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盧星和盧婉第一時間衝入了正堂屋,然後便往內間走去,門開著,似乎從裡面能聽見些咳嗽的聲音,盧星的聲音傳出來:
「爹,您身體都這樣了,怎麼還在看帳本啊?」
然後還有盧婉的嚶嚶哭泣聲,薛宸緩緩走進房間,只覺得房間內倒是還好,最起碼還乾淨些。循著聲音進去,臨窗的大案前坐著一個兩鬢有些花白的男人,有那麼一瞬間,薛宸似乎看見了盧氏,這個男人和盧氏有著一雙相似的眼睛,都是看似嚴厲,卻蘊藏溫情,那個男人似乎也看見了隨著他一雙兒女一同進來的薛宸,有些訝然,可是就在那一瞬間,他似乎就明白了進來的是誰,試探著問道:
「是……宸姐兒嗎?」
盧周平說完這句話之後,又咳嗽了兩聲,盧星走到他身後給他順氣,盧婉給他倒茶,喝了兩口之後,盧周平才從書案後頭走出,如果按照年齡算的話,他只比盧氏大兩歲,可是兩鬢花白,肩膀似乎已經有些駝,許是常年沒有曬太陽,臉色很是蒼白,一雙眼睛深深的凹陷,臉上帶著濃濃的病氣,竟是枯枝拉朽般強撐著精神。
在薛宸面前站了站,脣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可是一番猶豫之後,卻又不說了,只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讓薛宸坐下。
外面有嚴洛東等守著,孫氏的人也不敢硬闖,孫氏到了門前,想要大聲喊叫,卻在看見嚴洛東冷冷瞥過來的狠戾目光時,猛地縮了縮頭,色厲內荏的推著身旁的人上前去,可是那些打手早就被嚴洛東等五人教訓的乖了,不敢再上前找揍,一個個苦著臉對孫氏搖頭,孫氏怒極哼了一聲,便罵了一聲:全都是廢物。然後就拂袖而去,似乎去搬救兵去了。
廖籤看了看鎮定自若的嚴洛東,對他問道:「大哥,咱們要不要攔著那婆娘,聽說她是知府的妹子,別到時候喊來了官兵,不好對付啊。」
嚴洛東看了一眼沒什麼動靜的院子,見衾鳳和夏珠都站在門外等候著,也就是說,夫人並沒有新的指示,搖了搖頭,說道:「沒事,咱們護著夫人便是,我瞧夫人的意思只怕也是想會一會那縱妹行兇的孫知府的,咱們只管聽吩咐就成了,其餘的事就別管了。」
廖簽有點不懂嚴洛東爲什麼這麼聽薛宸的話,而且似乎有那麼一點盲從的意思,實在叫人費解,不過,他當時被世子選中的時候,就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把夫人保護好回去的,這個時候也斷沒有退縮的道理,不過就是一幫官差組成的烏合之衆罷了,他們錦衣衛還真沒瞧在眼裡。更何況,裡面那位夫人,雖然年紀小,卻是正正經經的一品誥命夫人,足足高出這知府好幾個級別,還真沒什麼好怕的,阻止了那女人去報信,反而倒顯得他們小家子氣了。
別說是一個小小的知府,就是北直隸的知州過來,身份上也不輸多少啊。這麼一想,廖籤也就安分了。
「你父親可知道你過來嗎?」盧周平對薛宸如是問道。
薛宸如實搖了搖頭,說道:「他不知道,我是帶著星哥兒和婉姐兒一起過來的。」
盧周平輕咳了兩聲,然後指了指大門,說道:「那你趕緊回去吧。你爹……不會喜歡你來這裡的。我們盧家和你們薛家早就老死不相往來了,你娘生前也跟盧家做了分割,她死了之後,咱們兩家就更加沒有關聯了,是星兒和婉兒不懂事,盧家的事,用不著你們薛家管。」
薛宸冷冷的瞥著盧周平,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說道理,講往事前塵,只問了道:
