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087 溫柔的避風港
香灣,又是一個有海的港島。顧臣雨的別墅正好在海邊附近的山坡上,幾乎從每一個房間的窗口往外望去,都可以看到藍藍的海平面。
這確實是個特別適合人休閒的地方。
可是,此時的辛雅樂,完全沒有欣賞風景的雅興。和顧臣雨回到他的別墅後,她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
別墅裡沒有傭人,顧臣雨只好自己做晚飯。他見她的房門一直關着,敲了兩聲,然後開門進去。
她斜靠在窗棱旁,長長的直髮隨風飄散。他細心的發現她的肩膀依然在顫抖,她將頭埋在膝間,似乎在默默的抽泣。他第一次見她如此悲傷的樣子,淚水好像永遠都無法終止。
“樂,吃飯吧?”他站到她身後,輕拍了她的肩膀。
她稍稍擡了擡頭,卻沒有朝他望去。
“我還不餓……”她的聲音有一絲沙啞。
他沒有再叫她,他知道如今再多的安慰也是無濟於事,於是他轉身又出去了,但他沒有給她關門。她的房門正對着二樓的飯廳,他只要坐在餐桌旁,就可以眺望到她。
她沒吃飯,他也無心吃。
他該告訴她辛雅彤和他的事嗎?或許現在還不是時候。
夜漸漸的黑了,辛雅樂沒有開燈。顧臣雨將廳內所有的燈都亮起,也只有這樣,他才能透過亮光看清她的背影。
辛雅樂哭累了,伏在窗臺就這麼睡去。顧臣雨在遠處觀察了她很久,見她再也沒有動靜,於是又起身走進房內。
他伸手將她抱起,很輕,怕吵醒她。他將她放到牀上,替她把薄被蓋好。她紅腫的眼依然沾着未乾的淚跡,他忍不住,又伸手替她拭去。
花澤語究竟和她說了什麼話呢?辛雅彤現在是又做回花家大少奶奶了嗎?
很多問題,他都還來不及一一過問。
只是今晚,他知道辛雅彤不會回來了。
辛雅樂似乎在做夢,呢喃的喊着他聽不清的話。她的躁動讓他深感不安,便伸手將她的一隻手牢牢握住。
她突然安靜了,然後又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彷彿又回到與姐姐相見的那刻。姐姐遞給她的不是支票,而是一瓶劇烈的毒藥,告訴她:喝下吧,龍浩天不會回到你身邊了,花澤語更是不會愛上你,活着,你不如去死。
她點點頭,然後真的把藥灌下。
液體流在喉間火辣辣的熱,穿腸入胃,她已經沒有了直覺。
然後她看到花澤語凶煞的臉出現在眼前,他指着她喊:辛雅樂,你竟然聯合辛雅彤來騙我!去死吧!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上你!
她哭了,她想告訴他她真的沒有去騙取他的愛,但是她的喉嚨已經沙啞得說不出話。
夢裡的她一直哭一直哭,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飄了起來,好像是靈魂飛了,散了……
她陷入一片黑暗,她害怕得驚叫了一聲。
“啊——”她猛地驚醒,卻發現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光線昏暗,只有外面的燈在亮着。
顧臣雨一直在她牀邊趴着,她的叫聲嚇得他即刻醒了過來。
“怎麼了,樂?做惡夢了?”他的手再次將她握緊,這才發現她的手心是那麼的冰涼。
“臣雨哥?”她似乎想起了,如今自己在他的別墅裡。
顧臣雨打開她的牀頭燈,她憔悴的面龐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
“餓了嗎?今晚你都沒有吃飯。不如出去吃一點吧,吃飽了再睡。”
她的情緒似乎已經穩定多了,經他這麼說,她也確實覺得有些肚餓。
“嗯。”她點點頭,終於動身下牀。
他扶着她,把她帶到飯廳。她看到桌上未動的飯菜,不由得皺眉。
“臣雨哥,你也沒有吃嗎?”
