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輛青蓬馬車悄悄從鎮南王府出發。
車伕還是周大成,除了百卉百合以外,只隨行了兩個王府護衛。
他們要去的是距離王都不過七八里路的淮元縣,那是一個小縣,以前南宮玥從來不曾去過,也不曾留意過,而這一次會想到它也是因爲老鎮南王在那裡有個小鋪子,如今正在蕭奕的名下。老鎮南王留下的鋪子裡也只有這個在王都的地界,因此南宮玥細思之後,就選定了這家。
一個多時辰後,一行人就到了淮元縣。
鋪子就在淮元縣最熱鬧的開源街口,由三間鋪子打通爲一大間,對王府而言,不過是個小鋪子,但在開源街上卻是非常醒目。
周大成“籲”的一聲把馬車停在了鋪子的斜對面,微眯雙眼瞪了好一會兒,氣得手背上青筋凸起。雖然他們早就派人來此調查過,知道這家鋪子早就不是當初那家,但是當他親眼看到時,還是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
“周大成,到地方了?”百合見馬車停了下來,便挑開簾子探出半個腦袋,她看了半圈後,視線停在斜對面的鋪子的招牌上,也是面露憤然。
她把頭又縮了回去,眉宇之間壓抑不住的怒火,氣惱地向南宮玥道:“世子妃,王妃果然是好本事,玩的好一手移花接木啊!”
南宮玥挑開了窗邊的簾子,看了斜對面寫着“開源當鋪”四個大字的牌匾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嘴脣抿成一條直線。
依着蕭奕給她留下的賬冊裡記載,這家開源當鋪本該叫開源糧鋪。
當年大裕朝新立,經歷了長年戰亂和前朝腐朽,百姓生活的比較窮苦,於是老鎮南王便在這裡開了這家糧鋪。這糧鋪從來都不是盈利用的,而是爲了給他們救急,不但糧價極低,時不時還會施糧施粥,因而,它在賬上從來沒有盈利過,每年還會貼進去不少銀子……
南宮玥來此之前,自然是翻過了所有的賬目。一直到今年遞上來的賬冊上,這家鋪子的名字還是開源糧鋪,虧損了整整一千兩。若非她派人將老鎮南王在王都附近的鋪子和莊子大致打探過一番,又豈會知道原來這間糧鋪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一家當鋪!
相比於百合的憤慨,南宮玥反而顯得雲淡風輕,還給百合倒了杯茶,“喝口茶,消消火再說。”
然後她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抿了口茶後,淡淡地說道:“何止是‘移花接木’,還玩的好一手‘狐假虎威’。”
可不就是狐假虎威,這家“開源當鋪”仗着的就是鎮南王世子蕭奕的名頭,官府和附近的地痞自然從不敢上門爲難。
百合迫不及待地問:“世子妃,人已經準備好,要不要馬上……”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外面傳來一陣喧闐聲,南宮玥再次挑開了窗簾,往開源當鋪看去,只見門口似乎有人在推搡着……
“你這老太婆,別在這裡胡攪蠻差了!出去出去!”一個粗暴的男聲不耐煩地吼道,跟着便見一個穿着青衣、夥計模樣的人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推了出來。那老婦身着打着補丁的粗布衣裳,身形略顯傴僂,被對方一推,腳下一個踉蹌,就摔坐在了地上。
這麼大的動靜,不止是吸引了南宮玥,連周圍路過的路人也看了過去,卻只是指指點點,沒人敢上前攙扶。那夥計瞪了路人一圈,趾高氣昂道:“看什麼看!”
百合眉頭一皺,詢問地看向南宮玥,見南宮玥微微頷首,便急忙下了馬車。
老婦撲過去試圖抱住夥計的腿,淚眼朦朧地哀求道:“大爺,再寬限三天吧,只要三天,老婆子一定籌到錢。”
“不行!明天就是最後一天!”夥計不耐煩地試圖踢開她,卻被她死死地抱住了小腿,“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要是每個欠債的都拖着不還,你當我們開善堂嗎?”
夥計這麼一說,圍觀的路人也是紛紛點頭,是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但其中也有人知道這家當鋪平日裡在放印子錢,看向那老婦的眼神已經有些複雜,什麼不好借,居然去借印子錢,這不是找死嗎?
周大成氣得眼睛都是通紅的血絲,咬牙切齒地說道:“世子妃,他們還真的在放印子錢……”
俗語有云:印子錢,一還三;利滾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還;幾輩子,還不完!
