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緩慢而堅定的敲門聲,何歡歡收回思緒,擡頭看去。
於夕舞正拄着柺杖站在門口,看着病房內的狀況,硬扯了一下脣角,說道:“雖然這時候過來似乎很掃興,但是,唐先生,病人需要靜養,你現在不僅打擾到歡歡,還打擾到我了。”
唐錦言是知道於夕舞就住在何歡歡隔壁病房的,但是這邊的動靜打擾到隔壁這種說法,他並不很相信。
於夕舞是什麼樣的人,他這個何歡歡的前任,還是很瞭解的,因此不需多思索,便知道是有人告訴了她這邊發生的事情。於夕舞趕過來下的逐客令,不過是爲了保護何歡歡。
唐錦言沒有多說什麼,站了起來,對着於夕舞微微頷首示意,走了出去。
他是個固執的人,但也是個理智的人。對於現在的狀況,的確只有兩個人暫時分開,才能讓何歡歡理清一下心緒。
感情的事,急不得。
何歡歡看着唐錦言的背影,微微嘆了一口氣。
於夕舞慢慢走過來,看着她說道:“怎麼樣?現在還好嗎?”
何歡歡扯起嘴笑:“我當然很好啊!更何況,還有小舞你在幫我,怎麼會不好!”
於夕舞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了偏頭,說道:“瞎說什麼,有什麼好謝的,你還是趕快把自己的病養好吧!”
窗外陽光傾瀉進來,何歡歡嘻嘻的笑起來,她身上纏着不少繃帶,因此只能艱難的捂着肚子笑的顫抖。
於夕舞看着這一幕,脣角勾起的弧度淺淡,過了一會兒,見到何歡歡漸漸止住了笑,她這纔開口:“歡歡,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恩?什麼打算?”何歡歡一時沒反應過來,反射性的問了一句,問出口才恍然明白過來於夕舞指的是什麼,忍不住抿了抿脣。
於夕舞瞧見她這副模樣,心下已經有幾分瞭然,說道:“你還是放不下對不對?”
“沒有!”何歡歡下意識的回答,擡眼對上於夕舞的眼神,卻忍不住訕訕躲開,沉默了一會兒,她才慢慢開口,“其實我也不知道。”
於夕舞聽到這話,身子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好以整暇的看着她。
何歡歡眼神落在窗臺上探出來的一抹綠意上,說道:“我以前一直覺得我應該是恨他們的,在法國的那些日子裡,我每天都告訴自己,要想有一天光明正大的站在他們面前,光明正大的去保護我想保護的人,我想要……讓他們後悔。”
她說着,微微垂下眼瞼,道:“我想讓我自己放下,我曾經在一本書上看過,對於傷害過自己的人最大的反擊就是漠不關心。可是我做不到。”
“我一直都不明白爲什麼姐姐一直那麼討人喜歡,爸爸,媽媽,還有唐錦言,他們全都是站在她身邊的。從小到大,爸爸媽媽站在姐姐身邊,我已經習慣了,所以當他們最後逼我的時候,我並沒有很意外。”
何歡歡眨了眨眼,說道:“但是唐錦言不一樣,他一直對我很好,或許就是因爲這樣,在他告訴我要和姐姐結婚的時候,我才那麼不能接受。”她說着,深吸了一口氣,道:“所以,可能……我只是不甘心吧!”
不甘心一直屬於自己的人,突然之間被另一個人搶走了。
不甘心一直依靠的溫暖,在某一刻突然抽身離開。
於夕舞看着何歡歡的側臉,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沉默着伸出手,握住何歡歡冰涼的指尖,說道:“不是你的錯。”
病房內的氣氛陷入了短暫的靜謐,過了片刻,何歡歡扭頭看着於夕舞,依舊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說道:“管他呢!放下放不下又能怎麼樣,我何歡歡還怕這個嘛!”
許是她笑得樣子太過於燦爛,於夕舞的脣角終於緩緩的拉開了一個溫暖的弧度,然後,她伸出手,緩緩抱住了眼前的女孩兒。
她們也許都曾被歲月折磨,但是,風煙過盡,上天至少也爲她們留下了彼此,當做孤島中的依靠。
門外,臨澤看着房內的兩個人,沉默許久,轉身離開了。
何歡歡自是不知道還有這一出,她只是覺得心情突然開闊,愛情或許曾是她心中最痛的地方,但是,友情的存在卻恰好掩藏住那些深夜裡才能宣之於口的傷痛。
於夕舞沒有呆太久,她身上畢竟也有傷,不一會兒便回去了。
病房內一時間陷入了安靜,何歡歡甚至可以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她抱住自己的胳膊,蜷縮在牀上,緩緩睡了過去。
這個姿勢是蜷縮在母體中的嬰兒姿勢,有人說,這種睡姿的人極度缺乏安全感,何歡歡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這些,她只是覺得有些累,有些情緒即便是在最親的人面前也沒有辦法說出來,夢境,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她沒想到這個夢會夢到唐錦言。
那是他們第一次瞞着父母出國遊玩,法國的風情很容易就能俘獲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的心,何歡歡拉着唐錦言行走在異國的街道上,她的法語並不好,但多虧了有唐錦言,因此這一路走來也沒有什麼波瀾。
反倒是準備回去的時候,出了點小意外。
何歡歡依舊記得那天是萬聖節,外國的萬聖節比之國內,更加富有節日的氣氛,因爲第二天要回去,何歡歡想要盡興,便拉着唐錦言四處溜達。
