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最後一天晚上,寧致遠不得不送薄雲回N大,高效率的清潔工人已經來過,把沾了滿身雪泥的蘭博基尼擦洗得乾乾淨淨,能照出人影。薄雲不肯坐這麼囂張的跑車,她還是怕引人注目。寧致遠懶洋洋地用卡宴把薄雲載下山,不時騰出一隻手來,撓撓她的掌心,捏捏她的臉。
“你好好考試,放假我馬上帶你去澳洲度假曬太陽。N市的冬天太冷,我待着厭煩。”
薄雲撅起小嘴:“你要我好好考試,也不必用這樣對付小學生的辦法,考第一就給糖吃。”
寧致遠大笑:“你膽子比老鼠還小,在N市待着有什麼好玩,走來走去都遇到熟人,不如出國,自在些。”
薄雲不說話,嘴角卻上翹。
“你這些天住到海瀚名居去吧,清靜,適合複習備考。”
“不好,宿管阿姨要查房的,何況室友那邊不好解釋。”
寧致遠沉默片刻,只好說:“那我想見你怎麼辦?”
薄雲臉紅紅的,說:“那我白天去那裡上自習好了,你要是有空可以來看我。”
寧致遠揉揉她的頭髮:“好,那你乖乖的,等我去探視,不許亂跑。”
他把薄雲放到學校旁邊的小街上,目送她走路回去。
薄雲回到宿舍,看見只有黃婉婉和周雨婷在,顧情還沒來,抓緊時間就打電話給文浩然。
“浩然哥哥,你在哪兒?我回學校啦。”
他有點口齒不清:“我在跟哥們兒喝酒。”
“在哪兒?我來找你。”
薄雲心裡擔心,跑到學校東門的小飯館,文浩然和宿舍幾個男生在那兒,東倒西歪,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空腹喝啤酒。薄雲嘆息,文浩然很罕有會有這麼頹廢的時刻,她做主再點了幾個下飯的菜和一大碗米飯,讓他們別再喝酒,吃些東西填飽肚子。
文浩然一邊吃,一邊繼續和朋友高談闊論,關於求職,關於讀研,關於這個世上屌絲和白富美到底有沒有未來……薄雲悶不做聲,盛一小碗米飯,默默數米粒,她大致明白了,文浩然肯定在猶豫和顧情的一段戀情。畢業前夕的人總是特別敏感而脆弱,更何況本就是一段半地下狀態的秘密戀情。
酒足飯飽,薄雲主動去結賬,文浩然還不盡興,說要換個地方繼續喝,薄雲忙勸阻,讓其他幾個學長先回去,她陪文浩然在校園裡壓馬路,聊一聊。
文浩然剛走到小樹林就忍不住吐了,薄雲一點兒沒嫌髒,扶着他,替他把粘在衣襟上的穢物擦乾淨,從揹包裡掏出一瓶礦泉水給他漱口。文浩然連膽汁都嘔出來,冷風一吹,清醒不少。他坐在長凳上,有氣無力地對薄雲說:“謝謝你,小云,我這個狼狽的樣子,讓你失望了吧。”
“人都有傷心難過的時候,我要是男孩,估計也想借酒澆愁。”
沉默一會兒,他問:“你不問我爲什麼不開心?”
薄雲笑笑:“浩然哥哥,我不再是當初那個懵懂的小女孩了,這一年多我經歷的悲歡離合比過去18年加起來都多。世上的煩惱有千萬種,而能說出口的都不是真正的悲哀。你不說,我就不問。”
文浩然揉揉她的頭髮:“你真的長大啦。”
“起來,我們去操場走幾圈吧,一會兒就舒坦了。”
文浩然身上沒力氣,薄雲雙手使力,居然能把他拉起來。
“小云,上了一學期羽毛球的課,你現在臂力
很強嘛,如果我醉到不省人事,你能不能把我揹回宿舍?”
“想得美,我肯定打電話叫顧情來收拾你。”薄雲捶他兩下。
文浩然嘆息一聲,不說什麼,和薄雲並肩朝操場走去。他們繞着最外圍的草地走,免得打擾在跑道上跑步的人。
“小云,你說,什麼是愛?”
薄雲想想說:“愛是宿命,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不顧後果,失去理智,就是要在一起。”
“你信命?”文浩然輕聲問。
“以前不信,現在覺得,遇見某個人,發生某些事,是命中註定。”
“我遇上顧情,是劫難還是緣分?”
“顧情很喜歡一句歌詞——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你怕什麼呢?”
文浩然雙手抱胸,風好冷:“我怕不能讓她幸福,不能給她優越的物質生活,不能讓她爸媽滿意,不能讓她繼續做小公主。”
薄雲搖頭:“這些好像是她纔會計較的,既然她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麼?”
“因爲,我是男人。她可以不要求,我卻不能不給予。”
薄雲長嘆一聲,定住腳步,認真地對文浩然說:“浩然哥哥,我告訴你一件事,不算秘密,因爲遲早有一天可能會滿城風雨,人盡皆知。我和Mr.King又在一起了。昨天我不能回學校來陪你,是因爲……我剛跟他和好,他捨不得我離開半步。”
文浩然在瑟瑟冷風中,藉着操場四周的一點微光,看着薄雲冷靜自若的臉,她還是從前那個楚楚可憐的小女孩嗎?好像一夜之間她就成熟,不,當然不是一日千里,而是他才發覺寧致遠對她點點滴滴的改變,水滴石穿,使她變得堅韌而強大,不畏懼別人的目光和質疑。
“你開心嗎?小云,和一個跟你有天壤之別的戀人在一起?”
