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死纏爛打

鳳瑤漫不經心的道:“皇傅如今之言,便是本宮之意。”

說着,嗓音一挑,朝身後的御林軍與暗衛吩咐,“還不將容傾拿下?”

這話一出,瞬時,御林軍與暗衛們皆不敢耽擱,頓時上前朝容傾圍去。殿內氣氛陡然壓抑森然,頗有幾許劍拔弩張之意,然而,整個過程,容傾皆從容而坐,分毫不動,便是最終被御林軍粗魯的押着站了起來,他仍是面容帶笑,整個人雲淡風輕,淡定之至。

“要將容傾收監,長公主許是要後悔呢。且長公主要知曉,在下這人也是怪人,此番入監牢容易,但若要將容傾從監牢中請出來,許就不易了呢。那時候,若非八擡大轎,百姓而迎,容傾,自然是不會出來的。”

這話入耳,鳳瑤眉頭一皺,心底微微增了幾許惱怒與譏諷。

當真是好大的口氣,不過是即將入牢且要遭受審問之人,竟還能這般從容淡定的威脅人。只不過,牢中刑法無疑是百種千種,到時候許就不是她要請容傾出來,而是這廝跪着求她放他出來了。

鳳瑤眼角微挑,未言話。

許儒亦似已極爲牴觸容傾的嘴臉,催促御林軍與暗衛將容傾帶走。

容傾仍是毫無動作,極是順從的被御林軍粗魯的推着朝殿門行去,他面上一直卷着溫柔風雅的笑容,整個人俊美風華,氣質出衆,便是此番被御林軍推搡着,竟也不覺是在遭受虐待似是,反倒是像極了懶散踏步亦或是走馬觀花的閒散之人。

鳳瑤一直不言話,目光則靜靜落在容傾身上,待見他路過柳襄時,他面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幾許,薄脣一啓,慢悠悠的道:“今日放你一馬,來日定對你五馬分屍。背叛過本坊主的人,何來有人會有好下場?呵。”

溫雅的嗓音,分毫不掩的夾雜着森冷詭異的威脅。

柳襄瞳孔稍稍縮了縮,垂頭下來,脫口的嘶啞嗓音也顯得略微硬氣,“那就看坊主有無這本事了。畢竟,滿心求生之人,自然是什麼都不怕的,坊主想要柳襄性命,柳襄自然也是要奮起一搏的。”

這話一落,竟也再度擡頭,朝容傾微微一笑。

瞬時,兩人笑容相對,詭異森然,然而兩者那夾雜着笑容的瞳孔兩兩相撞,則是電閃火花一般,精光爍爍,猙獰磅礴。

待容傾被御林軍徹底推搡出殿,一時,周遭氣氛終是沉寂了下來。

此番捉容傾着實捉得順利,順利得令人心生咋舌,然而即便如此,腦中仍舊是浮蕩出了幾許不詳的預感,只道是今日的太過順利,許是不過是暴風雨前夕的寧靜罷了。

畢竟,容傾此人是有武功在身的,此番都要被押入牢中了,自然也得動武的,但如今,那廝就這麼束手就擒了,無疑是妥協順從得太過怪異,令人心底惴惴不安。

鳳瑤沉默着,神色幽遠複雜。

許儒亦轉眸朝她望來,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稍稍放緩了嗓音,低沉平和的道:“容傾此人,翻不了天。即便是束手就擒,也不過是看在重軍而圍,是以識相的誠服罷了。”

是嗎?

容傾那等傲然精銳之人,也會真正的誠服?

許儒亦這話入得耳裡,鳳瑤自然是不信的,但此際多說也是無益,她僅是略微應付的朝許儒亦點點頭,隨即便轉眸朝柳襄望來,“你先去太醫院好生包紮,待包紮完畢,速來鳳棲宮見本宮。”

柳襄神色微深,自也是略微猜到了鳳瑤召見他的意圖,只是如今終是棄暗投明,是以有些事,自然是要挑明的說開的。

他強行忍痛的朝鳳瑤點點頭,也未耽擱,與扶着他的御林軍一道轉身出殿。

待得柳襄也離開,一時,殿中氣氛越發的沉寂開來。鳳瑤這纔將目光朝許儒亦落來,深邃複雜的瞳孔在他那略微蒼白的面上掃了幾眼,低沉出聲,“皇傅今日終是喝了柳襄的藥,爲保萬全,可也要去太醫院讓太醫好生診治一番?”

許儒亦搖搖頭,面上染了幾許喜色,似對鳳瑤這番關切之言極是寬慰,緩道:“微臣無礙,多謝長公主關心。僅是略微有些暈沉,想來再多休息一番便可全然恢復了。”

鳳瑤神色微動,也不多勸,僅是朝他點點頭,隨即按捺心神一番,與他再道:“此地已無它事,皇傅便先回鳳棲宮偏殿休息吧。”

許儒亦瞳孔微微一縮,“長公主你呢?你不回鳳棲宮休息?”

