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淵亭微雨,落在那池邊嫩葉上脈絡絲絲。
憑欄佇望,帝辛探手伸出亭外,接住一兩滴細綿潤雨在手心收攏住,來感受那份烈陽甘露的溫熱。
他向前揮去雨水,轉身同坐在身後的比干笑說:“難得薄雨傾落,自在清心煩躁也。”
端起清茗一盞細細品嚐,比干望着亭外景色說:“然也。”
帝辛落座,拿起一塊糕點吃着,對比干徐徐說道。
“叔父,姜雄成副將已被關押在牢獄。”帝辛嘆氣,“可惜文士田夫溫,傷重不治,兩日前已是逝世。”
比干一聽,搖頭哀悼:“田夫溫才學匪淺,於天府國任職講師。老臣本欲向陛下推薦,結識此學子,升官達位,御其識,教誨培育莘莘學子,更造商湯磅礴大業,怎知......”
帝辛說:“刑案查明,案發之日,姜副將宿眠煙花柳巷,飲酒而行;田學士傾案天府教學,清辭歸家。早清晨,二人相遇東市偶然碰擦,頓生矛盾,田學士已是表明歉意,姜副將仍不罷休,乘醉意,出手暴打之。”
比干不語。
侍從呈上卷宗,帝辛展開向比干指說供詞道:“姜雄成雖爲姜皇后族輩舅親,但所列陳條歷歷在目,皆有可據。依據殷商律法,當重打一百八十,剝去官職,府院男丁充軍,女爲官婢。”
不過帝辛倒是暗自改了處罰,只把平日作惡在案的男僕或流放,或充軍,其餘人等,則派取銀兩遣散。
“陛下不顧念姜皇后情分,私心幾處?”比干悠悠問他。
“法爲先,國傢俬情全是小事。”自然是不去顧及什麼。
近日來,帝辛也遇見過幾回紂王的原配妻子,姜氏皇后。
然而姜皇后實在不像他在前世故事中所見,有何溫順賢惠,溫柔大方。面見帝辛時,蜜語甜甜,深得大體;而在後宮相處,則是蛇蠍毒心,每有奴婢犯錯便重罰教訓。
那日帝辛初到這大商朝,於寢宮黯然神傷之時,所見庭杖罰處的宮女便是姜皇后所爲。帝辛當時想着這樣的老婆,不知道紂王究竟是喜歡她什麼。
後來漸漸瞭解姜皇后一族,從先帝開始便是輔佐大臣,現今雖沒有官權大計在朝歌,但仍有不少武將在外任職,姜雄成如是一說。甚至她的父親東伯侯姜桓楚,勢力也是頗大。
爲鞏固朝歌實力,紂王聯姻姜氏部族,倒也說得過去。可見,紂王並不是出於真正喜歡這姜皇后,婚姻大親過後很少去召見姜皇后入寢。
如此,姜皇后性情也隨之變化,簡單來說就是性格變態。這樣懲戒處置姜副將,給那姜皇后一個難堪,倒不如說甚得帝辛的心意。
帝辛在抿嘴搖頭,表現一副暗爽模樣。
比干認真問他道:“陛下,老臣斗膽一問,爲何自先帝逝世過後,過往行爲如此放蕩,而今竟有諸多變化。陛下之意,於這朝歌社稷究竟是何見解?請爲老臣說罷。”
這般大膽直白的話,比干願意坦誠說出來,也是算得一片熾熱的忠臣情義。
想了想,帝辛被他這麼一句說出,今日重點總算是講到。他起身,躬禮,驚得比干也跟着連忙起身,趕緊扶持住帝辛的臂膀。
帝辛正色談起:“糊塗之心,未曾消去;貪慾肆意之念,早已清肅之。叔父,以前孤年輕氣盛,端坐皇位而忘卻江山重任,明明大道在於治理朝綱,推善於民。”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那日出言穢語,惹得女媧上神大怒,降言欲滅我商朝。嗚呼!螻蟻卑微虔誠之念,漸上心頭。孤感慨,在世君王御下臣子,駕黎民百姓,原不過也是照那天神御駕凡間生靈。孤,甚是渺小。在寢宮之殿,遂大病一場,改變所有思想,現今看這世間,果真清朗真實。”
輕輕擺開比干的手,帝辛再次躬身傾拜:“孤願向叔父學習政務,匡治天下。還望叔父全心助我,補缺遺漏。”
連連點頭,比干早已是熱淚盈眶,在內心欣慰不已,皇兄在天有靈,朝歌承業穩固矣。他老淚縱橫地說:“識途返道,難能可貴,商湯大善也。”
這時,平淵亭外雨雲飄遠,放晴縱下。
帝辛和比干共同站在亭上臺階,遠眺天際一道雨後霞虹。
看着,帝辛忽而看到深遠處,在層疊雲間有一金龍飛騰,矯身起躍,落入雲幕。
嘴角微微扯動,帝辛在側旁偷瞄一眼比干,還是一副慨然激昂的樣子,仍在欣喜着今日之商談。
帝辛心情震撼無比流表於臉上:他都沒看見的嗎?
