一個角度想,父親不也是在那樣的時代裡,揹着沉重的思想“包袱”走過來的嗎?甚至,他還不如瘋了的母親對什麼都無知無畏,毫無痛苦地度過餘生。
父親的冷漠,其實就是一種對生活的無言的抵抗和默默的承受,他之所以能悄無聲息地擔承着生活的重負,還不就是爲了自己的成長嗎?爲了這個家平平安安地存在、生活……可是,自己都幫父親做了些什麼,這些年又爲父親做了些什麼呢……
自從來到蘇州闖蕩,他和父親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數,就是父親打電話過來,他也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句話,就把電話放下了。他的心裡一直對父親過去的那種行爲耿耿於懷。如今,反觀父親那個時代的艱辛和磨難,想想父親對自己含辛茹苦的養育,自己有什麼權利這樣對待生養自己的父親……
車子在一路飛奔,冷飛也在一路懺悔,他不停地祈禱着,父親,你千萬不能出任何事情,你的病會好的,你一定要等我回來,等我回來孝敬你,我要把你接到蘇州,讓你過上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日子……
當冷飛回到家裡時,父親已經是到了彌留之際。
冷飛附在父親的面前喚了幾聲,父親卻一點反映都沒有。
一直守在父親身邊的叔叔對他說,前幾天你爸身體不好,我們就送他去醫院,大夫讓他住院,他不肯。我們想打電話讓你回來,他說這點病不算什麼,挺挺就過去了,你做生意忙,讓你回來還得耽誤事,就讓大夫開了點藥回來了。哪知道越來越重,我們想再把他送到醫院去,可他說啥也不肯,說自己的病自己明白,去醫院也沒用,死也要死在家裡。你父親這兩天一陣好一陣壞,一陣明白一陣糊塗,只要清醒過來,嘴裡就不停地念叨着你的名字,問他想說什麼,他只是點頭,卻不說話,你看他現在虛弱的樣子,哪還有力氣說話呀,你看那架勢,就分明是盼望着你回來呀……
就在兩人說着的時候,冷飛的父親又清醒過來,嘴裡又在微弱地叫着冷飛的名字,那雙渾濁的眼睛一直都在無力而焦慮地搜尋着周圍。
“爸爸,我回來啦!你看看我,我回來看你啦!”冷飛附身在父親眼前,他的鼻子酸酸的,眼裡的淚水直打轉,強忍着纔算是沒落下來。看着父親躺在牀上已經變得非常柔弱瘦小的軀體,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飛啊,你回來啦?”父親吃力地睜大眼睛,遲緩的目光呆呆地看着着冷飛,嘴裡發出微弱的聲音。
“是的,爸爸,兒子對不住你,盡忙着生意,忽視了你的身體。你都這樣了,我纔回來!我回來接你去蘇州,治好你的病,兒子要你好好地守在身邊,過好日子。”
“傻兒子,知道你好,爸爸就知足了,就放心了。”父親滿臉的皺紋費勁地皺了皺,分明是想對兒子冷飛笑笑,可他那虛弱的精氣神已經很難做到了。
“還有啊,你這些年來給我的錢,我沒花,都給你存上了,留着給你成家用,就放在……放在那個櫃子裡。告訴你,那上面……那上面都有十好幾萬了。兒子,我做夢……做夢都沒想到,想到咱家能有那麼多的錢啊!要是,要是你媽媽活着,就不愁……不愁錢,治病了……那該多好啊!”
“爸爸,兒子對不住你,把你一個人扔在鄉下,孤伶伶地守在家裡,兒子對不起你啊!兒子不孝。”冷飛已經淚眼朦朧了。
“兒子,爸爸懂得你的心。你沒錯。男兒就該四處闖蕩,貓在家裡有啥出息?是爸爸對不住你媽媽和你,讓你媽受了一輩子的委屈。爸爸這輩子最對不住你和你媽了。這是我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心病。你自己,在外面……一定要當心,保重……自己。爸爸不行了……就要走了,要去……那面,陪你媽……去了。見到你媽,我,會好好地……對她,加倍地……補償她,還要告訴……她,我們的兒子,有出息……活得,很棒!”老人說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冷飛趕緊對他說:“爸爸,你歇會兒,不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爸爸,我不怪你,是兒子不對,我向你道歉。這回,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冷飛哽咽着說。
“飛啊,不用這麼說。兒子跟老子,沒有對與錯。只要日子過好了,就什麼都好了……飛啊,快點……找個……對象……給……咱家……續,續……香,香火……別,別記……記……恨,恨……爸……啊……”父親的聲音越來越無力,越來越微弱,那不肯離開兒子的目光牢牢地定格在冷飛的眼裡。
“爸……”冷飛抱着父親的頭不禁嚎啕大哭。悔恨和愧疚在一瞬間隨着痛快淋漓的哭聲飛向了天空,飛向了無邊無際的遠方,陪伴着父親去了另一個安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