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錦早就知道唐許回來的消息,是顧寒傾調查後親口告訴她的。
他當時也說,如果不是唐許主動露了馬腳,他順藤摸瓜查到消息,怕是也很難
而在今天的聚會上,姜錦卻聽好幾撥人都提起了唐家最近的動盪,跟唐許歸來的事情——這說明,唐許回到華國的事情,已經不再是秘密。
從只有顧寒傾根據細節順藤摸瓜才能打聽出來的絕密消息,到現在華國高層聚會上大家公開談論的秘密,代表着什麼?
在短短時間內,又發生了什麼?
顧寒傾看到姜錦眼裡浮躍出疑惑,原本不想告訴她,最後念頭一轉,還是誠然道來:
“唐許回來,奪權了。”
……
京城唐宅。
幽深冰冷的大宅院裡,平時素來安靜壓抑,今天這種氣氛更是上升到了頂點,頭頂恍若壓着一片烏雲,電閃雷鳴,隨時都可能降下狂風暴雨。
偌大的宅院,靜悄悄的,往日行走在其中的唐家僕人們,今天卻不見了身影。
篤,篤,篤。
徐徐前行的腳步聲,透着一股從容,鞋跟與木地板相擊,清脆的聲音是這陰森氣氛下的唯一點綴,卻比陰森更添陰森。
一道如墨的身影從黑暗裡逐漸凝聚。
黑色唐裝,灰色冷眸。
他孑然一身,獨自前行。
從黑暗中來,又走進了黑暗中去。
似乎聽到了響動,黑暗中被綁得嚴嚴實實的男人擡起頭,憤怒猙獰的眼睛狠狠看着來人,想鬣狗似的恨不得生生撕碎了對方!
可惜他對面,是比鬣狗更加強悍的孤夜狼王,唐許。
唐許招招手,黑暗中悄無聲息冒出來兩個人,將沙發椅搬到唐許身後,又悄無聲息地退開。
唐許靠後坐下,姿態慵懶,手撐着下巴,眼睛微眯着,掩去眼底的殺氣凜凜。
“一條狗,居然能生出狼一樣的兒子,是不是覺得很榮幸?”唐許終於打破了這片沉寂,語氣卻是充滿了挑釁與輕蔑。
一條狗,當然是他的父親唐明輝。而狼,則是他唐許。
唐許這嘲諷,也實打實地刺激到了唐明輝,被牛皮繩綁得牢牢實實的唐明輝,拼命在地上掙扎起來。不過他的嘴已經被抹布塞住,這麼折騰,除了漫天飛起的灰塵,也就只有嘴裡發出的嗚嗚聲了。
唐許恍然想起:“對了,忘了你現在不能說話。你畢竟生了我,這臨終的遺言,還是要讓你說出來的。”
他話音剛落,貼牆站着似乎不存在的人上前,把唐明輝嘴裡的抹布給扯了下來。
抹布是真的抹布,擦地板還沒洗過的抹布,扯出來之後,也在唐明輝嘴裡留下了噁心作嘔的味道,唐明輝乾嘔了兩下沒吐出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孽子!”唐明輝通紅的眼睛看着唐許,恨不得從來就沒有生過他。
哦不,唐許的存在,並就不在他的允許之中。
唐許絲毫不受影響,反而揚起嘴角:“怒了?你不是想要殺我嗎?那也要能承擔,我反過來殺你的後果纔是。嘖嘖,父親,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還是這麼一個輸不起的人呢?”
唐明輝可是不止一次的想要殺他。
從他小時候被帶回來開始,就時常對他拳打腳踢,恨不得這個恥辱永遠從世界上消失。偏偏他只有唐許這麼一個兒子,在他未來很難有子嗣的情況下,他不能失去唐許。
這種壓抑,這種憤怒,不受控制地被髮泄在唐許身上。
對唐明輝來說,唐許只要不死,就好了。
不死就好……輕飄飄的幾個字,卻代表着唐許漫長而悲慘的黑暗童年。
他都不記得有多少次,從奄奄一息的生死邊緣被拉回來,被最好的醫生治好,又重新陷入折磨痛苦之中。
那時候,年紀小小的唐許恨不得死了,最後還是靠着記憶中的一片曦光,硬生生成了下來。
時至今日,唐許根本不覺得他對唐明輝的手段有什麼問題,父親又怎樣?唐明輝除了承擔了這個詞語裡的生物意義以外,可曾盡到其他半點責任?