作別平淵亭,比干回府。
帶着震撼萬年的心情,帝辛返回後宮,侍官跟隨在後。剛想去一趟清雨宮殿,這時便來一言官覲見,傳達欽天司儀孔芳求見之意。
他疑惑道,孔大糊塗又想幹嘛。
答應一聲,帝辛便駕御乘騎,來到司方天辰宮。
孔芳與另外一名穿着軍士服的人從宮中匆匆出來,二人皆是重重跪在地上,孔芳慌張地說:“陛下!老臣昨夜觀摩星象,主其皇恩福禍的帝星竟然偏至西岐,老臣深夜推演至次日晌午,仍是迷霧難測。”
說着,他推了一把旁邊的軍士,那軍士叩頭說道:“陛下,西岐果真在廣羅糧草兵馬,夜間也是暗自訓練士兵,聞太師所料不假,西岐事變已爲真事無疑。”
這時,軍士面有難色地說:“陛下,晉州侯爺蘇護舉全城軍民,遷移西岐。”
大驚不解,帝辛詢問:“發生何事,孤不是派遣費大臣與尤司徒去至晉州,爲何如此?他們二人尚在何處?”
軍士言說,飛鴿傳書未記錄詳細,並表明費仲和尤渾已經在返路。帝辛此時真想揪着費仲和尤渾二人,左右開弓,扇他們個大耳光。辦事辦成這樣,究竟是說了什麼觸怒晉州侯的鬼話。
擺了擺手,一臉煩躁的他,示意自己已然瞭解,不用再說。
他擺駕回宮,心情憤憤來到清雨宮殿。聞清兒在澆花修枝,坐觀幾朵粉色花瓣上有幾顆晶瑩水滴在緩慢垂落,她舒心地微笑。
驀然間,見到大王來到自己的寢宮,她高興站起身來,雙手安於腹前,抑制欣喜,姍姍走去。
一進宮殿,倒了一杯茶,飲用後,帝辛氣得狠狠拍案。
聞清兒嬌軀一嚇,杵在原地,不敢半點呼吸。
擡頭,帝辛看到聞清兒在站着,擔憂地看着自己。
他略微歉意,聞清兒慢慢走到他的身後,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揉按起來,她細聲說:“大王,煩惱心思還請不要放在心上,清兒爲大王準備些解暑清湯,以留安心。”
說着,她對外傳呼,讓侍女們去清雨宮殿的偏房一趟,將清湯端來。
“清兒,你不想知道孤爲何氣惱?”帝辛頭靠着聞清兒。
“妾身侍奉大王在旁,不見理會干涉朝堂事綱。”聞清兒輕微搖頭。
帝辛自言自語:“西岐有所事變,晉州侯亦遷之西岐。孤真不願看見,天下有戰事生起,狼煙升騰。”聞清兒爲帝辛揉了揉頭部,他舒適的眯上眼。聞清兒慢慢地說:
“大王,商朝治理,尚且得當,百姓生活仍有富足。雖有藏污納垢之事在殷商旁側,但商朝氣盛如虹,有得大王這般君王的英明治理,必不會失勢。若有不識天恩大道之人慾造反,妾身義父在外,大王無須過多擔心。妾身全身心信任商朝,信任大王所爲。”
轉過來,帝辛起身看着這位跟自己有過戲水情緣的女人,幾日來他多次到清雨宮。自那夜起,發生旖旎情趣過後,他就開始心思沉重,有時坐在聞清兒旁邊,也不語,只是磕磕巴巴在客套,不知該如何對待這位商周時期的姑娘。
低下頭,聞清兒爲他看得甚是羞澀,帝辛擡起她下巴,她迷情濃意似的合上眼,紅潤的嘴脣在微動。
帝辛欲吻,停住問她:“清兒,你怎的看待現今,孤較之往日已然全爲不同。若,若是孤告知你,孤早已不是幾月前的‘紂王’,你仍會歡喜於孤麼?”
