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驗證,神境嗣君這等自小研通君王之術、慣以榨乾每人每物的每一丟利用價值的狡黠者,所託無小。
接下來的幾乎一個旬日,可憐的暢澤小仙算透徹地明瞭了何爲作繭自縛——俗稱自己給自己挖坑。
他稀裡糊塗地允了丹期三事,第一事是他自己承諾的,同去號稱海洲第一館的莘學府內瀛洲島書館找參閱資料。
一整層的經脈、元氣、修爲類的醫道書,二人翻了三個多時辰,最後還是他和丹期各開了洞明眼,配合靈識,將所有的醫道書冊大略瀏覽了一遍才找到丁點兒線索——璞元大還丹。
遺憾的是,醫道書上只以兩三列字的描寫對璞元丹的藥性和作用一筆帶過。
第二日,兩人又花了兩個半的時辰去書館第四層藥丹道書區找璞元丹的成分。若非丹期藉着與生俱來的好手氣於汗牛充棟中翻查到要點,暢澤估摸又得冒着被書館館正追捕的風險在館內再開一次法眼。
丹期要求的事一樁比一樁冒險,第二事居然是偷盜方壺山山腳下藥道夫子隱蘭的藥植。
暢澤小仙得知後,直欲大呼三聲“我的九天十神!”
他實在忍不住,痛心疾首地質問欲行惡霸之不軌的鳳鳥同寢:“鳳凰神知其後裔竟行此等強盜之事否?”
“知否,不知否,都不重要。”
丹期那句百年不變的“不重要”口頭禪又出來了,附加一句慫恿的詭辯,“煉丹的事能算盜麼?”
“怎麼不重要?竊也是盜,偷也是盜!課業而已,沒必要如此拼搏罷?萬一被發現,會被剮掉一層鱗的!說不定還要知會家中……”
暢澤深知他爹教訓兒子時的強硬,長大後的恪守禮規都是幼時被打留下的頑固陰影啊!他瞪一眼同寢:“你是不是沒被長輩打過?”
丹期確實沒被打過,鳳凰府外,無人打得過他,鳳凰府內,太明大君連對兒子說話的語氣稍稍重些,他的母妃都能當場表演一個淚珠斷線,彷彿被剜了心肝一般。
小鳳鳥在母親的溺寵中無法無天到大卻能長成端方君子實在是個謎,這個謎既讓鳳凰主君有點疑惑又極其欣慰。
“方壺山的監舍近日外出,由寒漪仙子代掌山門,寒漪仙子就坐個虛位,實則不管理這些,你莫擔心。況若被發現,全責我擔。”
丹期忽略同寢的疑問,解釋完方壺的情況,加重籌碼,“你若助我做成接下來的事,日後有學道上的問題,儘管問,只要我知曉的,必傾囊相告。”
同寢豁到這份上,焉有不契之理?
暢澤爽快拍掌:“成交!”
於是,雞鳴中至平旦始,暢澤在方壺山山腳下的田園外把了大半個時辰的夜風,直到丹期不算狼狽地破出隱蘭的九障結界外。
兩個罪魁禍首逃之夭夭,渾不管第二日清早,提着澆壺準備給寶貝草本精心灌溉的隱蘭夫子心情由晴轉狂風驟雨。
隱蘭怒氣衝衝地飛上山頭,欲讓師姐隱雨找到“歹人”給她個交代。
隱雨不在,另有一位高人候在監舍事堂。
“隱寒師姐……”
隱蘭滿腔的怒火瞬偃旗息鼓,對於龍瀟,她是怕的。
莘學的夫子大多師出此府,例如仙學現任的四位正副監舍,其中有三都是莘學出師。能繼留仙學勝任夫子的弟子,無不是當年的門道翹楚,修爲與學道深度皆非普通。
衆多皆非普通中總有脫穎者,外傳的天才,寒漪仙子龍瀟是最拔尖的一個。尖到何等程度,其修爲之高,使昊天上帝親旨,封仙位階號五品靈仙,破格賜神山地境。
日常言語交流的“仙人”“仙子”之稱多爲客氣相敬所用,到龍瀟這裡,便是真才實學地身負帝授仙階,且階品不低。又因受封“寒漪”之仙號與三神山之地皮,而莘學仙府恰建在此,龍瀟便帝命不可違地成了莘學的地主,連仙學每年固定繳納帝室的貢金都直接轉交於她,不過她從未收過就是。一時,名利二途上,莘學諸師無可望其項背。
一個資質高的隱世天才何以如此受帝室重視,大約除了不注水的修爲之外,還有九天後宮中那位龍氏次妃的功勞。至尊要爲寵妃造勢,寵妃要多憑恃,總是母憑子貴還不夠的。
妄自的猜測正常人不會明着宣講,無論服與不服,寒漪仙子都是三神山的大頭,加上做弟子時回回都被碾壓的陰影,隱蘭着實怕了這位冷心冷肺的師姐。
龍瀟缺少同理心,但並非不善透析他人的情緒,眼利地捕捉到隱蘭的面部細節:“有事?”