這放印子錢可是暴利。大裕朝雖管不着民間放印子錢,卻是有明文禁止宗室以及朝廷官員及其家眷放印子錢的。小方氏如此大張旗鼓地在這裡放印子錢,錢進的是她的腰包,壞的卻是蕭奕的名聲,哪怕將來事情鬧大了,也與她這個鎮南王妃扯不上關係。她小方氏仍是那個端莊嫺淑的鎮南王妃,對前王妃留下的嫡長子是一片慈愛之心。
“大爺!”那老婦流着淚苦苦祈求道,“老婆子實在是身無分文,家徒四壁了。能賣的田產、家當、甚至是房產都已經賣了,如今我那孫子還重病着,老婆子連看大夫的錢都籌不出來,求大爺再寬限幾日吧!”
沒想到這老婦如此悽慘!路人大都是心生同情,有人想幫着老婦說說話,但立刻被身旁的友人拉住,悄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那人也就退了回去。原來這是鎮南王世子開的鋪子啊,難怪如此囂張!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就算是長一百個腦袋也得罪不起。
“哼!”夥計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眼珠滴溜溜地一轉,陰笑道,“老婆子,你就別裝窮了,你家還有‘東西’可以賣呢!”他意味深長地在“東西”上加重音量,顯然是不懷好意。
老婦怔了怔,雙目一瞠,臉色煞白,死命地搖頭道:“不,老婆子怎麼能賣自己的孫女……”
那夥計一下子翻臉了,猛地一腳踢開了老婦:“老太婆,老子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總之明天早上,老子一定要看到錢,否則就別怪老子帶着人牙子上門了!”
老婦畢竟是年老體虛,被他這麼用力一踢,上半身一下子往地上倒去……眼看她就要磕在地上,周圍的人都發出驚呼,幸好這時一道青色的身形如流星般衝出,一把扶住了老婦,正是百合。
馬車上的南宮玥和百卉見此也暗暗鬆了口氣。
“多管閒事……”那夥計有些沒趣地撇了撇嘴,也不想再理會老婦,轉身朝當鋪走去。
百合冷冷地看了夥計的背影一眼,微微眯眼,卻沒有馬上去找那夥計算賬。這件事,世子妃自有主張,她可不能因爲一時義憤,壞了世子妃的部署。
百合俯身將那老婦扶了起來,“大娘,您還好吧?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的?”
老婦擡頭感激地看着百合,搖了搖頭道:“多謝姑娘,老婆子沒什麼大礙。”她說着,便魂不守舍地看向當鋪,“不行,老婆子得再去求求掌櫃的才行……”
聞言,有路人好心地勸道:“大娘,您再求也沒用!這個當鋪是鎮南王世子開的,上次有人來這裡典當,結果一個上好的翠玉鐲子,掌櫃的只給了二兩銀子,那人想要同掌櫃的理論,卻被打了個半死,就這樣,官府都沒敢管。您還是趕緊回家去籌錢吧,否則……”那路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否則,就真的只能賣兒賣女來還債了!
“老婆子又能到哪裡去籌錢?”老婦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喃喃道,“難道……難道真的要把俐姐兒給賣了……”
百合本來就有些擔心,聽到老婦這句話,更是放心不下,追了上去,喚道:“大娘,您且留步……”
“百合,你帶這位大娘到馬車上來,我們送她一程吧。”百卉的聲音突然在百合身後響起,百合立刻明白表姐的意思,忙附和道,“是啊,大娘,您剛剛摔着了吧,不如讓我們送您一程吧?”
老婦還有些遲疑,但是周大成已經駕着馬車來到了她身旁,百合笑容親切地看着老婦,故意道:“大娘,您不會以爲我是壞人吧?”