他很是緊張,因爲他不想這樣佔據一個喜歡他人的女人,那樣真不是男人該做之事,但他又不知怎說自己是穿越過來。
睜開眼,聞清兒噗嗤一笑,看他說道:“陛下言語實在是怪哉。清兒自進宮起,也不過見到寥寥幾回大王的龍顏,歡度良宵更是屈指可數,本應想,妾身大概也就終老後院罷,未曾料,妾身還能與大王續緣一夜。”
說着,她低低羞說:“但我似乎還是比較歡喜現在的大王,未有冷落清兒,這般體貼良語當真歡喜,只是太少。”
帝辛呵的在心頭鬆了口氣,這紂王有毒,這麼好看的媳婦擺在一邊,難道是縱慾過度嗎?聖賢人哉。對我而言,魚水潛游,歡度一夜。
這女子我該負起責任,如果有冷落佳人的舉動,真的是無情。
他順勢下吻,親了個滿滿。聞清兒睜大俏眼,宛如吃了蜜糖似的化開,身體酥軟,被帝辛抱得緊緊的。
端着清湯、糕點的兩位侍女在門口看到,眼裡亮晶晶的。
她們把盛具放下,相視一眼,便是鶯鶯嘻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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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茫茫,海起潮生。
極遠深處,便有一座仙庭海島懸空漂浮,離開海面。
海島的下方,磷石怪栢,突出許多石頭,石頭纏繞仙藤植被,有的還浸沒在海水中。海島之上,有一處恢宏壯觀的道場,正中央那主殿,取名‘碧遊宮’。
碧遊宮前,宮門坐地而起,竟拔二十多米高,左右各蹲伏沉睡着兩頭巨獸,一爲獅頭羊角的狨奇,鼻息噴涌真火,一爲三頭蛇首的寒螭(chi),周身皆是冰息。
突然在仙階之上飄落一縷黑煙,顯現一人走來。
兩處巨獸陌然睜眼,寒螭中部的蛇首擡頭,聲如洪濤:“申公豹,你不在朝歌行事,到此何干?”
返回碧遊宮,申公豹此刻在宮門前,屈身拜禮,謙卑地說:“兩位師兄在上,師弟申公豹有事求見通天師尊,還請勞駕通道,稟告一聲。”
狨奇低頭看申公豹,探查氣息訝然地說:“申公豹,你竟受傷了。與何人搏鬥,以致使這般狀態?”
