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一些,別讓他們聽到了。”屋內女子輕聲地提醒道。
落禎瞧四下無人看見,就慌忙躲進了門內。屋內燈光並不明亮,微暗的光線縈繞着一種微妙的亮度,讓彼此方能看清彼此的容顏,卻不至於因爲太清楚而失去神秘感。
那女子就坐在一層輕薄的紗簾後,正對着銅鏡梳妝。紗幕輕盈而薄透,落禎只能隱約看到銅鏡中的那張容顏,正也在鏡中望着自己。
“姑娘爲何要救我。”
門外吵鬧的聲響自走廊襲捲而過,落禎屏息靜氣,直到那些聲音遠去才悄悄地鬆了口氣。
“我相信肯定有人提醒過你,別在這裡四處亂走。”女人的聲音彷彿帶着剛出被窩時的惺忪,又好似大醉初醒時的懵懂,在輕紗的過濾下,更增添了七分的慵懶,“不過我想,既然是你的話,定然是不會聽的。”
“你……”落禎怔怔望着她,內心的疑慮越發上涌。
“手上的傷,好些了嗎?”那女子輕輕笑了起來,隔着紗簾可以看到她眼底微亮的光,“那夜裡,我見你摔得不輕啊。”
“你就是那日在飛鴻山莊裡的女人?”落禎愕然退了兩步,而更令她驚訝的是,她竟然毫不費力就認出了她。
“你究竟是誰?”
女子聞言掩口笑了起來。透過朦朧的薄紗,她的剪影婀娜而多姿,每一個動作都宛如舞蹈一般優美。
“這風雅居里,竟然還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可真讓我傷心啊。”
伴着她話音落下,一隻素手輕輕掀開了薄紗,皓腕上的翡翠自眼底流過光芒,宛如湖面上最清綠的一抹碧光。
這一回,落禎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她的臉。濃豔的妝容妖魅而冶豔,幾乎掩蓋了她眼底細微的情緒。但那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裡靜靜散着光,深深望來時,恍如是在望着情人般含情脈脈。
那日電閃之際所瞥見的景色並不是落禎的幻覺,這名女子左眼下勾畫着一道金碧色的月牙,藉着微暗的燈火一眼瞥去,像極了深海之下倒映的一輪彎月。
她實在太像小秋姐姐了……記憶深處彷彿有某個東西幡然間驚醒,一幕幕飛快地自眼前掠過。
可小秋姐姐明明已經出閣爲婦,天各一方。再怎麼樣,也不會淪落到這裡,變成一個卑微的伶女啊?
“不知姑娘那日在飛鴻山莊所求何物,今日到此又所求何物?”女子莞爾問道。
落禎警惕地望着她,不答反問:“姑娘既然見到了我的臉,又爲何不向凌司鴻告密?”
似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記憶,女子蹙起秀眉別過了臉去,對着鏡子頗有怨色:“那日我連夜就被趕了回去,可也要給我一個告密的機會啊。”
幽光下的鏡中人烏髮映着雪肌紅脣,纖細的手指輕拂過左眼角時,一粒粒金碧混色的粉末就沾染上了指尖,彷彿在眼底抹過一滴金色的淚。
落禎細細打量她,無從判別話中有幾分真假,但見此女子言行舉止與那些淺薄的風塵女子並無多少不同,怎麼可能是知書達理的小秋姐姐呢?她的心也就慢慢地放了下來。
“姑娘救命之恩無以爲報。我只能告訴你,我不是爲了傷誰的性命,只是想尋回一樣東西,僅此而已。”
“哦?”她輕輕一挑眉梢,漫不經心地笑道,“到飛鴻山莊去找東西的人數不勝數,不知姑娘想找的是貴重之物,還是重要之物?”
她話裡的譏諷落禎熟若無睹,也許是這裡的幽光給予了她一層遮蔽的安全感,也許是眼前這個女子對她全然沒有威脅,落禎垂下眼眸低語道:“既是貴重之物,亦是重要之物。它關係到一個人的生死,甚至……是兩個家族之間的情誼。”
她察覺到女子投來詫異的視線,不由自主往身後燈火的暗影處躲了一躲。這個微小的動作落在女子眼中,頓時令她失笑不已:“這個理由你若連說出口都怕被人看穿的話,豈不證明連你自己都在掙扎,不願去信?”
她款款站起身來走出紗簾,華麗的裙襬上流動着暗夜的光影,在她足下如波浪般翻舞,美不勝收。
“我不知你是何身份,與飛鴻山莊又有何恩怨。我只想提醒你,在這種地方鬧事,不論你是不是受害的一方,都是極爲愚蠢的。”
女子說完,對着落禎極溫柔地一笑,便徑直走過她身邊向着門口而去。落禎慌忙制止:“你要幹什麼?”
她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因爲門外已隱約傳來了腳步聲。
女子回眸靜靜地在脣邊豎起一根手指,似在埋怨她的魯莽:“到我上臺的時間了。姑娘大可留在這裡,我不介意。”
“可是……”
“你若想要凌莊主的命,此刻就不會站在這裡。若爲了其他,自是凌莊主該去愁惱,與我無關。”
門外腳步聲已站定,一個洪朗的聲音在叩門聲後一板一眼地道:“柳姑娘可準備完畢?該到您上場了。”
落禎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門上的人影,耳邊聽到女子柔婉的聲音輕聲吐道:“下一回再來這裡可要記住了,我的名字叫做——柳園春。”
落禎曾聽說過,有些達官顯貴不方便出入煙柳之地,便會差人去將伶人請到府上去。而往往出了名的伶人,都早已被有權有勢的金主包下,這是風月場上不成文的潛規則。
那這個站在柳園春背後的靠山,便是飛鴻山莊嗎?……會是誰呢?
秋少爺的話根本不必如此麻煩,他想來就來,想去就去;凌司鴻那一日又並不在家裡。而一個難登堂面的優伶在未經恩主許可的情況下,就能堂而皇之地現身在宅邸之中嗎?
落禎越是細想,越是驚恐:這個柳園春竟然跟凌尹秋一樣神秘,不知從哪裡,突然就冒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