鳳瑤幽遠低沉的道:“御書房還有些積壓的奏摺,本宮還得去御書房處理一番。”

許儒亦眸色閃了閃,蒼白的面上頓時漫出了幾縷失望。御書房內是否有奏摺積壓,他許儒亦自然也是清楚,畢竟,自家長公主批奏摺歷來批得快,且近來奏摺也非太多,是以,若說到了此際還有積壓的奏摺未批,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明明是心裡有數,奈何此際,終還是沒勇氣拆穿。

他僅是沉默片刻,隨即便按捺住了心神,朝鳳瑤緩緩點頭,“既是如此,那微臣便先回偏殿了。”說着,神色微動,猶豫片刻,繼續道:“朝政雖爲要緊,但長公主身子更是要緊,望長公主多體恤體恤自己,多加休息。”

“本宮知曉了。”

鳳瑤漫不經心的回了話。

許儒亦瞳孔再度黯了半許,隨即也不多呆,緩緩踏步離開。

待得許儒亦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殿外遠處,鳳瑤才稍稍送神,渾身上下,竟莫名的有些乏了。

待抵達御書房後,便坐定在軟椅上,胳膊肘抵着御桌,手掌則撐着額頭,兀自小憩。

時辰只見逝去,滿殿的清幽沉寂。

待得黃昏時,鳳瑤才稍稍起身出殿,朝鳳棲宮行去,不料剛剛抵達鳳棲宮時,便見那滿身頎長修條的許儒亦,正站定在偏殿門外,靜靜的望他。

黃昏的落陽餘暉打落在他身上,略微讓他染了一層淺淺的金紅,此際的他,已是換下了冗長繁雜的官袍,着了一身淡藍的長袍,墨發也高高束着,整個人儒雅清俊,着實是俊美之至。

京都第一公子的名號,果然是名不虛傳的,至少,許儒亦這容貌,的確算得上是惹人傾慕的。

鳳瑤眼角微挑,目光朝他掃了幾眼,便自然而然的挪開了,卻待行至鳳棲宮主殿的殿門時,許儒亦突然出聲,“長公主如今連話都不願與微臣多說了?”

鳳瑤瞳孔微縮,下意識的駐了足。

許儒亦也不耽擱,滿目黯然複雜的朝鳳瑤凝着,隨即踏步往前,徑直站定在了鳳瑤身側,“黃昏已至,微臣則未用膳,不知長公主此際,可允微臣與長公主一道用膳?”

“許儒亦。”

這話入耳,鳳瑤心口一沉,淡然而喚,隨即轉眸朝他望來,深邃的瞳孔徑直迎上了他那雙起伏黯然的雙眼,繼續道:“有些事勉強不得。但若你執意要爭取,便該投人所好纔是。本宮不喜之事,望皇傅莫要再做,若是不然,只會讓本宮越發牴觸。”

說着,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你也是聰明人。死纏爛打之法不適合你,更不適合本宮。倘若皇傅當真執着堅持,便自該用真正可取之事來感動本宮,而非,死纏爛打。”

死纏爛打……

冗長的話入得耳裡,許儒亦則獨獨將這幾字深深印在了心裡。

瞬時,心底陡然漫出了幾許悲涼與自嘲,壓制不得。

並非是他不願用可取之事來感動她,而是她根本就不會給他機會。他許儒亦連這條命都可全然獻給她,只可惜,她不收。

是以,她都在全全牴觸了,他又該如何真正感動她?就如此際,要是他不死纏爛打,許是連與她說話的機會都無。

如此卑微無奈之感,悲涼黯然,着實是不好受,似如滿心的酸澀與空蕩,活生生將自己滿身的儒雅與傲骨都折彎了一般。

他許儒亦不該這樣的,且他如此的模樣與心境,無疑也是令他陌生的,只奈何,情之一字,未陷入其中時,僅覺不痛不癢,但若真正陷入進來時,纔會知曉那種可知卻不可求的感覺是何等的扎心,哪種滿心的傾慕與關切又得不到半點回應的感覺是何等的蒼涼無奈。

是以,不該怪他許儒亦死纏爛打,他也僅是無可奈何的努力罷了。終是情字害人磨人罷了,他許儒亦,也不過是情字的傀儡罷了。

思緒層層的翻騰,許儒亦靜立在原地,不說話。

鳳瑤沉默而候,眼見他許久無迴應,便也興致缺缺,正要親自擡手將前方殿門推開,不料還未動作,許儒亦再度出聲道:“死纏爛打,僅因長公主對微臣太過冷漠。但凡長公主稍稍給微臣機會讓微臣來表現,微臣也不會在你面前如此無可奈何。”

鳳瑤暗自嘆息,“天下好女多不勝數……”

“但天下之中,卻僅有長公主一人能得微臣心意。”