申公豹如實述說:“爲一凡人,操使佛通玄法傷及我身。師弟承師尊仙符,化身與之鬥法數日,不分上下。然遇那凡人法力並無持久,逃之夭夭。師弟未能追趕得上,事情鉅細尚未清楚,須求見師尊闡述說明,以解釋惑。”
寒螭、狨奇一左一右,使其龐大的根尾擊打在兩扇巨石大門之上。
大門緩緩向後推移,轟鳴不休,仙塵起揚,直至完全打開。兩巨獸各自吐出兩團淳厚的精氣,送到申公豹體內,申公豹由底至頂,通體瞬間激麻,身體立時便感覺舒緩不少,漸漸精神充沛,全然沒有之前的微弱疲憊。
“多謝二位師兄!”申公豹納頭拜謝。
寒螭、狨奇紛紛點頭,洪聲稱道:“去吧。”
申公豹踏入幽暗深處的碧遊宮內,兩頭巨獸則蹲伏在地,大門也再次關上。
碧遊宮殿內,燈火幽暗,穿梭至深處一路。環四周空曠無比,朝宮殿上擡望無邊無際,竟是一片靜謐夜空而非有穹頂。
總可陸續看見有無數眼睛在看着自己,牆壁上,時不時在虛空之中,它們貼近申公豹身邊幽魂似的徘徊,但他並沒有在乎這些情形,眼探前方不停地走。
行至深處,申公豹看見高高懸空處,有一穿着斗篷的黑袍人在左側旁邊讀着牆壁上,鑲嵌着的古樸石碑,碑拓古文繁密,難以看懂;另一灰袍老人坐在鐵樹藤編制的懸浮寶座上低低嗜睡。
老人便是自己的師傅,通天教主。
靠近之時,申公豹拾級而上,臉色莊重。
他叩首跪拜,敬重地說:“師尊在上,弟子申公豹有禮。”
通天老人仍舊垂首睡去,甚至打起沉悶的呼嚕。
申公豹獨自稟告:“弟子此次未完成師尊吩咐之事,王相氣息尚有一層保護,弟子無法突圍,損壞紂王氣運,爲其反噬所傷。幸而遇到闡教師兄玄靈子接應,至崑崙玉虛宮處師伯元始天尊座下,爲師伯所救治。師伯傳達密旨吩咐,讓弟子略施法術,恫嚇朝歌。”
說罷,申公豹還想說什麼,但他盯旁邊背對的黑袍人,能感覺到此人身上並無半點截教門人的氣息,心裡頗有猜疑。
通天老人僅睜開一眼,竟是內含星辰大海,幽冥死寂,錚錚金鳴開口:“繼續述說。”
申公豹埋頭應聲:“是,師尊。弟子於朝歌城開外,奉陽都、其管轄之處佈施對商策略,誰知爲一僧侶所傷。幸而有師尊所贈天仙符咒,得以獲救。弟子不知僧人是何處派別,有何目的。俱言矣,還請師尊指示,當下該如何行事。”
周圍不知何時圍起一團紫色能量,是黑袍人處鏈接過來,申公豹強硬掙脫還是無法後退,不一會紫色消散,始終背對的黑袍人終於轉過身來,但驚恐神色的申公豹看不清他的臉。
黑袍人走到通天老人身邊,似有聲而無聲,通天老人手撐着下巴,點頭,睜開雙眼,升起兩團幽火在眼裡靜靜燃燒,坐正身便站起來。
雙腳浮起,黑袍人向後一飄,如同鬼影般消失。
通天教主一手負後,一手擡起向天宇處,夜空般的天宇落下四把神劍在其身前。
此爲天地鴻蒙始初,鴻鈞老祖所賜,分別爲誅仙劍、戮仙劍、陷仙劍和絕仙劍。
彈指一揮,絕仙劍飛舞到申公豹身邊顫鳴。
其餘三把仙劍,則附上各自一段傳密古音,破虛空而飛舞遁走,分別去了三個方向。
通天教主啓示:“申公豹聽旨,來自千佛寺院的僧人,你不必再有深究,而今暫且交予你上古神器絕仙劍,好生使用。本座要你保護好殷商紂王,協助對抗西岐聖主,不得使紂王有半點損傷。”
申公豹不解,詢問:“師尊,女媧娘娘有密令,派遣青丘白狐擾亂紂王朝政,弟子該當如何?是要把那白狐殺之棄之麼?”
通天教主答曰:“不必如此,你爲小狐狸安排至後宮藏身即可,讓她獨自行事。他日有所指示,你便對着這絕仙劍祈祝,本座自會告知你一二。還有,本座再賜予你一段緣機。”
說完,他向申公豹打入一道法術,申公豹若無感覺。
“謹遵師命!”申公豹叩首。
他被通天教主一陣法術包裹住,傳送到碧遊宮外的空曠道場上。
白雲天際處,仙音飄弘,迴響着。
“本座已爲你解開了幽冥烈豹的遠古血脈,勿要忘記潛心修煉。”
再度拜別,起身,挾飛劍而起。
御劍而行,申公豹離開碧遊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