“怎麼會!?”老婦惶恐不已地擺手道,“老婆子怎麼會如此不知好歹,姑娘您是大大的好人!……那老婆子就厚顏麻煩姑娘了。”
老婦說了一個住址,就在百合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老婦看着這馬車普通得很,沒想到這馬車裡竟是意外的乾淨、舒適、寬敞,很顯然是精心佈置過的,而這馬車裡的兩個姑娘就更讓她驚豔了,尤其是坐在右側窗邊的那一個,雖然年紀小小,不過十三四歲,卻是梳着婦人頭,美得如同畫中人,只是這樣端坐在那裡看着就氣度不凡,一時間老婦有些懵了。
百卉忙過去扶了老婦一把:“大娘,到我這邊坐。”跟着百合也上了馬車,在南宮玥的腳凳坐下。
周大成在外面吆喝了一聲,馬車開始緩緩地前進。
百合笑着爲老婦介紹:“大娘,這是我家夫人。”
“夫人善心,老婆子在此謝過了。”老婦欠了欠身謝過。
南宮玥微微一笑,頷首道:“大娘不必客氣,我也只是舉手之勞。還不知大娘如何稱呼?”
老婦忙答道:“老婆子夫家姓葉……”
“葉大娘,方纔的事我也看到了,冒昧地問一句,您怎麼會去借印子錢呢?”南宮玥和顏悅色地問道。
一提到這件事,葉大娘的眼睛頓時紅了,嘆道:“都是老婆子笨,被他們哄騙了去……”
看來這其中還有內情。百卉和百合面面相覷。
葉大娘用袖口拭了拭眼淚,繼續說道:“我那兒子兒媳早早就沒了,只留下了一雙孫兒孫女。四個多月前,我那孫兒重病,看了好幾個大夫,吃了好些名貴的藥材都不見好,沒多久,就把家中的現銀給花盡了。那會兒正是快秋收的時候,老婆子就想着先去當鋪典當些東西,等糧食收了,有了錢再把東西給贖回來。”
說到氣憤之處,葉大娘不由狠狠地攥緊了裙側的布料,“誰知到了那開源當鋪,掌櫃的說老婆子的東西不值幾個錢,還說什麼要是老婆子急着用錢的話,可以借給老婆子,只收一分利息。老婆子想着也就是週轉半個月的事,就借了,還按了手印……可誰知那竟是利滾利,不過半月,數目已經翻了幾倍……”
一旁的百卉和百合不禁義憤填膺,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這實在是無法無天了!
葉大娘哽咽了一下,繼續道:“爲了還上那印子錢,老婆子把家裡能賣的都賣了,就連田地也沒保住,可還是沒有還清。如今已經是一無所有,只剩下這雙孫子孫女了……可是看來連孫女也要保不住了……”她再也壓抑不住哀傷,嗚咽地抽泣起來。
南宮玥示意百卉給了葉大娘一方帕子,沉聲問道:“葉大娘,您既然是被當鋪哄騙,爲何不去告官呢?”她的眼眸暗沉一片,就像一汪幽潭,深不見底。
葉大娘一臉茫然地看着南宮玥道:“當鋪的人說了,就算老婆子告官也沒用,這欠條白紙黑字,上面還有老婆子的手印,做不得假。再說,那家當鋪可是鎮南王世子開的,這官官相護,縣太爺又怎麼會爲我們這種平頭百姓去得罪堂堂世子爺呢!”
一時間,馬車裡寂靜無聲,百合正要說什麼,卻被百卉一個眼神示意,又鬱悶地把話給吞了回去。
南宮玥沉吟了好一會兒,右手的食指摩挲着腰間的環佩……雖然她已經本已安排好了人,可現在看來,這葉大娘似乎更合適。她想着,她擡眼朝葉大娘看去,眼神堅定而清亮。
“葉大娘,我是從王都來的,對鎮南王世子也有幾分瞭解……據我所知,鎮南王世子絕非那種橫行霸道、仗勢欺人之輩,恐怕這其中是有小人作祟。”南宮玥不緊不慢地說道,那輕柔的語調彷彿有着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
葉大娘也沒想到南宮玥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既震驚,又有幾分懷疑。這位小夫人雖然看着是大戶人家出身,但看這馬車和她的衣裳首飾,頂多也就是書香門第,怎麼可能認識鎮南王世子?
可是想到剛剛那麼人圍觀,願意對自己出手相助、仗義執言的,也只有這位小夫人的丫鬟,若是連她們也不能相信,那自己又還能相信誰呢?
葉大娘深吸一口氣,問:“夫人,還請您教教老婆子,老婆子該如何纔好?”
“擊鼓鳴冤。”南宮玥淡淡地給了四個字。
“告官……”葉大娘是平頭百姓,天生就怕惹官非,一時間有些猶豫。
但想想,自己都已經走了絕路上,現在她若是不去告官,那明天……明天她就要家破人亡了!