連行人看到路邊受傷的小狗都會憐憫,而唐明輝對唐許只有殘忍,殘忍,再殘忍。
所以,唐許覺得就算他手弒親父,也沒什麼不應該的。
他本就不是什麼好人啊。
可唐明輝意識不到,他只知道憤怒地嘶吼:“我當初就不該把你留下來!就該早早掐死你!你這個孽子!畜生!”
“父親,你說得不對。”唐許輕笑起來,嘴角的笑容冰冷如寒獄,“現在我是你唯一的兒子了,要是我死了,你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可就徹底沒了。你還想讓我死嗎?”
唐明輝充血的大腦本想繼續說那些惡毒的詛咒,讓唐許去死,讓唐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可突然,他愣住了。
唯一的兒子……什麼意思?
唐明輝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蝕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
“你…你是什麼意思?你對弟弟做了什麼?”莫大的恐懼攥住了唐明輝的喉嚨,似乎想到了血色的畫面,他臉色蒼白得跟一張白紙。
唐許語氣輕快,還帶着笑意:“當然是送他去了好地方,趁着還沒被你的一身罪孽牽連的時候,早早進了天國,怎麼樣?你這個做父親的,還是應該爲他高興吧?”
“你居然……你居然……”他早該想到的!這個畜生連他的親生父親都能出手弄死,又怎麼會對可能威脅到他的弟弟仁慈?
他的寶貝!
唐明輝睚眥欲裂,只想撲上去撕咬唐許的脖頸,帶着這孽子一起下地獄。
唐許可沒這個興趣。
“好了好了。”他蹲下來拍拍唐明輝的肩膀,“我暫時不打算弄死你,畢竟這對你來說太輕鬆了。你以前不是說我是唐家的一條狗嗎?以後我就讓你好好嚐嚐當狗的滋味如何?”
唐明輝死命掙扎,卻被唐許的手按在地上塵埃裡,動彈不得。
“父親,我今天是心情不錯,留你一命,你最好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丟下這麼一句話之後,唐許帶着手下離開了這間密室,留下唐明輝一人。
唐明輝也不知道在地上趴了多久,才擡起赤紅的眼睛,裡面燃燒着仇恨的火焰。
沒錯,他不能死!
總有一天他要從這裡出去,親手收拾掉唐許那畜生!爲他的寶貝報仇!
總有一天!
密室外。
唐許隔着厚厚的鐵門,似乎看到了唐明輝想要殺他而不得的樣子,愉悅地彎了眼睛,心情越發好起來。
“爺,您的弟弟,真的不用收拾掉嗎?”他身後的手下忍不住出聲提醒。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何況唐許跟那孩子結下的,是血海深仇!
“清理掉他身邊的舊人,送到國外,隨時監控。”唐許隨口吩咐。
剛剛,他騙了唐明輝。
那個從血緣上來說,是他同父異母的孩子,他到底沒能下手。大概是那孩子年齡太小,大概是那孩子笑容太純真。唐許不可能對那孩子生出喜愛之心,但也對那孩子下不了死手。
畢竟出身,是無法選擇的。
而且唐許不覺得,一個幾歲的孩子,就能給他帶來什麼威脅。要是連這都怕,他還不如趁早死了乾淨。
至於唐明輝,沒殺他不是因爲還殘留感情,而是因爲唐許想親眼看着唐明輝日日想要殺他而不得的樣子,有多可笑,多可悲。
那一定爲成爲他未來的樂趣。
突然間,一股空虛充斥着唐許的心臟。
他擡起步子,卻恍然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無聊。
“去見見我的祖父吧。”唐許的語氣毫無波動,甚至不在意那深宅樓裡的唐老爺子,會是他最大的威脅跟隱患。
唐許在前,兩個手下亦步亦趨。
他們穿越唐宅的主體建築,來到唐宅深處的一座小樓前。
總是站在門口的老管家不見了,木門虛掩着,一推就開。
唐許的手下上前一步,就要前去探路,卻被唐許叫住了。
“不用。”他一邊說着,一邊大步向前。
他的兩個手下緊張得不行,生怕門一推開,後面就是個陷阱。
好在,一切平靜,門推開後也什麼都沒發生。
除了有些昏暗的室內,和敝舊的灰塵,這裡的所有都還是老樣子。
唐許順着熟悉的路,來到書房。
當他看到書桌後那道即便佝僂也依舊沉穩如山的身影時,眉一挑,果然如他所料。
“來了。”唐老爺子頭也不擡,提着一隻狼毫在紙上揮瀉。
他太平靜了。
平靜到外面好似什麼都未發生,也平靜到就像當初趕走唐許的人不是他。
沒有血雨腥風,沒有父子相殘。
唐老爺子從容到唐許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他笑了笑,上前。
“老爺子還是身體依舊。”唐許來到書桌前,拿起靠在硯臺上的墨條,加了點清水,不輕不重地研磨起來。
曾經唐許爲了討好老爺子,細心研究過老爺子的喜好,更是爲愛好書法的老爺子研得一手磨。
唐老爺子用筆薄蘸墨汁,又在紙上添了兩個字,滿意擡筆。
“果然還是你研的磨汁最得我心,不濃不淡,恰到好處。”
唐許不以爲意,反而問起:“爺爺不擔心你的兒子嗎?”