“有快樂也有痛苦,可是,100%甜蜜的巧克力你喜歡吃嗎?有一些苦澀,不是更回味無窮?”
文浩然想,薄雲是真的愛着寧致遠,熱戀中的人都是哲學家,妙語如珠。鬼使神差地,他毫無隱瞞地告訴薄雲,他如何去赴宴和顧家父母打交道,如何因爲收了貴重禮物而被父母責怪,還對他和顧情的戀愛潑冷水。
薄雲沒有多說,只勸——人生是自己的,不要太在乎別人說什麼。
走了幾圈,文浩然停止腳步:“小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打起精神應對當前最重要的事,考試、畢業設計、獎學金項目、以及求職。感情的事,我會再和顧情談,像個大人那樣冷靜。”
薄雲感到欣慰:“那就好,至少這兩週別讓顧情掉眼淚,她外剛內柔,受不了這些刺激,別讓她無心考試。”
顧情很晚才被母親送回宿舍,分了一大包零食給姐妹們吃,打着哈欠上牀睡覺。
“元旦玩瘋了,明天開始就是地獄般的日子啦!”顧情感慨,兩週之內要考完全部科目,真要命。
次日,趙楠沒想到薄雲會主動約他,在食堂。他們一起排隊打飯,他問:“我以爲你會跟其他室友一起吃飯。”
“嗯,我們在備考期間的作息不一樣。我習慣獨來獨往,找安靜的小角落。顧情麼,她跟男朋友有秘密基地。另外兩位窩在宿舍,吹空調吃零食聽音樂,我不打擾她們的快樂複習。”
原來如此,趙楠很高興,薄雲落單,那他說不定可以跟薄雲一起上自習!
此時還沒到吃飯的高峰
,人不多,他們找個清靜的角落,薄雲的飯量不大,而且不愛吃肉,只是一份燉雞蛋羹和兩個素菜。趙楠愛運動食量大,飯和菜都是滿當當的,餐盤裡堆滿。
“我想跟你道歉,關於聖誕節我不告而別。”薄雲說。
趙楠露出憨厚的笑容:“不要緊的,男生等女生,天經地義。”
“不是天經地義,趙楠,我不是那種女孩子,不是公主卻有公主病,要全世界都圍着她轉。”
薄雲是認真的,她從揹包裡拿出一份禮物,用包裝紙包好,扎着絲帶。
“送給你,本來是聖誕禮物,現在連新年禮物都算太遲。”
“不晚不晚!”
趙楠放下筷子,連忙打開,是一本英語四級考試攻略,他黑黝黝的臉泛紅:“哎喲,學習部長,你這是督促我努力考四級嗎?”
薄雲微笑:“輔導員給了我教務網權限,全年級的成績數據我都查得到,你英語怎麼樣我還不清楚?年級裡許多同學上學期已經參加四級考試,你分級比較低,這學期才能考,要加把勁兒,早過早超生嘛。輔導員不是說了嗎,假如連四級證書都沒有,以後找工作很麻煩的。”
“你說得對,我就是太懶,一有空就想着打球,或者跑步,謝謝你的禮物,我會拿出打比賽的精神來對付四級的。”
“那就好,祝你早日過關!”
吃過飯,薄雲想溜去瀚海名居看書,期末的自習教室和圖書館都爆滿,她可不想浪費半小時找空位。趙楠卻沒有要跟她告別的意思,磨磨蹭蹭走到路口,在小花園那裡定住,腳在地上劃來劃去,欲言又止。
“那個,其實,我也有聖誕禮物給你,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薄雲看他臉色,大概猜到要說什麼,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來:“禮物呢?”
趙楠從褲兜裡掏出來兩個U盤,薄雲一看上面刻着字,就知道是情侶版。
她淡定地說:“如果你是那個意思,這禮物我就不能要。如果只是友誼的象徵呢,我非常感謝你送來的及時雨,正想着買個新U盤。”
趙楠驚訝:“啊,我還沒開口就被判了死刑?”
薄雲的眼睛很亮,笑容很甜。
“趙楠,你很好,特別適合當好朋友,稱兄道弟的那種。跟你在一起感覺很自在,但是,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你明白嗎?”
趙楠不傻,他撓撓頭:“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聖誕夜開奧迪來找你的那個?”
薄雲想,他都看見那部車,還有什麼好隱瞞:“是,我跟男朋友破鏡重圓,上學期我們在冷戰,但是現在我們又重修舊好。”
趙楠懊惱地說:“該死的,都是我速度太慢,如果像我打球那樣速戰速決就好了。”
薄雲開朗地笑起來,主動伸出手來:“我們還是朋友,對不對?”
趙楠握住她的手,軟軟的小小的,電流直通心臟,不,他做不到,脫口而出:“就算被打槍,我還是可以繼續追你嗎?”
薄雲抽回手,塞進大衣口袋:“別這樣,趙楠,青春太短暫,不應該浪費在沒有希望的事情上。我不想傷害你。”
她不再多言,轉身就朝校外走,趙楠在後面喊了一句:“我是打籃球的,我纔不怕受傷呢!”
薄雲轉身,給他一個冬日陽光一般的微笑,揮手告別。那穿着淺駝色大衣的苗條身影,一直停留在趙楠的眼裡,無法泯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