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人多還是人少,在叢林的穿行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更何況周瞳彷彿無頭蒼蠅一樣在叢林裡亂闖,其他四人跟在後面可謂是苦不堪言。
嚴詠潔和金丹都是練過武的人,尚且可以支撐,但是嬌滴滴的李瑩和蹣跚邁步的王可基本上已經是去了半條性命。
“我……我說……咱們……休息一下……”王可喘着粗氣,雙手扶着一棵大樹。
“我……我看王老確實需要休息了,再這麼走下去,案子破不了,倒是要先搭進去一條人命。”李瑩大汗淋漓的附和。
“周瞳,你究竟記不記得在什麼地方?”嚴詠潔說着拉住了周瞳。
金丹也跟着停下了腳步,依舊用懷疑的眼神看着周瞳。
周瞳的記憶本就模糊,而且那天夜裡漆黑一片,還下着大雨,再來他喪失了原本應該有的冷靜,在叢林裡這麼急亂的闖來闖去,根本就無法找到沈香和老婆婆住的那間茅草屋。如今被嚴詠潔這麼突然的拉住,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反常行爲。
我怎麼會變得如此的急躁?周瞳在心裡暗暗自責,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恢復冷靜,只有這樣纔有可能找出事情的真相。
周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他努力的回憶着那天夜裡和沈香一起的所有細節,他所看到的一切,甚至是邁出的每一步。
“王老……您看周瞳該不是出毛病了吧?”李瑩看到周瞳一反常態的神情和舉動,有些不安的問道。
還沒等王可說話,嚴詠潔就擺了擺手,輕聲說道:“我們別打攪他,讓他好好想想。”
王可也贊同的點點頭,走到一邊去了。
李瑩卻不以爲然,她好奇的坐到周瞳身邊,左看看右看看,但是總算沒有上前動手動腳。
“金丹,我有點事情想問你一下。”嚴詠潔忽然看着金丹輕輕的說道。
金丹微微一愣,不過他還是跟在嚴詠潔的身後,走了過去。
兩個人走了大概十幾步,嚴詠潔才停下腳步。
金丹也定定的站在她的身後,一陣風吹來,嚴詠潔的秀髮如柳絮般揚了起來,淡淡的髮香,令人心醉。
“爲什麼?爲什麼你願意幫我們?”嚴詠潔轉過身來,目光逼視着金丹。
金丹的心忽然猛烈的跳動起來,他甚至有些不敢正眼的看嚴詠潔。不過經過短暫的侷促不安後,他還是擡起了頭,用有些心酸卻溫柔的目光回視着嚴詠潔,說:“你又是爲了什麼?”
嚴詠潔沒想到金丹會有此一問,她忽然意識到金丹話裡所暗藏的含義,臉上一片緋紅。
“你是因爲喜歡他,所以相信他,是嗎?”金丹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
嚴詠潔聞言卻非常堅定的說道:“我是因爲了解他,所以相信他!”
金丹有些苦笑的搖搖頭,說:“如果換個你瞭解的人,你也會爲他這麼做?”
嚴詠潔從來沒有這麼去想過,是啊,如果真要不是周瞳,那自己會怎麼做呢?想到這裡,她一時竟然癡了。
但是對於金丹而言,嚴詠潔的神情卻已經告訴了他問題的答案。
在兩個人站立的不遠處,李瑩和王可正蹲在一簇灌木後面偷聽着他們的談話。
李瑩原本笑嘻嘻的臉上,忽然變得僵硬起來,神態也開始有些不自然,彷彿一雙手都不知道該放在什麼地方。
這一切當然都落入王可的眼中,他立刻明白了這其中的緣由,於是笑眯眯的在李瑩耳邊輕聲說道:“丫頭,你是不是也喜歡那個臭小子啊!”