他笑了笑,“當時我也不餓。但時間到了自然就想要做飯菜,就擺了這麼一桌。你坐着,我拿去微波爐熱一下,很快就好。”
說着,他開始動手端菜。她第一次見這個樣子的他,粉藍的短袖襯衫讓他看上去是那麼的樸實,一點都沒有花澤語高傲的氣質。
爲什麼每次傷心失意,她都能遇上他?他就像是她的守護神,只要她有難,他都會出現。而在他面前她唯一能得到釋放的就是自己的情緒,可以大哭可以大笑,他不會讓她感到有任何的負擔。
她突然伸手摸了把臉,這纔想起自己是哭着睡着的,那麼她現在的樣子,一定極醜!
她站起身,快速往廚房奔去。
顧臣雨聽到腳步後匆忙回頭,只見她跑到洗手池旁打開水嘩啦啦的衝着自己的臉。
“臣雨哥,有紙巾嗎?”她眯着眼,手伸向他。
他無奈一笑,伸手扯過一旁的抽紙,遞給她。
她抹了把臉,這才把眼睛睜開。
“謝謝。”她將紙巾揉成團丟到了垃圾桶裡,然後又轉身走回了飯桌坐下。
“叮”的一聲,菜熱好了。他將它們一一拿出來,然後重新端上餐桌。
“吃吧,我陪你。”他同時也盛好兩碗米飯,將筷子擺在她面前。
她點頭稱謝,似乎除了謝謝二字,她什麼都不會說了。
今天的菜似乎比較開胃,分量不多但足夠兩個人小吃一頓。吃到半飽的時候,辛雅樂這纔開口:“臣雨哥,爲什麼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回到顧家不是更好嗎?起碼吃飯的時候有人幫做,這裡,什麼事都得自己動手。”
他微揚嘴角,回答得很簡單,“因爲我喜歡這裡的清淨。”
她擡眼看他,那目光很是疑惑。她突然想問報紙上的事是不是真的,但又怕現在問起過於唐突。自己的事情都還沒有解決,她怎麼還好意思關心別人的事?
可是,他卻在這時開口問她:“告訴我吧,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情況?”
他本不想在這時候觸碰她的傷口,可是,若不去問,他又怎麼清楚狀況?痛苦畢竟不能逃避,他能讓她做的,只有面對。
辛雅樂的臉色果然陰沉下來,但是面對顧臣雨,她確實無法將她的心事全部藏起。於是,她緩緩的將辛雅彤到花宅後發生的事告訴了他,包括,花澤語和她說的每一句話。
一字字,她都記得深刻。
爲什麼一直說會相信她的人,突然間對她不再信任了?難道,愛情就是不斷的懷疑和猜測?
她不明白!
花澤語心中的想法,她真的猜不透!
可是……
顧臣雨見她又要哭了,放下碗筷朝她走去。
“再哭就不漂亮了,你不是剛剛纔洗臉嗎?”
他放下碗筷將她拉起,帶她走到走廊邊的一個露臺。推開透明的玻璃門,海風便毫不猶豫的朝他們吹來,空氣中瀰漫着鹹鹹的味道。露臺上放着一張寬型的藤椅,空間足可以坐下兩個人。他牽着她坐下,與她一起遙望遠處星星點點的漁火。
“你知道每一個海灣,幾乎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嗎?”他指着遠處漂泊的船隻問到。
她搖了搖頭。
“那這個海灣又有怎樣的故事?”她脫下鞋,將雙腿放到椅子上蜷縮起來,用手輕輕環抱着。這樣的姿勢讓她感到很安全,就好像,被什麼人緊緊擁着。
“看到遠處那個礁石了嗎?你注意看那個方向,一會燈塔的光會照射到它。”
她凝視了幾秒,果然在他所指的方向看到了他所說的那塊礁石。
“等清晨退潮的時候你就會看到它其實很高大,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女人。傳說這片海域一開始幾乎沒有人居住,後來是一個青年發現了它,因爲太喜歡這裡所以就在此定居。突然有一日,天上來了一位仙女,她第一眼看到青年就動了凡心,於是就和他結爲夫妻,生兒育女。可是有一天,男人出海後沒再回來,結果仙女就跑到海邊苦苦等候。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她的身軀變成了礁石,也還是沒有等到男人回來。你知道男人去哪裡了嗎?”
