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放棄就放棄,並不容易。
少時養成的習慣,讓桑月總抱着一種“再努力努力定能學會”,“再堅持堅持,這課程就結束了”。眼下,再仔細閱讀幾遍或許便知道自己到底錯哪兒了。
認命地坐起來,重新拿出莫拉給的煉器步驟繼續研讀。
無奈的是,莊園城堡裡的藏書室是她這一代建立的,很多資料全靠莫拉翻查過往的記憶抄錄成冊,再擺回書架。
問題是,藏書室是她一手創建,裡邊的資料她瞭如指掌,無需回室內翻找。瞧瞧手裡的資料,區區幾頁紙能研究出什麼來?她一邊內心哀嘆一邊認真看。
陽光明媚,茵茵草坪,她背靠參天巨樹認真研究,整個世界彷彿透着一層柔和的光亮。
“阿月,”一道清和的男聲傳來,她愕然擡眸,聞聲望去。對方身姿挺拔,清舉明秀。看到她這表情,不由得展顏步近,“到處找不着你,原來你在這兒。”
誒?風野?
“你怎麼有空來找我?”桑月好奇地看着他來到面前坐下,“工作忙完了?”
至於他喚她阿月,因爲她曾經跟他說過更喜歡阿月。
阿月代表過去,那時的親情、友情很純粹,不似現在這般複雜和充滿怨懟。親情且別提,成名之後,昔日那羣小夥伴自動自覺地與她拉開距離。
面對她的親近,露出的笑臉很是牽強。
直到有一次,她聽到小夥伴們湊在一起羨慕妒忌恨地稱她爲“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戲子”。還說她能一躍而紅,肯定有很多金主給她撐腰捧場。
無端端的哪來的金主?當然是睡出來的,聽說是她姐親自牽的線。那是她首次體驗來自友情的強烈惡意攻擊,一時無所適從……
“忙完了,以後都不用工作了。”風野衡笑道,瞥見她手中的幾頁資料,“看書?”
“嗯,”桑月面露慍色,隨手將資料往旁邊一扔,“學一些我不喜歡的,但將來可能用得上的。”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不想學就不學,不用爲難自己。”風野衡勸她,“你之前上了那麼多課程,現在有幾樣用得上?”
咦?他的話讓桑月側目,揶揄道:
“你以前可不敢這麼勸我。”
與他合作的那段時間,聽着她絮絮叨叨不停的怨言,他總是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敢冒着被桑二姐厭惡的可能偷偷帶她出去輕鬆片刻,再乖乖把她送回來。
“以前的人生不由你作主,現在不同了。”他輕笑着,望向草坪上暖洋洋的光線,“現在我更希望你肆意地活,開心自在地活。”
學海無涯,世間學問無邊無盡,樣樣都學只會耗死她自己。
“走吧,給你釀酒。”勸罷,不容分說地拉起她往外走。
場景一變,兩人來到桑宅的院外。
桑家的山裡果樹遍佈,春夏的花,秋冬的果,無所不能釀酒。他每季取一種花一種果釀給她看,並囑咐何時才能開封。時下正值冬季,他釀的沙棘果酒。
山裡的沙棘原本就有,不僅是她家的山,附近一大片都是,量多量少罷了。
雪冬的場景一派靜美,如詩如畫。
從採摘到發酵,再到開封那天,兩人坐在廚房的廊道,面前是一張厚實的黑木桌。桌面擺着果盤,盤裡是色澤鮮明脆甜的果子,旁邊擺着酒具和溫酒器。
冬日的天色陰沉,頗有歲月的厚重感,有風,無雨。
院中有綠樹,給這陰沉的天色,深沉的古式院落帶來一點勃勃生機。
兩人各坐一張有靠背的矮木凳,捧着加了酒的果汁面向院落,細細淺酌。冬天的風透着一股寒意,不時拂過院裡的樹葉。無論是風大風小,皆了無聲息。又是一場頗具詩意的場景,如那歲月無聲。
“我要走了,”風野衡目視院落,突然開口,“特意來和你告別。”
“去哪兒?”桑月捧着杯子望他。
“不知道,應該是回家吧?”他也捧着杯子迷茫了下,爾後眸裡含笑望來,“回我以前的老家。”
“哦。”
聽到回老家,桑月不以爲意,像當初她察覺要被家人拋棄時,第一個想法就是回到那個屬於自己的地方。很正常,他平時太忙了,回老家休養方得清靜。
“那你什麼時候開魚蛋店?”這個問題最重要,語氣着重強調,“我好久沒吃了。”
回他老家開魚蛋店會不會太遠?她去一趟不容易吧?但爲了這口吃的,遠就遠吧,唉。她頓了頓,忽又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
“對了,你老家在哪兒?”
“我不知道,”風野衡搖搖頭,靜了一靜,深邃的目光重新落在她靜美的臉龐,“我真的要走了。”
“哦,那你走吧。”雖然得不到答案,可她無所謂,誠摯道,“一路順風哈。”
場景置換,兩人重新回到那個陽光柔和的地方。
“阿月,”風野衡凝視着她,整個人彷彿融進了暖陽裡,輪廓開始模糊,“你最大的優點不是學了多少知識,而是面對困境有着堅韌不屈的心性和耐性……”
也有弱點,她漠視生命之重。
在他看來,她努力地活着是爲了看遍人生不一樣的風景;當發現這世間已經沒有她在乎的東西,他很擔心她會像那些逝去的歌迷,毫不猶豫地終結生命。
其實,她和那位拍檔葉寰宇有頗多的相似之處。
後者擁有一個烏托邦式的精神世界,因無法接受萬物皆有缺陷而捨棄這個污濁的人間;前者則會因爲找不到生命的意義,從而無所留戀地捨棄整個世界。
她曾經是一位普通清純的美少女,盛名之下她得到了財富,亦失去了在乎的一切。
“阿月,”虛影的他伸出一隻手虛撫她的鬢髮,“無論何時何地,不要輕易放棄自己……”
努力活下去,尋找不一樣的樂趣。
亦盼有一日,塵世故人能有重逢時。
……
不知過了多久,桑月突然感到腦袋重重一磕,整個人頓時驚醒。醒時雙眼一片迷茫,瞅瞅四周,唔?沒錯,是在莊園裡,她剛靠着樹身打了個盹,摔了。
重新坐直髮呆片刻,慢慢回憶剛纔的夢境。
她居然夢到風野了,怔怔地擡手摸摸自己的鬢髮。他的碰觸感很清晰,似乎真實存在過。很奇怪的感覺,真是意外來得猝不及防的一天啊。
剛要撿起掉在草坪上的薄冊子,忽然聽見空間外傳來蘭秋晨焦灼中透着小心翼翼的聲音:
“阿桑?莫拉?”
“主人,阿蘭叫你,”莫拉瞄一眼外邊,看到蘭秋晨神色不安地站在臥室門外,播報道,“挺急的。”
確實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