隱蘭猶猶豫豫地模棱說道:“找……找掌門。”
“同我說一樣。”
龍瀟實際不大願意代管掌門之職,但她鑄劍需用到不少柴火,用飯堂的最方便,隱雨可能實在找不到零時代管山門的人了,竟趁此要她以代責做交換。幾日而已,她便也應了。掌門之下還有各種管正,龍瀟本以爲無非坐坐事堂,怎料一大清早便來了最咋呼的師妹。
隱蘭不大想找三師姐說此事:“隱雨師姐不在麼?”
隱蘭生活作息與她性子相反,一貫深居簡出,除了授課便只兩耳不聞窗外事地醉心種植,方壺山監舍外出的消息全山頭都被廣而告之,唯她不記事倒不意外。
龍瀟向來惜字如金,說話精揀重點:“五日後。”
難道還要等到五日後才能整理園子不成?
隱蘭仙子的怒氣多於懼意,忍不住地哭訴:“我的仙藥園子被偷雞摸狗的歹徒毀了!師姐!你一定要爲我做主啊!”
抓到一個遲早有第二個,何談難以循跡找到——仙學內丟失或被盜的東西,基本沒被找回過,元兇亦是,龍瀟覺得隱蘭就算哭暈在監舍事堂也無濟於事。亡羊補牢爲時未晚,她只說最有效的補救方法:“日後結界加厚點。”
隱蘭早料對三師姐言明會得到這般結果,但她多年的臉皮厚度不是白練:“我就是要懲罰兇手!若是弟子做的,他便得退學!若是哪個夫子做的,師姐你更要替我做主啊!把他趕出仙學,讓他聲名惡臭,再不能在仙學帶教!”
丹期此前猜錯了高人的心思,龍瀟在被哭訴得耳朵疼的情況下,也會管上一趟閒事:“走。”
“走……去哪裡?”
隱蘭心下一驚,以爲三師姐在趕她。
習慣了隱蘭腦子的不大靈光,龍瀟解釋:“你的園子。”
園內草木藥植實則還好,就是幾塊本該長了東西的地方有所空缺,距離被毀相差甚遠,沒有隱蘭形容得那麼誇張。
柵欄上放了幾大錠金子,意外地,龍瀟發現自己熟悉這種制金的形狀和色澤,前兩天她才把這般的萬足赤金熔了。
龍瀟拾起買下整片園子的草藥也不在話下的金錠,讓隱蘭收下:“夠再建三個。”指她的藥草園子。
隱蘭仙子脾氣大,要不是鎮得住她的師姐在此,一捧的金錠子早該被擲到泥裡去,嘴上殊不肯讓:“師姐這是什麼意思?”
“不必再究。”
隱蘭以爲她是嫌麻煩,勃然激越:“師姐,若這次不抓到狠狠罰了,便是爲虎作倀!以一儆百纔不會有下次!”
龍瀟起咒,剎那,佈滿古篆咒文的通透結界將整片園子縝密包裹,天然的光輝與靈氣卻流通無阻。
隱蘭知道,除了她和龍瀟,再不會有第三個人踏得進這片園子。非她原本所設的九障結界不厲害,但對於第一天資,不存在天外有天。
“這樣,纔不會有第二次。”
酬金被龍瀟放回原處,“原本的結界太弱。”
隱蘭覺得龍瀟看過來的眼神要傳達的意思彷彿不是結界弱,而是她的修爲太低。
龍瀟離開園子後,暴躁的師妹再忍不了,一腳踢開金錠,雖然幫她補了結界,但還是不痛快啊!
“第一天資了不起啊!”
隱蘭仙子深深地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惡意,仰天長嘯,“修爲高就可以爲所欲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