平常一貫大大咧咧的李瑩,聞言臉色猶如九月的金桔,紅燦燦的,可是嘴上卻還是說:“你說誰?纔沒有!”。
“什麼人?”嚴詠潔和金丹都是習武之人,李瑩這一出聲,立刻被他們發現。
“是我們。”王可立刻站了起來,臉上堆滿了笑容。
倒是李瑩磨蹭了一會兒,纔跟着站了起來。
嚴詠潔看到他們也是一怔,想起自己剛纔和金丹的對話都被人聽到,頗有些尷尬。
“我們回去看看周瞳。”金丹忽然有些不放心的說道。
四個人回到原來的位置,可是讓他們大吃一驚的是,原本應該好端端坐在那棵榕樹下的周瞳,竟然不見了。
叢林裡一片寂靜,只有陣陣陰冷的風吹過,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慄。
荒蕪的雜草彷彿一夜間冒了出來,遍佈四周,遠處猙獰的岩石所堆積起來的山丘也彷彿搖搖欲墜,而在山丘的頂部,有一個彷彿羊頭一般的巨石。巨石之下的山前雜草中有一棟茅屋,極不協調的躺在此處。茅屋的一側,有一間圍欄,但是裡面卻是空蕩蕩的。茅屋的門也是敞開着的,被風一陣陣吹打,發出“啪啪”的聲音。
周瞳尋着羊頭巨石的方向,一路狂奔,而此時他就站在了茅屋的前面,看着眼前的一切。大概在十幾天前,他也曾經到過這裡,但是那時沒有雜草,山也不像這般猙獰,茅屋外是閃電和磅礴的大雨,茅屋裡則透出的是暖暖的火光。可是纔不過短短的十幾天,茅屋外雜草叢生,而茅屋裡則是蛛網遍佈,彷彿這裡從來就沒有一個阿婆和一個叫沈香的女子住過。
本應該是“聊齋”裡的情節,卻活生生讓周瞳體驗了一次。
周瞳不相信鬼神怪談,以前不相信,現在也不會相信。他更相信自己的腦袋,但是現在他腦袋裡的記憶卻是有些混亂不堪,不過好在他還記得大雨傾盆的那個夜裡,一道閃電劃過長空,照亮了天際,也正是這道閃電讓他看清楚了茅屋後面山丘上的羊頭巨石。
現在,他又來到了這裡,羊頭巨石之下,茅屋之前,這是他一段記憶的終點,也是一段失憶的起點,從現在開始,他必須把所有失去的記憶一點點的找回來,除了要洗刷自己冤屈,也要找出失蹤的艾晨,更要揪出殺害沈香的兇手,解開所有的謎團。
周瞳深吸了一口氣,踏着緩慢的步子,走進了茅屋。
茅屋裡沒有一絲人的氣息。
桌子、藤椅、茶几、木櫃上全部是一層厚厚的灰塵,牀鋪上也只剩下一張冰冷的木板。屋頂的四周掛着輕柔飄蕩的蜘蛛網,地上不時有一兩隻叫不出名的昆蟲爬行而過。
周瞳用手摸了摸身邊的藤椅,那天晚上他就是坐在這張椅子上,而沈香的阿婆坐在牀沿,如今藤椅依舊還在牀邊,甚至沒有移動過位置。難道那晚,阿婆和沈香就離開了這裡?他擡起頭,往裡屋望去,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張灰白色的布簾。周瞳心裡忽然一陣莫名的悲痛,那個婀娜美麗的沈香那晚不正是在這布簾後更衣換衫麼,可是現在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躺在驗屍房中。
周瞳幾乎是用微微顫抖的手撩開了布簾。
布簾後空無一物,周瞳惘然若失,輕輕嘆息了一聲。他正準備放下布簾,退出裡屋的時候,眼前卻突然一亮。一張相片,有一張相片靜靜的躺在地上,這張相片正是那晚周瞳拿出來給阿婆和沈香的,當時沈香看到相片後,神情大變,把周瞳推出了茅屋。
周瞳連忙彎下腰來,撿起地上的相片。
這張有着艾晨甜美笑容的相片,重新回到了周瞳手裡,只是在相片的背後,卻多了兩行字:
豬吃豬仔
鴨吃鴨蛋
周瞳看着這清秀的筆跡,心中一震,駭然的鬆開了手,相片猶如落葉般划着美麗的弧線飄落到地上……
“周瞳!”李瑩大聲的呼喊着周瞳的名字。
“不用叫了,他走了。”王可蹲下來,看着前面被腳踩斷的枯枝說道。
金丹卻沒有出聲,只是看着嚴詠潔,彷彿他早就料到周瞳會逃走一般。
“周瞳絕不會逃走。”嚴詠潔回視着金丹,淡淡的說道。
“那……難道……出事了?”李瑩滿臉憂色。
“不會,四周除了周瞳的腳印,沒有其他人的。”王可非常肯定的說道。
“這裡到處都是腳印,你怎麼說只有周瞳的!”李瑩不大相信的跺着腳。
王可這次倒是沒有和李瑩較勁,只是笑了笑。
卻聽那金丹說道:“不錯,周瞳是一個人從這邊跑出去的。”
嚴詠潔也順着金丹指着的方向看去,她身爲特別刑偵組的精英,怎麼會看不出這點簡單的線索,但是她實在不願意相信周瞳會拋下他們,一個人離開。
“這小子應該不是故意跑走的,多半是他的記憶一閃即逝,所以這才恍恍惚惚的跑了出去。”王可慢慢站起身來。
金丹對王可的瞭解並不多,聽他這麼說,以爲他是在爲周瞳開脫,所以聞言只是輕輕的“哼”了一聲。
而嚴詠潔本就不願意相信周瞳會獨自逃走這樣的推斷,如今王可一語道破原因,令她如釋負重。
李瑩卻是孩子脾氣,故意頂嘴問道:“王大夫,您說的這些究竟是憑空的推斷呢,還是有所依據?”
