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四百零八章 霞,夫無歸期(一)

她出生在漣國西北面一個貧瘠的小山村之中,家裡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家境本就不怎麼好了,而有逢連年天災,一個哥哥和妹妹都餓死在了那顆粒無收的秋季,父親說他們要逃荒,所以帶着娘,以及哥哥和她就一路往東面去了。

在往東的路上會看到許多枯瘦如柴,衣着破爛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都是來逃荒的,可是其中還是有人會滿眼都是對生活的渴望,笑着說只要到了都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漣國的都城名爲金焱城,那裡的金礦以及火元素都是非常充足的,偏偏還有那護國神獸聖魚大人居住着,是許多修煉之人都向往的地方,可是對於她的一家子來說,只要可以吃飽穿暖比什麼都重要。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前往金焱城的路會那麼長,那麼遠,那麼難走,而飢餓與寒冷的感覺就算是在夢裡也不曾褪去過分毫。

在那條逃荒和前往金焱城的路上走了三個多月,便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大雪。

那一場雪下得很大,就算是往日活潑的孩子們在看到那漫天飛雪的時候也沒有半分高興,因爲在雪厚厚的堆積在路面上,讓他們的身子都凍僵過去的時候,再好玩的玩具與遊戲都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

她也曾經很喜歡雪的,只可惜她就算是被娘緊緊的摟在懷裡,卻依舊可以感覺到寒冷,而雪落入了衣衫之中成爲了水,冰涼涼的貼在身上,更是寒冷徹骨。

入夜的時候,她看到了有幾個男人在一顆乾枯的老樹下用半破的老鐵鍋煮着水,還有一個人用石頭將一枝常常的樹枝削得尖尖的,那些男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不知道是不是映着那好不容易點亮的火光而紅了起來。

父親走了過去,或許想要討一口熱水喝,畢竟能夠在這樣的雪夜裡找到了足夠的柴枝生火也是不容易的。

其實有很多人都過去想要討水或者取暖的,可是大家都低着頭離開了。

她覺得那幾個煮水的男人……或許很兇。

父親回來的時候眼睛也是紅紅的,他說讓哥哥帶着她往前走,聽說前面會有一家官道的驛站,雖然不會招待他們這些逃荒的難民,可是至少也是有馬棚,窩一個晚上是好事,他和母親留下來幫那幾個男人生火,會討着熱水過去找他們的。

她其實有很多疑問,因爲如果那些男人那麼容易給他們熱水,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失望而歸了,可是她還是一個孩子,而且又冷又餓,母親還說不敢進去就會連馬棚的位置都沒有了,所以她什麼也沒有問,就跟着哥哥走了的。

官道上的驛站只會招待有錢的人,但是也不會把他們這些難民趕出那小小的馬棚,哥哥帶着她到的時候,馬棚裡的人並不多,畢竟頂着暴風雪趕路的人不會很多的。

她讓哥哥摟着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母親回來了,手裡捧着他們逃荒的時候從家裡帶出來唯一一個完好的碗過來,碗裡竟然不僅僅是半冷的湯水,竟然還有肉!

哥哥沒有吃肉,只是和母親把湯水分了,而把所有的肉都給她,滿滿的一碗,就算是以前沒有饑荒的時候,也不會有一個人面對那麼多肉的機會。

她是餓壞了的,所以就在母親和哥哥都說你先吃的時候,就毫不猶豫的吃了起來,只是那肉倒地是怎麼樣的味道,她並不知道也記不起來了。

一個馬棚裡沒有馬,都是擠滿了又冷又餓的難民,所以在她吃肉的時候,那些人都如同是狼一般,眼睛綠油油的盯着她,並且在某一個時候就狠狠的撲了過來。

肉,她是吃了一大口的,接着就是母親被推到了,哥哥要護着她也被人丟了出去,手裡的碗被搶走了,摔在地上成了碎片,可是她卻看得清楚,那些人都衝了上來,伸手去抓那和着碎片,泥土和馬糞的肉往嘴裡塞,滿口的烏黑,滿口的鮮血,滿口的……肉。

只是不知道那些到底是碗裡的肉,還是那些人自個的舌頭。

母親竭斯底裡的哭喊了起來,哥哥還和那些人扭打在一起,不過哥哥不過比她大上兩歲,瘦弱得像是一株半死的小樹苗,自然不是那些男人的對手。

哥哥的血和着天上下來的雪一起混合在地上,就像是開在了白色地面上的紅色的花。

有一個人咬了哥哥一口,本意不過是想讓哥哥放開緊抓着他的手,可是卻也在哥哥的身上硬生生的要下了一塊肉。

不知道是誰說這肉的味道一樣的,於是那些人就全部撲向了哥哥。

她記得哥哥最後只是朝着母親大喊了一句“帶着妹妹走”,就再也沒有了生息。

母親是緊緊的摟着她跑出了馬棚的,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跑了很久,跌倒了很多次,或許母親越跑越是慌亂,可是她的心卻越是漸漸變得清明起來。