「那你是打算帶著星哥兒和婉姐兒在這院子裡待一輩子嗎?星哥兒十八了,卻到今年都還沒有娶妻,婉姐兒十五了,可找到人家了?盧家的產業全都送入孫氏的手中也無所謂是嗎?」
盧周平又是一陣猛烈咳嗽,薛宸站起身來不打算和他多說了,正要出去,卻看見門扉前站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穿著布衣麻布,白髮用一塊藍布頭巾遮蓋著,腰上系著圍裙,兩手上皆爲炭黑煙灰,扶門而立,頗爲感動的盯著薛宸的身影上下的瞧著。
出乎薛宸意料的是,這一張慈祥的臉,她居然還有點印象,可事實上,如果算上上一世的話,她足足有三十多年沒有瞧見外祖母這張臉了,可是她居然還記得,她記得小時候,就是這張慈祥的臉,看見她就給她吃糕點,那種甜甜的糕點,就怕她餓著似的。
「宸……姐兒?」
木氏瞧著眼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一時感動的無以復加,雙腿發軟,幾乎要依靠著門框才能站住,她在薛宸的身上,似乎看見了當年的女兒,女兒出嫁時,就是這樣亭亭玉立的漂亮模樣,可是一晃眼,居然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並且白髮人送黑髮人,早就天人永隔了。
再也撐不住,扶著門框跌坐到了地上,薛宸見狀趕忙小跑過去,夏珠和衾鳳已經一左一右的將木氏扶了起來,薛宸瞧著她老淚縱橫的樣子,心裡也頗爲不好受,輕聲輕氣的喊了一聲:
「外祖母。」
木氏像是聽見了這一生聽見的最好聽的話一般,連連點頭,撲到了薛宸身上,說道:「宸姐兒,是我的宸姐兒回來了,你苦命的孃親啊,她死的時候,我都沒能去送她一程啊,沒想到在我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你啊。」
薛宸亦是悲從中來,據她所知,木氏一共就只有兩個兒女,一個是盧氏,一個是盧周平,盧氏去世的早,這個老太太便只剩下盧周平這一個兒子了。
如今,盧家被孫氏控制,就連她這個好好的在宛平享福的老夫人都給軟禁起來,孫氏也實在太可惡了。
盧周平瞧見母親和薛宸相認,不禁在裡屋一邊咳嗽一邊說道:「娘,你忘了爹臨死前的話了嗎?咱們盧家和薛家再不相干,後人亦不許來往,您……咳咳咳……咳咳……」
木氏卻是激動的很,當即便反駁了盧周平的話:「就因爲他的這一句話,我這十年都沒有再見到我的女兒一面,如今她的女兒過來瞧我,我爲何不能與她相干?這是我的親外孫女兒啊!我的秀平啊,我的秀平啊,是娘對不起你。」
薛宸扶著木氏進了屋裡坐下,抽出帕子給木氏擦眼淚,說道:「外祖母別哭了,仔細傷了眼睛。」
木氏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來問道:「閨女兒,你是怎麼進來的?你那個新舅母惡呀,她把你舅舅關了起來,又怕我跟盧家鋪子裡的人說話,就也把我從宛平騙了過來,和你舅舅關在這隻看見天的院子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舅舅他的病又沒法子好好的根治。那個女人太惡毒了,她要你舅舅替她看帳,就用你舅舅的藥來威脅他,你爹和祖父都是當官的,你能不能救救我們,把我們救出去呀,這日子,我真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那姓孫要家財那就給她好了,只求她別再折磨我們就行了。」
