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陳淮生表情奇異,手指卻沒有從魚腹中抽出來,而似乎是在體味着某種感覺,碧蛟元君有些驚訝。
他印象中的陳淮生可不是一個輕易動容的性子,這個印象給他尤爲深刻。
他一直認定陳淮生絕對不是凡俗之輩。
雖然現在陳淮生也就是一個築基層的修士,但是他的年齡,悟性,對人性的理解,對人情世故的處理,行事爲人的風格,都讓他一直念念不忘。
所以陳淮生閉關兩年猛然連破三境,跨入築基中段,在很多人,甚至是更爲親近的宗門中人都覺得震驚和不可思議,但在碧蛟元君看來,卻視同尋常。
若不是這樣,碧蛟元君反而會不解。
陳淮生做事極有章法,認定的事情就會有條不紊持之以恆地推進去做,很多修士行事都是飄若浮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想起一出是一出,沒個定性,這也是碧蛟元君看不上的。
陳淮生給他的印象就顛覆了這一切,所以他纔會對陳淮生格外感興趣,也認定陳淮生將來必成大道。
此時陳淮生臉上的表情就是碧蛟元君從未見過的。
他相信如果陳淮生要掩飾這份表情是做得到的,但對方卻沒有掩飾隱藏。
他也沒有作聲,靜候陳淮生的解釋。
好一陣後,陳淮生才從魚腹中抽出手來,思考了一下才道:“前輩,聽說過皇旗麼?”
“皇旗?”碧蛟元君一怔之後,想了一想,“好像聽過,但沒什麼印象了,似乎是關乎你們人類氣運的一種標識,呃,我就聽說過誰提過一嘴,其他就不清楚了。”
“不僅僅是關乎我們人類,山河社稷,五蟲皆系,無一例外。”陳淮生悠悠地道:“如果我沒料錯的話,這魚腹中就是一支龍虎乾坤氣運皇旗。”
碧蛟元君知道這龍虎乾坤氣運皇旗恐怕不是凡物,但究竟達到什麼高度,有什麼特別之處,他就不清楚了。
雖然在人世間遊歷這麼多年,但真正夠資格提及皇旗的人,他也沒有遇上幾個。
遇上了沒有特別機緣,人家也不可能無緣無故說這種隱秘知識。
“陳兄弟,聽你這話語裡的意思,這龍虎乾坤氣運皇旗似乎不僅僅是對天下衆生有瓜葛,對宗門修士亦有影響?”
碧蛟元君斟酌着問道。
“當然。”陳淮生很肯定地點頭:“天下之大,也就一百零八皇旗,千百年來,氣運流轉,現在究竟如何分屬,我就不知道了,但聽說太古時代只有十八皇旗,上古時代變成了三十六皇旗,中古時代七十二皇旗,現在就成了一百零八皇旗,就此定鼎。”
陳淮生整理着有些發散的思緒,隨口娓娓道來:“我們重華派之所以離開大趙北遷,固然有白石門凌迫打壓的緣故,亦有大趙道宮希望大趙宗門能逐漸滲透染指的河北意圖在裡邊,讓走投無路的重華派去打前站。”
碧蛟元君不做聲,耐心地傾聽着。
他和熊壯不一樣,熊壯喜歡問,喜歡說,他喜歡聽。
“大趙不是無緣無故地想要讓宗門去開拓新土,聽說就是得了幾面皇旗,而這幾面皇旗應該就是歸屬河北的,不知道北戎人爲何失去了,便與大趙有了交易,而這幾面皇旗大概還和南楚紫金派有些瓜葛,所以凌雲宗也被趕出了義陽府,讓紫金派這個南楚宗門居然也能入主大趙邊郡。” 陳淮生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喜歡在碧蛟元君面前講這些朝堂秘辛了。
他發現自己有個特點,在熊壯和碧蛟元君面前自己似乎特別放得開,也沒有多少顧忌,但是在同宗門的師兄弟面前,自己反而會有所保留,這讓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
或許是碧蛟元君和熊壯他們給自己一種比人類更值得信任的感覺?
而且他也感覺得到,碧蛟元君和熊壯也都很自然簡單地就被自己所吸引,對自己的信任程度也遠勝於他們對其他人,或者說其他人就根本沒有得到他們的這種青眼相加。
如果說熊壯是一個特例,畢竟二人是在野蜂溝自己一戰昏迷之後那種環境氛圍下建立起來的友誼,但是碧蛟元君呢?
