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的表情無比堅定,錦繡卻比他更有把握。
“陳統領,錦繡身爲宮中奴婢,絕不敢胡言亂語,兩年前,燕園有侍衛參與宗勝的賭局,而宗勝正是當年秦貴妃的爪牙,在宮中開設地下賭莊,並藉此吸引各宮太監或守衛入局,欠債後再以各種手段要挾,從而達到交換情報的目的。陳統領可查一查兩年前燕園的守衛有哪些,如今又去了何處。”
陳其將信將疑地望着錦繡。這個小姑娘自稱奴婢,但是,陳其當然知道,她早晚要麻雀變鳳凰不,她現在就已經是雛鳳,聲音清亮,前途無量。
他緩緩地道:“錦繡姑娘所言,我會仔細覈實。若真有人吃裡扒外,我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陳其臉色鐵青,原本還算俊朗的臉上,只剩了特有的冷峻剛毅,以及眼中放出的寒芒。
平常玩世不恭之人,一旦硬起心腸,將會是一個極爲可怕的存在。一時間,錦繡確信,如果真有人將燕園的秘密外泄,陳其會一口一口地將他咬成骨架。
後來,事情變得很遺憾。
陳其空餘一口好牙,卻不知道咬誰。
兩年前的燕園侍衛,名單並不難找,除了兩個已於去年調離之外,其餘皆還在位。
事實上,燕園守衛的換防率極低,培養一個固然不容易,能被極度信任更不容易。但凡被選中,家人只知是執行了特殊任務,完全不會知曉內情。而侍衛之所以願意全身而上,一是因爲危險係數不高;二是因爲這是對皇室最大的效忠,是極大的榮耀;第三點最實在也最重要,一旦當選,只要你能守口如瓶,你的家人能得到最好的照顧,你會有豐厚的俸祿,一直到你從燕園全身而退。
去年退養的兩位,一位是因爲年事已高,在燕園整整呆了三十多年,找到他的時候,人家正在家中與老妻蒔花弄草,含飴弄孫,過得不要太快樂。
據老妻說,他們少年夫妻被迫分離,她獨自將兒子帶大,虧得朝廷一直髮放高額俸祿,日子過得相當富裕。她知曉丈夫還活在世上的唯一證據,就是這按月發放的俸祿。如今兒子都娶妻生子,大的已經談婚論嫁,小的正滿地亂爬。去年丈夫回來,一家人驚喜交加,眼下夫妻感情比少年時還濃情蜜意,恩愛的不得了。
一看這就是正能量家庭,怎麼可能聚賭毀一生?
焦點頓時集中在另一個侍衛身上。
很給面子,這家就在京城,陳其換了身樸素衣裳,負着手、踱着步就去了。
他沒有進那家家門。
在附近找了個茶館,要了一壺茶。正是午間飯後,茶館沒什麼人,小二也很無聊。
陳其偷偷塞了一袋銅板給小二,說要打聽個人,讓他不要聲張。小二激動得滿臉通紅,頭點得跟磕頭蟲子似的。
他要問的,自然是那個年輕些的侍衛。那侍衛是生了病自己請辭的,平時在燕園並不惹人注目。
這一問,就問出事兒了。
小二一聽要問他,立刻捂緊錢袋子:“客官我跟您說實話,不誆您,但這錢您也不能要回去。”
“這自然,出了手沒有再拿回來的道理。”陳其說得平靜,心裡卻頓時警覺起來,看來此人有故事!
小二還是不放心,先把錢袋子藏到櫃檯後頭,這才跑過來,小聲道:“二狗子出門七八年,說是在外頭髮達了,家裡過得錦衣玉食的,四鄰八村以前別提多羨慕了……”
“以前……那現在呢?家敗了?”
“何止敗了。去年他一回來,就要帶着家裡人跑路,可行李還沒收拾好,仇家就上門了,還在門口潑了油漆要債,二狗子的大妹子,那叫一個漂亮,愣是被綁着賣去了青樓,可憐也是從小嬌生慣養的姑娘,進了火坑了。那些人還說,再還不出來錢,把他十歲的小妹也賣了去,八歲的小弟賣成奴才。二狗子捨不得大妹子,仗着力氣大,打上門去了,可雙拳難敵四手,當場就被打死了。家裡人怕被連累,帶着兩個小娃子連夜就跑了。”
陳其暗歎,不出意外就是他了,這是造了什麼孽,一個人作死,連累了全家人啊。
“原來如此,倒也是可憐人家。賭錢害人啊。”
小二一愣:“客官您不是來討賭債的?”
“不是,我是他以前江湖上的老友。”
“哦哦,原來如此。”小二想想,此人倒不似大惡之人,看來自己這錢應該是穩穩當當賺到手了。
“二狗子的大妹子賣到哪家去了?”
“聽說是東三街的雲香樓……”小二望了望陳其,想想他衣着雖然尋常,出手卻挺大,便大着膽子道,“客官是要去贖她麼?”
“兄長不學好,害了妹子,這是命。關我啥事?”一想到很可能是這個人害了燕園的機密外泄,陳其想把他挫骨揚灰的心思都有,還去救他家人?想都別想!
“客官……”小二漲紅了臉,“大妹子是個可憐人,她……是個啞巴。”
“哦?”
“聽說抵死不從,被雲香樓老鴇打得那叫一個慘……後來再沒露過笑臉,恩客很多,都叫她冷美人。”
陳其眼皮一翻:“怎麼覺得你暗戀人家?”
小二的臉頓時紅了:“客官莫取笑了,就算是個啞子,想娶她的人也是很多的,哪裡輪得到我這樣的……”
臨走的時候,陳其再三關照,絕不能對外說自己來打聽過二狗子,小二指望他去救風塵,拼命點頭。
陳其還是負着手,踱着步,一路想着,到底這家人還是有心機的,一年來,二狗子的俸祿一直沒斷過,可見,爲了維持生活,這家人故意地瞞報了。
靜靜地想了一陣,咬人的心就淡了。仔細想想,欠了賭債,被追債追到家破人亡,這事常見。但是欠債還沒還清,就把當事人打死,這事兒不合常理。
不像要債,倒像是……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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