薛宸的鼻頭亦是酸楚不已,連連點頭安撫木氏道:「外祖母別哭了,我真的是不知道盧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若不是星哥兒和婉姐兒去京城給我報信,我到今日都還不知,您放心好了,我來就是要救你們出去的,只不過,舅舅他……您替我勸勸他,沒必要爲了上一輩的事兒白搭上盧家和你們自己的性命不是?」
木氏很贊成薛宸這個說法,只說道:「你放心,你放心,他自己哪裡不知道這日子過不下去了,只是他太愚孝,總記著你外祖父死前的話,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你外祖父哪裡就能預料到,咱們盧家竟然會落得如此地步呀!民不與官鬥,這句話是老人傳下來的,總不是沒有道理的,你外祖父生前就愛與你父親鬥氣,可鬥到最後,得到了什麼呢?連你娘死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我都沒去送她最後一程,這鬥氣鬥得有什麼意思呀!」
盧周平的咳嗽還在劇烈的進行,只是這一回,他自己也沒有對外室裡木氏說的話加以反駁,薛宸替木氏擦掉眼淚,夏珠眼明手快的去後院給木氏打來了水,讓她擦臉和洗手,木氏自從被軟禁到這個小院子裡之後,就再也沒有享受過丫鬟的伺候,一時又是百感交集。
薛宸瞧著她的樣子,心裡也十分難過,似乎聽見外頭有聲響,走出廊下,站到院子裡往外頭的拱門外看去,果真看見孫氏領著一幫穿著官皮的衙差正往這院子趕來。
顧超進來請示薛宸:「小姐,您看咱們接著怎麼辦呀?」
薛宸沉吟片刻,便回頭對夏珠她們說道:「夏珠,衾鳳,你們留下伺候舅老爺和老夫人,顧超你帶兩個人守在這院子外頭,不許任何人靠近。」
說完這些,薛宸便頭也不回的往院子外走去,正好孫氏帶著人衝到她面前,被嚴洛東和廖籤隔離在外。
孫氏指著薛宸對那些官兵叫道:「就是她,這個女人私闖民宅,還打我的人,趕快把她給我抓起來!送到知府老爺的大堂上去,打她幾十板子。」
嚴洛東回頭看了一眼薛宸,只聽薛宸便說道:「喲,官差都來了,敢問這位夫人是什麼身份?居然連官差都叫得動。」
孫氏得意的冷哼一聲,隨她過來抓人的捕頭開口喝道:
「哪兒來的黃毛丫頭,居然敢對咱們姑奶奶無禮!整個大興誰不知道,咱們姑奶奶是孫知府的親妹子,瞧你模樣生的周全,卻是個找死的。來人吶,給我抓起來,送到堂上,等知府大人定奪!」
嚴洛東和廖籤正要拔刀,卻被薛宸走過去將他們腰間的刀推了回去,面不改色的對那捕頭說道:
「如此甚好,我相信知府大人定是明察秋毫,明辨是非之人,定不會偏私自家親妹子的。走一趟大堂也好,我還沒去過官府衙門,只在戲文中聽過,正好可以去見識一番,這位官爺,還請帶路吧。」
那捕頭被薛宸淡定自若的神情給唬住了,回頭看了一眼孫氏,低聲問了一句:
「姑奶奶,這不是來了個硬茬兒吧,她怎麼不知道怕呀?」
孫氏亦低聲回了一句:「硬什麼茬兒,她爹只是個五品文官,她更加什麼都不是了,儘管給我抓回去,先打了再說,等她爹知道的時候,晚了。」
那捕頭還是有點不放心:「管家的小姐,咱們這麼抓回去,合適嗎?」
孫氏怒了:「讓你抓你就給我抓!誰知道這女子是什麼來歷?咱們只需要知道,她來歷不明,帶著人凶神惡煞的闖進我家,打了我的人,你們把她抓去官府裡,就算她說了自己的身份又如何,誰會相信一個閨閣小姐會做這樣的事?就算她爹找過來,那又如何,不過是個小小的五品官,怕什麼?到時候咱們人打也打了,氣也出了,她能活下來,估計也殘廢了,她爹能怎麼樣?要是死了更好,直接把屍體丟去亂葬崗,讓她爹招人都找不到!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