辛雅樂又搖搖頭。
“男人出海的前一天,遇到了另一個仙女,那是仙女的姐姐,是奉了上天的命令將妹妹帶回,於是她就對男人撒了個慌,告訴他他的妻子會在他們的孩子長到2歲的時候將他殺害,這樣他的妻子就可以帶着孩子一起迴天宮享受極樂了。而就在第二天,正好是男人的小兒子滿2歲的生日。男人輕信了那個仙女的謠言,於是趁出海的時候逃走了。男人離開後又娶了別的女人,幾年之後,他突然想起什麼又回到了這個地方。結果卻在自己以前住過的小屋裡看到他那一雙已經長大的子女。孩子們告訴他,母親爲了等他回來,等到忘記了時間,所以變成了礁石。男人哭泣了,他後悔聽信了別人的話,錯過了這麼善良的妻子。但是,他失去的東西,這輩子是不會再擁有了。”
辛雅樂越是聽着,就越覺得他口中所說的仙女就是自己。花澤語因爲聽信了姐姐的話,所以連她都不相信了。
“爲什麼,爲什麼男人這麼不相信自己的妻子。難道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他們的感情都是假的嗎?再怎麼樣,他也該瞭解她吧?”這是她一直想不通透的疑問,在她看來,信任二字應該放在愛情的首位。如果沒了信任,兩個人之間又何來愛情可言?
“有時候,愛得越深,就會越擔驚受怕。那種不信任,往往都因爲彼此終有心結沒有解開。”他仰着頭,視線朝星空望去。
“什麼心結?”她蹙眉。
“一個是凡人,一個是仙女。他們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可因爲相愛他們結合了。仙女永遠都不會變老,可是人呢,生命每一天都在耗損。就算仙女永遠停留在他身邊,她也不能陪着他一起慢慢變老。”
“原來……如此……”辛雅樂似乎有些明白了。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若不達成共識,勉強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就像她和花澤語,他不相信她,也是因爲他不曾瞭解過她的世界嗎?但他應該明白,她和姐姐是不一樣的!
顧臣雨又低頭看她,夜空中她的眸子閃着星星點點的波光,很美。可惜這雙眼現在太過悲傷,昔日的光彩再也找尋不到。
“樂,我想澤語可能有他的苦衷,現在他不相信你,但過幾日後等他冷靜了,一定會來找你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說,但他實在不忍心看她爲誰難過,爲誰流淚。
“真的嗎?”她總是很相信他的話,就像她第一次以爲被花澤語誤會,他也是這般安慰她的,結果真被他說對了。
“嗯,我想他應該會理解你,不會輕易相信你姐姐的片面之詞。”
辛雅樂心裡的疼痛似乎好受多了,顧臣雨的話總會讓她感到欣慰和安心,讓她從絕望中再次看到希望,再次擁有期待。他是她的避風港,永遠在她可以觸得到的地方默默等待。
這時海潮聲漸漸大了,風一陣接着一陣,在耳邊呼嘯而過。她覺得有些涼,於是縮了縮肩。
“進屋吧,再過一會天就亮了,回去多睡一下。”
可她卻搖頭,“在這裡看日出是不是很美?”
“嗯。”他點點頭。
“那我想看看。”她心裡依然記得,第一次和花澤語看日出的情景。她的劫後餘生,讓她看清了自己的心。或許就在他將她從冰冷的停屍間抱起的剎那,她真正愛上了他。
顧臣雨見她執意要看,無奈的笑了笑,“好吧,我陪你。”
“謝謝。”她由衷的說,只因他從來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他們靜靜的坐着,顧臣雨怕她受涼,於是伸手將她輕輕摟着。
也不知道他們等了多久,辛雅樂的眼皮不知不覺就垂下了。她的頭側歪着,耷拉在他肩上。東邊開始出現了微紅,朝陽的霞光照在他們身上,投射在地面的身影漸漸拉長。
顧臣雨微眯着雙眼,看着火紅的太陽從海平面上漸漸升起,天終於亮了。
可遺憾的是,本來該兩個人一起等待的風景,到最後又成了他獨自欣賞。
什麼時候,他纔可以真正陪着她,看每一天的朝陽和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