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宸彥回到住處,繞過一片竹林,看見前方院牆間的圓門。
這樣的圓形院門,被稱爲月門,形如滿月,象徵着家庭圓滿和美,是古代後宅和花園常用的一種門。
——也可以理解成,無論在外是何種身份,走進月門,便迴歸家庭。
透過月門,他看見院內有一張石砌圓桌,一個身穿古服的女孩坐在石凳上,上身則趴在桌面上,似乎已經睡着了。
月門猶如畫框,四周點綴着院落裡的花草樹木,將夜色下的場景映襯如畫。
蘇宸彥在門口定定站着,耳邊響起蘇懿說的話——
“她懷孕了……”
“……你又怎麼能保證,那一定是個健康的孩子?”
“既然選擇了她,就該護好她……”
……
原來,荷爾蒙的變化,是因爲,她懷孕了……
蘇宸彥早早就接受了殷珞是人,而人不可能爲妖獸族生育的事實,所以他從未考慮過殷珞可能會懷孕,現在他的父親卻突然說:殷珞懷有身孕——
蘇宸彥第一次感受到措手不及的滋味。
他……當爸爸了?
……沒有一絲喜悅感……
因爲,她肚裡的孩子……並不被期待到來。
他知道蘇懿的意思,族裡其他人或許也都這樣認爲,因爲千百年來,從未有人類懷上過妖獸族的孩子,所以……她肚子裡的孩子,極有可能是來自人類。
但是這不可能。
他知道殷珞對自己的感情,她絕不可能背叛他!
即使是因爲意外事故,和貴與敏行也不可能一點兒也不知情!
殷珞肚子裡只能是他的孩子!但是他卻高興不起來,正如蘇懿說的那樣,不同種族的結合,是逆天而爲……
他的孩子,會是什麼樣?
動物園裡,獅子與老虎生出獅虎獸,被擺在籠子裡當做稀奇事兒任人觀賞,它們沒有生殖能力,存活時間非常短暫,就好像一個笑話,突兀的出現,而後很快消弭。
無數例子告訴他,他的孩子很有可能不健全……甚至可能一出生就夭折。
然而這些,他又該怎麼告訴她?
——珞珞,你肚子裡很有可能是個怪胎,我們必須打掉胎兒……
這樣的話語,僅僅放在心裡想一想,就感到剮心般的痛!又怎麼說得出口?!
蘇宸彥僵直的站在月門前,手攥成拳,一瞬不瞬望着門裡的殷珞。
他的女孩應該是快樂的,無憂無慮的,爲什麼要經受這種痛苦和折磨?
一想到造成這一切的人,正是他自己,劈天蓋地的負疚感幾乎要將他壓垮!
他纔是罪魁禍首!
是他害了她!
趴在石桌上的殷珞微微動了動,她迷濛醒來,睜開惺忪的眼,看見門口的蘇宸彥,臉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笑意。
“叔叔,你回來啦……”
殷珞說着,撐起胳膊想要站起身,眉頭卻突然蹙起,輕輕叫了一聲:“啊……”
“怎麼了?”蘇宸彥疾步過來,穩穩扶住她失去重心的身體。
“唔,沒事,就是坐太久了……腿麻了。”
“山裡晚上涼,你怎麼坐在外頭?”蘇宸彥的語氣裡帶着責備,直接把她抱起,大步往屋裡走去。
殷珞對他的責問渾不在意,只在經過門口時細聲細氣的叮囑:“脫鞋再進去哎,別弄髒了……”
蘇宸彥皺着眉,有些不耐煩,卻也按照殷珞說的,脫掉鞋子進屋。
看到屋內陳設,蘇宸彥也有一時微怔,他很快回過神來,問:“牀在哪邊?”
殷珞窩在他懷裡,指了指屏風的方向。
蘇宸彥把她放到牀上,轉身掃了眼屋子,見桌上擺着一個雙耳高腰銅壺和配對的茶具,便起身去倒茶。
茶水是溫熱的。
蘇宸彥倒了一杯,走回到牀邊,遞給殷珞。
殷珞接到手裡,問:“見到族長,都聊了些什麼?”
蘇宸彥默了默,回道:“沒什麼,他說會安排我去見族裡一些長老。”
殷珞點點頭,頭枕在他胸口,雙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
蘇宸彥略微調整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
“這裡給人感覺好古老……房子和傢俱擺設都是古式的,衣服也是古式的,真是不可思議。”殷珞靠着他,喃喃說着話,“很難想象……這個時代居然還有人生活在沒有電、沒有網絡的環境裡……”
蘇宸彥心裡存着事,低低“嗯”了一聲,沒有說別的話。
他本就是寡言的人,殷珞沒有察覺出異樣,繼續碎碎念說道:“不過這裡真的好漂亮……只可惜現在天色太暗,等明天天亮,我們可以好好逛逛……哦對了,他們給我們準備了衣服,喏,就是牀上這套,你換上吧。”
“嗯,一會兒換。”蘇宸彥沒動,仍舊保持靠坐在牀頭的姿勢,大手不緊不慢摩挲着殷珞的身體。
“叔叔,你怎麼了?”殷珞覺得他似乎沒有精神,問,“你是不是累了?”
“沒有……”蘇宸彥低頭親了親她,“我只是在想明天的事。”
“噢……”殷珞彎着眉眼笑,“明天要正式和族人見面,叔叔是不是有點緊張呀?”
蘇宸彥看着她笑得一派天真爛漫,心中苦澀,“是啊……我有點緊張……”
“別怕,我陪着你呢。”殷珞臉上掛着甜甜的笑,將自己喝剩的半杯茶水往蘇宸彥脣邊湊。
蘇宸彥配合她的動作,喝下半杯殘茶,淡淡的澀意從舌尖掠過,他心中更加沉痛……
手掌不知不覺移到她柔軟的腰間,小腹依舊平坦,誰能想到……這裡面,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
而他的女人,卻對此一無所覺。
“最近來過例假嗎?”他啞聲問。
殷珞愣了下,不明白蘇宸彥怎麼想起問這個,“不記得了……好像很久沒來了吧,我上網查過,有時候飲食習慣突然改變,還有情緒變化,都會對經期產生影響……”
蘇宸彥低低說道:“身體不舒服應該去看醫生,不要什麼事上網查一查就完了……”
“哎呀,知道啦,叔叔你好囉嗦,總是逮着機會勸我看醫生。”
蘇宸彥沒說話,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勾起一抹苦澀的笑。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這一輩子,都不要去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