葉大娘的雙目不由地瞠大,彷彿抓住了最後一個救命稻草般,連忙道:“縣衙,老婆子得趕緊去縣衙……”
“葉大娘,您且莫心急。”南宮玥柔聲勸道,“現在最緊要的事,還是先幫你請個大夫給令郎看看纔是。”
葉大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再次浮現淚光,感激地說道:“多謝夫人!多謝夫人!”這個時候,除了謝,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了……
也許,也許自己真的遇到貴人了?葉大娘既惶恐,但心中又燃起了一絲絲火苗。
這位小夫人一定不會騙她的!
她,要去告官!
……
一個時辰後,百卉帶着葉大娘下了南宮玥的青蓬馬車,來到了縣衙前。南宮玥在馬車中目送二人,靜觀其變。
這淮元縣不過是一個小縣,縣衙的氣派自然是不能與王都的京兆府相比的,但也自帶着一股威嚴的氣息,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按照大裕律歷,去京兆府的擊聞登鼓申冤,不論冤情是否屬實,先杖二十,相比之下,這普通的縣衙客氣多了,擊鼓鳴冤,倘若是冤情屬實,便可赦免杖責之罰,但若是誣告的話,那麼就別怪縣太爺不客氣了!
葉大娘胸口如鼓槌亂擂,連兩腿都微微有些發抖,她不安地看了百卉一眼,百卉衝着她微微頷首,讓她總算鼓起了勇氣。
她拿起登聞鼓旁的木槌,重重地敲響了第一鼓,高喊着:“青天大老爺啊,民婦有冤啊!”
緊接着第二鼓,第三鼓……隨着那“咚咚”的鼓聲,她的表情越發堅定、悲壯,流着淚嘶吼着:“民婦要狀告開源當鋪坑蒙拐騙,仗勢欺人,騙民婦借了利滾利的印子錢,以致民婦傾家蕩產!”
震雷般的鼓聲立刻吸引不少,路人圍攏了過來,一聽到開源當鋪四個字,頓時炸開了鍋,都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我聽說,這開源當鋪好像鎮南王世子的產業吧?”
“這老婆子是不要命了吧,居然連開源當鋪也敢告!”
“是啊是啊,這官官相護,民不與官鬥,這老婆子恐怕是申不了冤,還要挨一頓打!”
“……”
沒一會兒,兩個衙差從府衙裡出來,橫眉冷目地衝着葉大娘問道:“哪裡來到老婆子,爲何來縣衙擊鼓?”
葉大娘撲通地跪在了地上,朗聲道:“青天大老爺,民婦有冤情要述啊!”
葉大娘既然擊鼓鳴冤,縣太爺自然只能大開衙門,升堂受理。很快,葉大娘和百卉就被帶進了公堂。而那些好事的路人也都蜂擁到堂外圍觀。
南宮玥挑着窗簾,一直定定地看着這一幕,面沉如水。一旁的百合自然感受到她的不悅,道:“世子妃,有表姐跟着,葉大娘必然是吃不了虧的。”
南宮玥輕輕地應了一聲,心情依舊沉重。
這個葉大娘還算是運氣好,正好遇上了他們,可這些年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被小方氏的人坑得傾家蕩產,賣兒賣女……這個小方氏,也就不怕造孽太多,禍及子女嗎?
這時,縣衙外圍觀的人羣突然騷動了起來,一個大嬸扯着嗓子道:“也難怪這老婆子敢來縣衙告狀,敢情也是找到了後臺的。”
“是啊是啊!”一旁的老者忙不迭附和,“也不知道跟她在一起的小姑娘是什麼人,只是跟師爺悄悄說了一句話,縣太爺一下子就客氣了那麼多……”
“依我看,這個丫頭不過是丫鬟打扮,估計是官宦人家的丫鬟吧。”
“不過這再有來頭,也不可能比得上鎮南王世子啊……” Wшw☢ T Tκan☢ ℃ O
“不過提審開源當鋪的掌櫃,這也算是幾年來頭一遭了!”
圍觀的羣衆侃侃而談,只見一個衙差行色匆匆地出了縣衙,策馬而去,看方向應該是去開源當鋪了。
百合放下簾子,心裡總算略略鬆了口氣,笑嘻嘻地對南宮玥說:“世子妃,您說表姐這不是也算是狐假虎威?早知道應該讓我去纔是,我最喜歡做這種差事了!”她不無遺憾地嘆道。
南宮玥失笑地嗔了她一眼,掩嘴笑道:“好,下次讓你去。”
兩人在馬車中閒聊着,一直到一炷香後,外面又起了一陣喧囂聲:
“快看,李捕快回來了!”