李瑩把“大夫”兩個字特地拉長了許多。
“丫頭,你可別小瞧我,除了治病救人,追蹤捕獵卻也難不倒我!”王可這倒是沒有吹噓,他從小就是在山林裡混大的,對於查看地形,設套下陷阱,狩捕獵物,確實有一套。
“王伯,你看牛都飛到天上了……”李瑩擺出一副誇張的姿勢看着天空。
王可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要他這個半百的老頭和這個丫頭鬥嘴,他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小瑩,你就別鬧了。”嚴詠潔終於忍不住出言勸道。
如果是往常,李瑩一定會聽嚴詠潔的話,可是自從她剛纔偷聽了嚴詠潔和金丹的對話後,心裡老大不舒服,對嚴詠潔生出一種奇怪感覺。
“不鬧就不鬧,我自己去找周瞳!”李瑩嘟起小嘴,竟然說走就走,一個人順着周瞳的足跡,往叢林深處跑去。
嚴詠潔也沒有想到李瑩怎麼會突然間發如此大的脾氣,一時愣住了。
“嘿嘿,周瞳這小子真是豔福不淺。”王可古怪的笑道。
嚴詠潔也是個明白人,王可這句玩笑話,一下就讓她幡然醒悟……
“我們趕快跟上去。”嚴詠潔看着越走越遠的李瑩,快步追了上去。
金丹扶着王可,也跟在了嚴詠潔的身後。
在這漫無邊際的叢林裡,還有一個清瘦靦腆的年輕女孩正狼狽的跟在一個苗家青年的身後,艱難的前行。女孩的面色蒼白,神色間有些畏懼,一邊走一邊不停的觀望着四周,彷彿害怕有什麼東西會從樹林中突然冒出來一般。那苗家青年卻是一副焦急神態,不停的回過頭來,催促年輕女孩加快腳步。
“小靜,快點,晚了就來不及了!”
女孩正是孤兒園裡的小靜,然而此時她卻忽然出現在這神秘的叢林裡。
“石達,艾……艾晨真的回來了麼?”小靜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被稱做石達的苗家青年聞言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用滿是悽楚的眼神看着小靜。
“沈香死了。”
只是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輕輕的從石達的嘴裡飄了出來,但小靜卻猶如遭到雷擊一般,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
“是她們……是她們回來報仇了麼?不,是紙人,紙人,他來了,他來索命了!”小靜坐倒在地上,雙手捂面,淚水拌着恐懼流淌而出。
在叢林裡找人絕對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腳下是溼滑的泥土和盤根錯節的灌木,而身邊則是突出的樹幹和遮天閉目的樹葉,只是一會的時間,嚴詠潔、金丹和王可就失去了李瑩的身影。
“這……這臭丫頭跑的可真夠快的。”王可氣喘吁吁的罵道。
“她如果要在這樣的叢林裡避開我們,實在太容易了。”金丹環顧四周,不要說看,就是聽都聽不到一絲李瑩的聲音。
“有些不對勁,你們看這裡。”嚴詠潔忽然指着前面不遠處的溼地說道。
王可和金丹立刻走上前,然後蹲下身子,仔細查看起來。
“不止一個人來過這裡。”金丹在溼地上發現了好幾雙腳印。
“我看除了周瞳和李瑩的腳印外,還有兩個人來過這裡,不過他們都是朝着不同的方向走的。”王可輕輕的撫摸着地上的腳印,緩緩的補充道。
“會是什麼人來過這裡?”金丹眉頭深鎖。
“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周瞳和李瑩,其它的事情以後再說。”嚴詠潔擔心着他們兩個人的安危。
“不錯,不過周瞳和李瑩似乎不是往一個方向走的,這個丫頭真是給人添亂啊!”王可忍不住搖頭嘆息。
“看來我們只有分頭行動了。”金丹看着嚴詠潔說道。
嚴詠潔迎着金丹的目光,思索了片刻。
“我去找周瞳,你和王老去找李瑩。”
金丹聞言面有難色,腳步也是一動不動,他冒着極大的風險放走了周瞳,可現在周瞳卻不見了,如果自己不親自找回周瞳,又怎能安心。
王可此時卻站出來說道:“李瑩我一個人去找就好了,相信她不會跑太遠。”