爲了應景,兩個人都換上了萬聖節的服裝,何歡歡穿着一身暗紅的哥特衣裙,偏偏頭上戴了一個極爲滑稽的南瓜,唐錦言看着這一身奇怪的搭配,搖了搖頭,但還是在何歡歡的要求下跟着她換上了相配的黑色燕尾服,以及……一顆南瓜。
外面人來人往,何歡歡穿梭在人羣中,手裡拿着權杖,跟着一羣小孩子四處要糖,唐錦言很少參與這種活動,況且他一絲不苟的氣息即便是戴了一個南瓜頭都掩不住,更加不能引起小孩子對他親近,於是便站在廣場上,看何歡歡宛如一個公主一樣在一羣孩子中奔跑。
變故卻在這時突然發生,一夥兒暴徒突然闖進了廣場,人羣頓時產生了騷亂,何歡歡匆忙中不忘護着幾個孩子,一邊跟着人羣跑,一邊大聲喊着唐錦言的名字。
唐錦言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整個廣場已經一片混亂,他毫不猶豫的衝進去,想要找到何歡歡,他耳邊似乎聽到何歡歡在喊自己,然而廣場上太過嘈雜,根本分辨不出方向。
幾聲槍響卻在此時突然響起,所有人倉皇的停下了腳步。
唐錦言順着槍響的聲音看去,就看到了讓他提心吊膽的一幕。
暴徒劫持的人質不是別人,正是何歡歡,她身後是幾個恐懼的孩子。
其實何歡歡已經想不起來當時的細節,她唯一記得的是銘刻於內心的恐懼,她真的以爲自己會死在那裡,可是她看到了唐錦言,他站在遠處,俊秀的臉上是她之前從未見過的倉皇。
暴徒的槍口就放在太陽穴上,何歡歡清晰的感覺到槍口冰冷的觸感,身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暴徒對着人羣開口,何歡歡並不能聽懂他說的是什麼,人羣一片寂靜,唐錦言站了出來,他說的同樣是法語。
異國他鄉,即便是生命遇到威脅,何歡歡卻依舊是在看到他之後,奇蹟般的平靜了下來。
警笛聲響了起來,唐錦言卻不知道和暴徒說了什麼,慢慢的走了過來,何歡歡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過來,意識到了什麼,不由得想要開口,然而暴徒卻在此時蠻橫的捂住了她的嘴。
唐錦言示意她不要慌,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然後握了握她的手,在她震驚的眼神中將她和孩子們推了出去,一個人站在了暴徒的槍口之下。
到現在,何歡歡還記得那時的驚慌,她甚至想着若是唐錦言死在那場暴亂中,她就自殺跟着他一起死。
所幸後來一切都得以解決,唐錦言也只是受了點輕傷,在醫院幾天後就出來了。
回去的路上,他抱着何歡歡,問道:“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麼辦?”
何歡歡轉了轉眼珠,看着他,狡黠的笑:“那我就去找一個更好的!”
唐錦言拍拍她的腦袋,直說她沒良心,何歡歡卻又突然問道:“你那時跟暴徒說了什麼?他竟然同意讓你過來。”
唐錦言看着她,想起警官告訴他的,那個暴徒曾經有一個深愛的未婚妻,可是他的未婚妻死在了一場糾紛上,政府沒有給出公正的判決,因此他纔會成爲一個報復社會的人。
何歡歡看他不回答,撓了撓他的臉頰催促,唐錦言突然笑了笑,說道:“我告訴他,你已經懷了身孕,讓他放過你和孩子。”
何歡歡臉頰紅紅的,不屑的撇了撇嘴,說道:“騙人!誰信你!哪有暴徒因爲這種理由就鬆口的!”
“恩。你說得對。”唐錦言抱着她笑,“可能,我們遇到的這個,跟我一樣,有一個深愛的人。”
何歡歡把臉埋進唐錦言的胸膛,不說話,唐錦言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像是在抱着一個小孩子,過了許久,何歡歡才悶聲悶氣的說道:“小言言,我們以後要一個孩子吧……”
唐錦言一愣,脣角的弧度無意識的放大,他抱緊懷中的人,點了點頭:“恩!”
那是最好的年紀,最好的愛人,最好的一切。
何歡歡從夢中醒來,臉上呈現出一種茫然的神情,看來很是脆弱。
陶一俊進來就看到這一幕,他站在門口頓了頓,終是走了進來:“歡妹子,怎麼樣了?”
何歡歡看着他,點頭示意,說道:“說的是留院查看,其實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
她說着,眼神有些奇怪的看着陶一俊,說道:“你今天怎麼這時候來了?”
“恩?”陶一俊不解,“這時候來怎麼了?”
何歡歡促狹的笑笑:“現在是傍晚哦,你難道不知道,小羽特別喜歡這時候去C遊樂園!”
她雖然不太清楚兩個人之間到底進展到了哪一步,但是憑藉她對唐忻羽的瞭解,這小丫頭一有煩心事兒就喜歡傍晚去遊樂場呆坐,現在陶一俊的態度對於唐忻羽來說絕對是個不小的難題,若是沒有意外,那小丫頭一定就在遊樂場瞎溜達。
果不其然,陶一俊聽到唐忻羽的消息,頓時眼神放光,看着何歡歡說道:“歡妹子!你可真是個福星啊!”
他急切的就要跑出去,卻又在門口突然停下來,轉過頭來欲言又止。
何歡歡看着他,以爲他是覺得這樣走不好意思,便笑着說道:“你歡姐我心大着呢!快去吧!”
陶一俊卻是搖了搖頭,說道:“不是這個,歡妹子,有一件事兒,我想了一下,覺得應該告訴你。”
“什麼事兒?”何歡歡抓起一個蘋果,慢悠悠地削皮,連頭都不擡的問道。
陶一俊撓了撓頭髮,說道:“你姐姐……何思甜,她今天心臟病復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