“他的兒子都不擔心,我爲何要擔心。”唐老爺子這話,委實冰冷無情。
唐許卻笑出聲來:“老爺子果然還是老爺子。”
唐老爺子將狼毫擱在筆山上,饒有興致地擡眼:“哦?怎麼說?”他有點好奇在這個孫子心中的評價。
唐許只說了四個字:“唐家至上。”
唐老爺子愣了片刻,哈哈撫掌大笑起來:“還是你這個孩子,明白我的心思!”忽的話鋒一轉,冷不丁刺出一刀,“這也是你顛覆了唐家,囚禁了你的父親,弄死了你的弟弟之後,能夠這麼淡定來見我的原因嗎?”
唐許聳聳肩,丟開墨條,不可置否。
唐老爺子的鋒銳對他而言,則沒有任何作用。
“你覺得,沒有我的允許,你能坐穩唐家家主的位置嗎?”薑還是老的辣,唐老爺子在深宅住的這幾十年,可不是白白度過的,他不露面,不代表他在唐家就沒有半點話語權了。
相反,唐家真正能當家做主的人,一直都是他。
不論是唐許,還是唐明輝,都不曾掌握這個權柄。
唐許從容道:“你會允許的。”
“爲何?”
“因爲我是你唯一的選擇。”
聽了唐許這句話,滴水不漏的唐老爺子到底露了一絲真實情緒。
他悵然道:“說起來,我還是不如你的父親,因爲我的兒子,比不上他的兒子,差太遠了。”
唐許倒是挺喜歡這個評價的。
唐老爺子的眼神轉爲嚴肅:“你覺得,你是在復仇嗎?”
“復仇?”唐許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輕飄飄丟了一句,“不過是弱肉強食,談什麼復仇。”
唐老爺子再度大笑:“你這孩子,實在是討人喜歡!”
唐許突然插話:“那麼爺爺,你滿意了嗎?”
唐老爺子的笑容逐漸散去,凝固冰冷,眼神如淵:“那踏着鮮血走來的你,滿意了嗎?”
“差不多了吧。”唐許想起什麼,“哦對了,我可沒有弄死我的那個小弟弟,他還活着,只是父親以爲他死掉罷了。”
“你不該這麼做。”唐老爺子露出不讚許的眼神,“你該殺掉那個孩子,以免後患。”
“一個孩子而已。”
唐老爺子看見唐許展露出的強大自信,瞬間明白了。
“不愧是我唐家的繼承人。”唐老爺子徹底滿意了。
“看來爺爺是滿意了,那就好。”唐許說完,轉身打算離開。
在他即將跨出書房的時候。
唐老爺子突然出聲:“你也應該,殺掉我的。”
唐許腳步一頓,偏過頭去,灰色眼眸沉寂而冰冷:“我踩着鮮血坐上唐家家主之位,就有自信在那個位置上一直坐下去。”
唐老爺子聽了這話,是真心感覺自己老了。
還好,唐家有唐許。
“老爺子還是在這座小樓裡,安心頤養天年吧。”
說完唐許就走了,沒有絲毫留戀。
他那句話,也代表要讓唐老爺子一直在這座小樓裡住下去,此生不得離開。
唐老爺子知道他的意思,沒有生氣。
爺孫情深什麼的,從來都不適合唐家。
勝者王敗者寇,纔是唐家永恆的定律。
他輸了,唐許贏了,這就是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