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素商對於誰撒謊這件事,興趣不大。
她受寧先生之託,到廣西幫花鳶的。花鳶跟胡家有什麼恩怨,那是他們的事了,陳素商也沒立場去插手。
她笑了笑,準備離開。
房間裡的胡君元突然又開口了:“她不是什麼下人之女,她是族裡替我挑選的未婚之妻。胡家把她當未來兒媳養育的。”
陳素商:“......”
她腳步差點踉蹌了下。
她怎麼猜測,也沒想到花鳶跟胡家有這層關係。
怪不得她覺得花鳶對胡君元的恨特別強烈。
這個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大概是親近過,纔會真正有刻骨之恨。
“你沒必要攙和她跟胡家的事。”胡君元又道,“陳小姐,可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他聽到花鳶叫過“陳小姐”的,鸚鵡學舌。
陳素商沒有反駁他,只是道:“假如真是家務事,那我的確要避嫌。不過,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應該聽聽花鳶的解釋,而不是你。”
說罷,她轉身走開了。
胡君元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樓上,臉色陰得能滴下水來。
他絕不能被人押着回胡家,得想辦法逃脫。只可惜,他被陳素商所困,目前仍是受詛咒的影響,術法全部失效。
他一點術法也用不出來。
這個夜裡,他註定無法入睡。
他躺在牀上,能瞧見窗外的半輪月亮。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花鳶,也是這樣的月夜。當時他跟着叔伯和兄長回家,不小心天色太晚,人又很累,就在山下莊子裡歇腳。
胡家山下的莊子足有好幾千人,雖然叫莊子,其實形成了小小集鎮,還有一條街。
街上的買賣,都是胡家的,經營的人能從胡家拿到本錢,收入也能拿微薄的一部分。
花鳶的父母經營着唯一的麪點鋪子,夜裡要做到十一二點,有各色小吃。
胡君元跟着衆人進了鋪子,花鳶在燈下擦桌子。她那時候才八歲,已經很懂事了,見人就會笑。
燭火落在她臉上,給她鑲了層淡黃色的邊,她的眼珠子很圓也很亮,笑得真誠又澄澈:“三老爺,諸位老爺少爺。”
當時,是胡君元的三叔領路。
胡君元莫名避開了她的眼睛,那時候他才十歲,情竇初開,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有了羞澀與侷促。
這本應該是個好開端的故事,卻生生被胡君元自己給毀了。
他從小自視甚高,也很有野心,而他大哥是個溫吞的軟性格,這也讓胡君元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他那時候才十來歲,已經比普通大人的心思還要多。
他暗中喜歡花鳶,可胡家是術士大族,他的心思很快就被察覺了出來。
十幾歲的男孩子們,拿着他的秘密起鬨。他尷尬難堪,甚至惱羞成怒。
而心懷惡意的堂兄弟,說花鳶是奴僕之女,話裡話外說胡君元自甘墮落。
胡君元年少氣盛,哪裡受得了這些?他爲了面子,否定了他對花鳶的愛慕,只說是誤會。
既然是誤會,他爲了撇清,對花鳶格外刻薄,甚至在奴僕們上山去給主人拜年的時候,主動帶頭欺負過她。
花鳶那時候真的很懂事,知曉自己是下人,不敢反抗,也不敢有怨言。
胡君元十四歲的時候,苗寨有個長老的女兒叫如淮,跟他同年,對他表示好感,又是胡家嬸母的外甥女,時常到胡家做客。
他爲了拔高自己,爲了從花鳶的流言裡徹底解脫出來,他跟如淮走得特別近,兩個人幾乎要湊成一對了。
他也放不下花鳶,畢竟是他人生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子。
結果,那一年,族裡有位叔叔說,花鳶的八字奇特,如果四年後成親,也許可以生下八字純陽或者純陰的孩子,成爲胡家下一個天祭者。
胡家已經很多年沒有出天祭了,上蒼開始怪罪他們了。
花鳶的命運,從那時候就註定了。
胡家爲了自己,是不惜任何人的,更何況是小小奴僕?
當時族裡決定,讓花鳶嫁給和她同年的四堂弟。
對於胡君元而言,真是個極好的解脫機會,以後再也沒人敢說他自甘墮落去喜歡奴僕了。
可他日夜煎熬。
他年少衝動,跑去跟祖父說:“我願意娶花鳶。四堂弟性格懦弱,假如他真和花鳶成親了,生了孩子,也許他會是第二個胡凌生。”
胡凌生是胡家的一塊心病,誰也不敢提。胡家上一個天祭的孩子,就是胡凌生的兒子,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祖父看着他年紀小,沒有打他,只是很生氣讓他滾出去。
後來,族裡合計,跟花鳶年紀相仿的孩子裡,胡君元性格強勢,而且清楚厲害,他也許可以避免悲劇。
很快,花鳶的父母就死了。
主人想要奴僕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胡家爲了照顧花鳶的感情,隱瞞了真相,做得天衣無縫。
花鳶被接到了山上。
她被族裡指定給了胡君元。
她當時的樣子,簡直有種五雷轟頂的驚訝。
她還記得胡君元欺負過她,過年她來拜年的時候,把她手裡的玩具打到了地上,一腳踩得稀爛,還跟其他人一起鬨笑。
她也記得,山下的人都在說,胡君元跟苗女如淮如膠似漆,兩個人可能會結婚。
爲什麼她父母遭遇橫禍之後,她的命運會雪上加霜?
可接下來的日子,胡君元並沒有欺負她,反而對她很關照。
她是他未來的妻子了,他對她好,再也不會惹來笑話,他自己也不會丟臉了。
而且,族裡人都知道,他即將要做出大的犧牲,所以格外器重他,他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關注。
他心情好,對花鳶也就更好了。
花鳶無依無靠,把他當成了自己的靠山,逐漸忘記了舊事,跟他親近了起來。
他每次跟如淮見面,都會告訴她一聲。她如果生悶氣,他也會哄哄她。
一轉眼過了三年多,他們再有半年就要成親了。
不成想,花鳶突然知曉了全部的真相。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機會替父母報仇,胡家全部都是術士,而她只學了這麼幾年,學了點皮毛。
她殺不了他們,但是她可以逃走。
誰知道將來命運會把她帶向何方?所以,她利用了苗女如淮,不動聲色跑了。她這麼一跑,胡君元再次成了族裡的大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