雙方的交道可並不是什麼生死之交,甚至還是在一種相互都有些敵意和壓迫乃至不太適應的氣氛下開始的。
可這麼幾回下來,雙方的關係就變得如此輕鬆自然,甚至可以說經歷了今日之事之後,那就是推心置腹了。
所以陳淮生沒有任何忌諱遮掩地就把皇旗之事和盤托出。
“那這魚腹中的皇旗是歸屬河北麼?大唐和大趙都來人奪,也是爲河北而來?”碧蛟元君搖了搖頭,最後問道:“這皇旗究竟有何用處?得了它就能入主某地?你們重華派好像也沒有什麼皇旗,不一樣在臥龍嶺上安好?我二十多年前一直在碧雞峰生活,設置連聽都沒聽說過皇旗一事,不一樣也修行悟道?”
碧蛟元君問得直白,這皇旗對宗門,對修士究竟有何用處?用處體現在哪裡?
“這皇旗歸屬哪裡估計是看不出來的,它一出魚腹,靈力外泄,怕被人覺察,所以還只能藏在魚腸裡。”陳淮生搖搖頭:“也不是你得了皇旗就能入主某地,這應該是一個名分大義的意思,有了皇旗,你入主某地或許就會更名正言順,算是得了天道,地位會更穩固吧,至於和宗門和修士的關係,或者說作用,我只知道這可能和香火願力有關,有了此物,便有了集聚香火願力的資格,……”
就算是碧蛟元君,也知道香火願力意味着什麼。
仙路崎嶇坎坷,有了香火願力的加持,那這條路就能平坦順暢許多,但如何得這香火願力的加持相助,卻是一門大道。
“那你們重華派進了臥龍嶺,其實也還沒有取得名分大義,一樣屬於不穩固的狀態?”碧蛟元君觸類旁通,立即問道。
“這個名分大義應該是比較寬泛的,我的理解是不侷限於某個具體地點,而是一個大範圍,比如河北之地,好像應該是有七面皇旗,而雍涼之地面積比河北更大,但是卻只有六面皇旗,關中之地乃是大唐腹心,加上河套,聽說有二十四面皇旗,大趙之地是三十二面皇旗,巴蜀之地也有七面,吳越和南楚分別都是十二面,東海兩面,……”
陳淮生一邊說一邊道,“長安、洛邑、汴梁、江陵、餘杭五都之地各有一面,還有一面不知所蹤,據說是天人所在,它便自動歸屬於某處。”
如此玄奧神奇的故事,碧蛟元君也還是第一次聽說,他出生於東海,但是卻成長於河北,所以很是好奇,“東海也有兩面,在哪裡?”
東海是茫茫大海,那裡也有兩面?誰掌握着?
“這卻不知道了。無論是誰持有者龍虎乾坤氣運皇旗都只會秘而不宣,防止被人窺伺,只是這等氣運皇旗的效用終歸還是會顯現出來的,很難長期瞞得住。一個宗門的興衰起落和皇旗得失必定有關係,或者說如果一個朝廷、宗門或者門閥衰,哪怕皇旗仍在,也會在不經意間失落,無論你藏在哪裡,而如果一個朝廷、宗門閥族興盛,即便它一時間沒有皇旗,也許就會在不經意間得到皇旗,這之間的關係很微妙,得與失之間的作用是相互的,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樣得了皇旗就能飛黃騰達,失了皇旗就會轟然倒地,但肯定有相互影響和作用的,……”
陳淮生很有些費力地向碧蛟元君解釋着皇旗和江山氣運之間的關係,辯證法,很不好解釋。
“但我隱約聽說,九蓮宗之所以潰滅,或許也和這皇旗得失有關,原來的九蓮宗應該是有皇旗護佑的,但如何丟失了皇旗,不清楚,只知道他們一直在努力尋找想要找回,但是未能如願,結果就是每況愈下,……”
碧蛟元君默默點頭,“照你這麼說,如大趙官家,還有天雲宗這些超級宗門,都肯定有皇旗護佑?”
陳淮生一愣,“官家應該有,否則趙氏江山何以存續?道理上說天雲宗這樣的超級大宗也該有,但從未有人提過,也不會有人公開提及,至於私下裡,就不知道了。”
碧蛟元君想了一下,“陳兄弟,我聽伱這一說,這玩意兒還挺玄妙,但真正落到實處上,也就是對我們來說,有什麼意義,大概就體現在香火願力上,這又該如何運用呢?”
陳淮生想了想,“我以前也從未接觸過這個東西,畢竟距離我們的層面太遠了,就算是重華派也從未想過,如何運用,我琢磨可能還是和民心鄉愿有些關係,我知道一些小廟淫祀,便是未得官府允許,只要能得地方民心鄉愿,一樣能集香火願力爲己所用,進而進化飛昇,……”
陳淮生想起了那一夜的古廟淫祀中,猿靈,無支祁,不就是如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