鳳瑤下意識噎了後話,神色起伏,一時之間再度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一時,二人之間氣氛驟然緘默,無聲無息之中,夾雜着幾許壓抑與凝重。卻也正這時,不遠之處,突然有幾道腳步聲由遠及近。

因着氣氛太過沉寂,是以那幾道突然而來的腳步聲着實突兀刺耳。

鳳瑤下意識循聲一望,便見柳襄正被兩名御林軍扶着過來。

瞬時,她神色微動,轉眸朝許儒亦望來,“柳襄來了,本宮有要事問他,許是無法與皇傅一道用膳了,望皇傅先回偏殿休息,再差宮奴傳膳。”

“長公主這是要刻意躲着微臣?便是審問柳襄,難不成微臣不可入殿旁聽?”許儒亦再度出聲。

鳳瑤瞳孔一縮,心有煩躁,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驀的沉了幾許。

許儒亦滿目深邃的觀着她的反應,眼見鳳瑤面色陡然不善,他眉頭也微微的皺了起來,俊美的面容也漫出了幾許複雜,待得柳襄即將靠近時,他終是略微戒備牴觸的朝柳襄掃了一眼,而後才朝鳳瑤妥協道:“長公主審他便是,微臣,便告辭了。”

這話一落,不待鳳瑤反應,識趣的轉身離去。然而足下卻是厚重難耐,心底的自嘲與無奈之意,越發的濃烈厚重。

該要如何做,纔可讓她對自己心存喜歡?

又該要如何,纔可化解他與她的疏離與冷漠?他僅是想全他自己的心意,也想在情場上渡她罷了。畢竟,司徒夙與顏墨白都不是她的良人,她不該掛記,且優秀傲然如她,與不該孤獨的走完這一生,便是她不愛他,他也願陪她一生,不至於讓她這一路走得孤獨,走得心酸。

可爲何,她就是不明他的心意呢?

即便不愛,但也可勉強湊合不是?

層層的思緒狂涌,複雜縈繞,心底除了無奈,仍是無奈。

待得他全然入得偏殿殿門,柳襄已站定在了鳳瑤面前,身形略微僵硬遲緩的朝鳳瑤彎身一拜,“柳襄拜見長公主。”

鳳瑤應聲回神,轉眸朝他掃了一眼,“隨本宮進來。”

這話一落,徑直推門入殿。柳襄也不耽擱,由御林軍扶着跟來。

待得鳳瑤與他皆坐定在矮桌旁,宮奴頓時沏了熱茶過來。

牆角處,檀香隱隱,周遭之中,燭火搖曳,光影重重。

柳襄半張臉都隱在光影裡,面色雖依舊有些蒼白,但那雙瞳孔,則是閃爍光亮,似是極爲精神與清明。

“我是孤兒,自打記事開始,便隨着一名老乞丐在街上行乞,後老乞丐病死了,我便被其它乞丐欺負,捱打捱餓。有次被那些乞丐打得厲害,我拼命逃跑,最後暈倒在了平樂坊樓外。”

不待鳳瑤出聲而問,他主動開了口,卻是話剛到這兒,他嗓音稍稍頓住,似是這話勾起了心底深處那極是不堪的回憶,他面色也稍稍沉了下來,瞳孔之中,也破天荒的漫出了幾許自嘲與哀傷,“那時,是容傾救了我,差人將我帶入了平樂坊,將我洗乾淨,穿好了衣裳,因着見我容貌極是特別,媚骨天成,是以便決定調教於我。這些年來,我一直都被容傾調教着學琴棋書畫,學媚術,學武功,但獨獨,容傾不教我蠱毒之術,且因我在平樂坊名聲大噪,成平樂坊頭牌後,他怕我膨脹得瑟,是以便在我身上種了寒毒,每月給我解藥緩解毒症,以此來操控挾制於我。”

鳳瑤面色微變,瞳孔深邃幽遠,沉默片刻,“你往日之事,本宮並無興趣……”

不待鳳瑤後話道出,柳襄自嘲笑笑,繼續道:“容傾是會武功的,且武功極高,他也是擅蠱毒之術的,雖不精明,但也算得上乘。自我媚術與武術學成後,他則讓我將京都城內所有得罪過他的人全數媚於平樂坊中,暗自殺害。那些曾得罪過他的人,皆無一可活,是以,我也算是殺人如麻的劊子手了,身負幾十條人命,早與容傾成了一條船上之人,掙脫不得。我本以爲,待得京都城得罪過容傾的人都死了,我柳襄自然也算是可輕鬆了,亦或是可安然過日了,但我終是不曾料到,有朝一日,容傾會讓我主動惑上瑞侯花謹,從而讓瑞侯將我獻入宮中。也正是那時,我才知,容傾最是憎恨之人,是宮中皇族,是長公主,容傾最是厭惡敵對之人,是攝政王顏墨白。他有意通過瑞侯之手將我安置入宮,目的便是讓我藉助長公主之手,先行除去攝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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