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兩人在觀音像前拜了拜,陸氏扶着吳老太君起身:“老太君還特特記着我的生辰,那碗長生面,我都吃完了。老太君中午用得好嗎?”
吳老太君目光慈愛,道:“中午連瀟媳婦陪着我一道用的。”
陸氏笑容溫和,道:“我與她來往得少,倒是聽底下人說過,說她常常來看您,如此孝順的孩子,難怪老太君喜歡。”
吳老太君笑了,眼角皺紋深深:“是個曉事聰明的,你知道的,我最喜歡聰明人了,一點撥就明白了。”
“如此看來,從前石夫人誇她可真是沒誇錯,老太君這聖旨求得值得。”
“可不是,”吳老太君拍了拍陸氏的手,“你大嫂也誇她。”
陸氏頷首:“大嫂這幾年過得辛苦,添了個好兒媳,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吳老太君看了她一眼,見她言語之中沒有半點勉強,反倒是真心爲周氏高興,老太君的心又是一痛。
周氏這輩子還有盼頭,能盼着抱孫子、抱曾孫子,陸氏卻是什麼都沒有了。
陸氏的日子和喬姨娘一樣,沒有什麼念想了。
如此想來,倒還是徐氏好些。
穆連康失蹤多年,雖然吳老太君自己都認爲穆連康凶多吉少,可只要一日沒有歸靈,就能自欺欺人一日。
可徐氏並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她在僥倖和死心之間來回糾結,數年如此,反倒是比什麼都沒有的陸氏還老得快些。
吳老太君想到這幾個兒媳,又忍不住唉聲嘆了一口氣。
“馬上就是清明瞭。”吳老太君道。
陸氏垂眸,長睫顫顫:“我聽二嫂說,做道場的師父們都已經請好了。”
“這是要緊事。”吳老太君嘆息。
定遠侯府中,每年清明、中元都會設道場,替逝去的親人、戰死的將士們超度。
杜雲蘿也是曉得的。
做法事的幾日,府中人人着素衣,佛音不斷,井然有序。
休息時,徐氏沒有回自個兒屋裡,而是就近去了韶熙園。
杜雲蘿在認親時收了徐氏那般貴重的見面禮,前世今生與徐氏也沒有大矛盾,自是歡迎她來的。
徐氏疲乏,合衣在西梢間的榻子上躺下,張了張嘴,猶豫再三,終是道:“連瀟媳婦,把那隻鐲子拿給我再瞧瞧。”
杜雲蘿應了,親自回內室裡取了來,交到徐氏手中。
徐氏握着玉鐲,來回不停地看,眼眶漸漸泛紅,良久長嘆一聲:“每年祭祀時,我都稀裡糊塗的。我不知道我的連康在哪裡,該不該擺靈牌,該不該給他燒紙,我都不知道。”
徐氏說着說着,眼淚簌簌落下,玉鐲被她雙手握着,緊緊按在胸口:“若是他沒有不見,我這鐲子已經給了我的兒媳了吧?”
杜雲蘿的嗓子哽咽,她吸了吸鼻子,纔沒讓自己跟着哭出來。
她不知道要如何勸徐氏,而徐氏此刻也不需要誰的勸慰,興許大哭一場,會對徐氏更好。
徐氏無聲哭了許久,直到眼角幹得再也落不下眼淚來,她才把玉鐲交還給杜雲蘿,聲音沙啞道:“收起來吧,既然給了你,你就收好吧。”
杜雲蘿頷首,吩咐連翹去打水進來。
徐氏淨了面,躺回到榻子上,閉目養神。
杜雲蘿起身想退出去。
“連瀟媳婦,早些給府裡添個男丁,一代傳一代,也有人給連康上柱香。”
徐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杜雲蘿撩起簾子的手頓在空中,她緩緩轉過頭去,卻只瞧見徐氏的背影。
杜雲蘿緊緊咬了咬下脣。
徐氏是怨蔣玉暖的,她甚至不想幾十年後,蔣玉暖的子孫後代給穆連康磕頭。
徐徐吐了一口氣,杜雲蘿道:“嬸孃,我知道了。”
徐氏沒有迴應。
杜雲蘿走出房門,站在廡廊下,擡頭望着天空。
清明時節雨紛紛,淅淅瀝瀝的春雨連綿不斷。
錦蕊回了趟前街,薛家也在祭祖宗,她回去磕了一個頭。
錦嵐亦是如此,韶熙園裡當差的丫鬟婆子們都抽空回了家,匆匆走,匆匆回,不敢耽擱。
只有連翹,她無家可回,在園子裡朝天拜了拜,也就算周全了。
掌燈時分,連翹左右尋了一圈,卻不見蒼朮身影。
錦蕊道:“許是家裡耽擱了?”
“許是歪在家裡躲懶了。”連翹搖了搖頭。
連翹原當蒼朮在落鑰前會回來,哪知主子屋裡都要吹燈了,蒼朮依舊不見蹤影。
“你說她會去哪兒?”連翹低聲與玉竹抱怨。
玉竹撇了撇嘴:“誰曉得她。明日一早就使人去她家裡尋她吧。夫人那兒,定是瞞不住的,你也別想着幫她隱瞞。”
連翹眉頭緊鎖:“我豈會幫她瞞着。”
天矇矇亮時,連翹便起身了,見馬婆子在廡廊下活動手腳,她走上前去,低聲道:“蒼朮一夜沒回來,媽媽辛苦一趟,去她家看看。”
馬婆子愕然:“我昨兒個歇得早,不曉得這事兒,蒼朮竟然敢一夜不歸?真真是要翻了天了哦。姑娘,我這就去她家尋尋,這要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按規矩辦事。”連翹淡淡道。
見馬婆子邁着腳去了,連翹便忙碌起來。
沒一會兒,正屋裡有了動靜,穆連瀟撩開簾子走出來,連翹福身問了安。
還未有一刻鐘,馬婆子喘着粗氣回來了。
連翹一怔,上下打量她道:“媽媽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哎呦可不好了!”馬婆子胖乎乎的身子隨着喘息起起伏伏,她雙手一拍大腿,“蒼朮沒了!”
“沒了?”連翹驚呼一聲,瞪大了眼睛,“沒了是什麼意思?”
莫不是她以爲的那樣吧?
馬婆子唸了聲佛號,道:“就是死了!”
這一句沒壓住,聲音有些大,邊上的丫鬟婆子都聽見了,白着臉圍了上來。
穆連瀟也聽見了,擡聲問道:“剛說誰沒了?”
馬婆子嚥了口唾沫,顫聲道:“世子,就是咱們院子裡的蒼朮沒了。
她昨夜一夜沒回來,天一亮,連翹姑娘就讓奴婢去她家問問。
奴婢還沒出二門呢,就見小花園的水井邊湊了不少人,一個個都慌慌張張的。
奴婢過去問了聲,才知道井裡淹了個人,奴婢大着膽子看了一眼,那衣裳是蒼朮昨兒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