嚴詠潔卻搖頭反對,她擔心王可年紀太大,萬一在叢林裡有個閃失,卻又如何是好,但這話她又不好當着王可的面說出來。
王可見嚴詠潔一副爲難的表情,早就知道她心中所想,於是又接着說:“那丫頭只是一時的小姐脾氣,跑累了自然會停下,而且我這老頭子除了體力差點,在叢林裡的本事,你們兩個年青人恐怕還比不上我。”
金丹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但態度卻是堅決。
嚴詠潔倒也能理解金丹的想法,她本想自己陪着王可去找李瑩,可是又擔心周瞳這邊,何況她也不放心讓金丹一個人去找周瞳。對於金丹這個人,她實在有太多看不透的地方。
思前想後,嚴詠潔終於咬咬牙,然後從自己揹包裡拿出一對對講機,把其中一個遞給了王可,然後說道:“王老,你拿住這個無線對講機,有任何情況,立刻和我們聯繫。”
王可接過對講機,拿在手裡擺弄了一番,忽然臉上一紅,尷尬笑道:“這玩意你可要教我怎麼用才行。”。
李瑩剛開始還能順着周瞳的足跡跑,但是進入到密林,在灌木雜草叢生的地方,要發現一個人走過的痕跡實在是要有非常細緻的觀察和豐富的叢林經驗纔有可能辦到。這兩樣東西卻是李瑩所沒有的,到了後面,她完全是憑藉着任性,胡亂的在叢林裡瞎跑一氣。
不過當她體力不支的時候,終究還是停下腳步。李瑩彎着腰,輕聲喘息着,額頭上的汗水順着臉龐慢慢滑下。雖然還是白天,但叢林裡巨大的樹木和林葉卻遮蔽了陽光,陰暗的森林裡瀰漫着淡淡的霧氣,遠處似乎還傳來某種野獸的嘶吼,令人發毛。李瑩開始有些後悔獨自跑了出來,她想呼喊尋求幫助,但是喉嚨又彷彿被什麼堵住一般發不出聲音,終於她再也無法忍受,“哇”的一聲,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王可和嚴詠潔、金丹告別之後,就跟着李瑩在叢林裡留下的痕跡,慢慢搜索。他雖然誇下海口,但是真要在這叢林裡找到那個瘋跑的丫頭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叢林深處的地形越來越複雜,長而雜亂的草,盤結在一起的樹根,各種動物活動的蹤跡,這些都讓尋找工作變得越來越困難。正當王可一籌莫展的時候,卻突然斷斷續續的聽到一個女人的哭聲,他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好你個丫頭,終於知道怕了!”王可料想這哭泣聲一定是李瑩發出的,於是跟着哭聲慢慢摸索的找了過去。
走了一段,哭聲也漸漸清晰起來,王可喜上眉梢,加快了腳步,然後猛的扯開擋在身前的一團樹枝。
一個坐倒在地,哭哭啼啼的女孩出現在王可的面前。不過,這個女孩卻不是李瑩,而且在她的旁邊還有一個苗家青年,一臉驚懼的手持弓箭對着突然而至的王可。
這兩個人正是孤兒院的小靜和叫做石達的苗家青年。
坐在地上的小靜,發現忽然有人從密林裡衝了出來,也嚇了一跳,哭聲嘎然而止。
“你……你們……”王可從喉嚨裡擠出了半截話,便不知道該如何再說下去。
“你是誰?怎麼會來這裡?”石達舉弓質問道。
王可看到石達,渾身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面上露出恐懼的神情,足足愣了有四五秒的時間,才結結巴巴的說:“我……我……我迷路了……”
“小靜,去把他綁起來。”石達說着扔給小靜一條繩子。
“石達,這……這是爲什麼?”小靜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這位老人,然後又看了看石達。
“會有普通人來這裡麼,而且還迷路,他多半是巫寨裡的人!”石達說話的時候,目光也沒有離開王可半分。
小靜聽到“巫寨”,臉色立刻又慘白起來,猶豫了片刻,終於撿起身邊的繩子,站了起來。
“什麼……巫寨……我聽都沒聽過……你們不要亂來……”
“老伯,對不住了,先委屈你一下。”小靜不等王可把話說完,就利索的把他綁了個結結實實。
石達這才鬆口氣,放下了弓箭。
“現在怎麼辦?”小靜膽怯的問道。
“帶他去見艾晨!”石達一把抓起王可的衣領,狠狠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