父親說去討一口熱水就再也沒有回來了,母親帶回來了滿滿一碗的肉以及湯水,那些人說哥哥的肉和那碗肉的味道是一樣的,所以……父親成爲了那碗肉,哥哥也成爲了那些人口中的肉。

她覺得脣齒之間還殘留着一種很奇怪的味道,有點像是以前在村子裡豐收的時候,自己偷偷往嘴裡塞的一粒米,乾乾的,卻是最讓人依賴的味道。

她閉上了眼睛,在母親的懷裡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然後她好像回到了那一條貧瘠但是很淳樸的小山村裡,看到了隔壁家的二大爺抽着煙在門前乘涼,看到了後屋嬸子喊孩子回家的畫面,再看到了哥哥跟在父親的身後從田裡回來,哥哥的手裡還會提着一隻被他抓住的大田鼠,母親在屋子裡擺好了飯菜,讓大家趕緊洗手吃飯。

沒有饑荒,沒有寒冷,沒有那些如狼似虎的人,沒有燒烤父親的鐵鍋,沒有哥哥最後的喊聲……

其實最初的最初,到底是誰說只要進了金焱城就會得到朝廷的救濟的啊,若是還記得,她會狠狠的揍那個人一頓,只可惜她沒有力氣了,她的母親也沒有了力氣,她們母女到達金焱城的大門時,才知道原來難民是不能進城的,因爲……那個金焱城的府衙可不希望有難民的事情讓聖上煩心。

這一路上母親已經沒有了眼淚,也沒有力氣,最終也沒有了希望,所以母親把她放在了金焱城城郊的一處富貴人家宅子前就和她說,讓她在這裡等着,若是母親可以進入金焱城找到救濟,必定會來找她的。

她明白,母親是不會拋棄她的,只是若是要死,母親也不希望帶上她。

她乖巧的點頭,將自己小小的身子縮在了那戶人家大門前的石獅子邊上去,安靜的看着母親走遠,並且再也沒有回來。

那個時候她其實並不明白爲什麼自己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看着大哥和小妹餓死,然後吃着父親的肉活下來,再看着二哥爲了救自己而死,最後就是看着絕望的母親爲了活着拼了最後一口氣。

就算活着是爲了體驗如此的絕望,但是她還是會活着的,因爲那是父母和兄妹拼了性命爲她換來的機會。

然而讓她的人生有了轉折點的機會,也是她那因爲飢餓而發出的咕嚕聲。

“喲,怎麼會有人所在我家的石獅子後面啊?”

說話的是一個年紀似乎沒有比她大上多少的少女,不過長得很是俏麗,而且那一身華貴的服飾看上去就像是隻有話本里纔有的仙女,然而這位小仙女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

那個少女不顧身後下人的阻攔上前來,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她以後在繼續說話:“長得不錯啊,怎麼瘦成這樣啊?是不是沒有飯吃啊?若是願意,以後你便跟着我好了。”

“願意,我願意!”對於她來說跟着仙女吃飽飯,那便不負家人的犧牲了。

活下去便好,只要活下去了便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目的了。

少女勾脣笑了起來,很是好看:“我叫奉向夢,是這方圓百里最大的藥材商奉家的嫡小姐。你以後就跟着我給我當丫鬟,名字嘛……叫丹霞好了。”

她其實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因爲在母親離開的時候,她的名字是什麼也已經不再重要了,所以她接受了丹霞這個名字,並且恭恭敬敬的朝着奉向夢磕頭,從此進了奉家。

雖然說是奉向夢的丫鬟,但是奉向夢是不缺丫鬟的,而且這座偌大的奉府之中丫鬟婆子本就是一大堆了,當日奉向夢會把她留下來,不過是如同在街邊一時興起撿了一條流浪狗一般罷了,不過對於她來說,卻是恩同再造。

丹霞在奉府的丫鬟之中絕對算不上是最漂亮的,但是倒也能夠吃苦,管家嬤嬤也不會欺負她,反而很看好她,不過其實也不奇怪,連吃着父親的肉都可以做到了,她還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不過做丫鬟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爲那些活在以前她都是幹得慣的,就算不過是七八歲的小孩子,她從劈材,洗衣燒飯都是全部能獨立的,然而當一個小姐明顯是不容易的,更何況還是一個嫡小姐?

丹霞不僅僅一次看到在那座瓊樓玉宇的花園之中,奉向夢被她的庶姐和庶妹圍着冷嘲熱諷,說她都已經十歲了怎麼還沒有一點靈力,還當一個嫡小姐實在太丟人了,而奉向夢只會微笑着看着她們,就算對方做了更過分的事情她依舊還僅僅是微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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