“奇怪?怎麼只有他一個人?”
南宮玥和百合趕忙再次朝縣衙門口看去,只見那個李捕快正好在縣衙前下了馬,他果然是獨自回來的。
縣太爺都親自放了話,開源當鋪的掌櫃也敢無視,如此囂張跋扈,目無法紀,可見他平日裡行事到底有多蠻橫霸道。
不過百卉打着的是南宮家的名義,南宮家的大老爺乃是京官,就算縣太爺再顧忌鎮南王世子,也不好意思無所作爲,總得要做做樣子……
思想間,縣衙門口再次起了騷動,原來是三個衙差帶着葉大娘和百卉從縣衙出來。
百卉遠遠地和百合交換了一個眼神,百合立刻明白了,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道:“難道他們這是要去開源當鋪對質?”這縣太爺也委實太窩囊了吧?如果是她,乾脆派兩個衙差把那個掌櫃給綁來就是,難道當鋪的人還敢毆打衙差不成?
南宮玥倒是笑了,意味深長地說道:“也好,開源街夠熱鬧!”
百合一聽,也笑開了,“世子妃說的是,人多才好玩!”
這事就是要鬧得越大,才效果越好!既然那個掌櫃如此配合,他們就如他所願好了!
不用南宮玥吩咐,周大成就自己駕着馬車跟了上去,不止是他們,原本在縣衙門口圍觀的人也跟了去,以致於隊伍顯得浩浩蕩蕩的,甚至一路上還有越來越多的人得知前因後果後,也加入到隊伍中。這淮元縣實在是太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熱鬧可以看了!
等到了開源街的時候,聽到夥計的通報,聞訊出來的掌櫃也是嚇了一跳。雖然這掌櫃也算是見過些世面的,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面,心裡也有些發虛,惡狠狠地瞪了夥計一眼,要不是他沒處理好這葉大娘,怎麼會有這樣的麻煩!
夥計嚇得身子反射性地一縮,心裡把葉大娘給恨死了,暗道:等解決了官差,他一定要狠狠地教訓這個死太婆一番!她不是疼愛她家孫女嗎?他就把她孫女賣到窯子去!
夥計惡毒的目光看得葉大娘身子一顫,百卉在一旁扶住了她的右臂,溫和地對她笑了笑,無聲地說:沒事的。
高大健壯的捕頭上前一步,粗聲粗氣地對着掌櫃說:“汪掌櫃,這個葉大娘告你們當鋪哄騙她借印子錢,害得她傾家蕩產,還逼她賣孫女,你有何話可說?”
汪掌櫃吹了吹八字鬍,不屑地說道:“什麼哄騙?這白紙黑字加了她自己按的手印,是她自己要借錢,現在想賴賬就裝窮!潘捕頭,您可別被這個刁民給糊弄了,我這裡可是有欠條的,一式二份,絕對沒有隨意篡改,就算去京兆府,我也是在理的。”說着,汪掌櫃拿出一張欠條遞給了潘捕頭。
潘捕頭隨意地掃了一眼,就轉頭對葉大娘道:“葉大娘,這可確實是你的手印?”他語氣中透着幾分不耐,他也知道猜到當鋪到底玩了什麼花樣,但既然這欠條是真,就只能怪這老婆子人傻好騙。照潘捕頭看,這種雞毛蒜皮的案子不理也罷,何必平白去得罪鎮南王府的人呢?也不知道今日縣太爺是吃錯了什麼藥,非要自己白跑這一趟。
葉大娘無奈地點了點頭,解釋道:“可是他分明跟民婦說是一分利……”
“我這欠條上把利息的計算方式寫得清清楚楚,你自己沒聽懂,關我什麼事?”汪掌櫃輕蔑地看着葉大娘,“反正欠債還錢,明日我會準時讓人去你家收賬的!”
葉大娘求助地看向潘捕頭,潘捕頭敷衍道:“大娘,我看你還是早點回去籌錢吧。”
他這麼一說,汪掌櫃更得意了,心道:他就知道縣太爺不敢得罪他們鎮南王府。
而四周圍觀的路人見最後還是如此結局,搖着頭七嘴八舌地說着那些“官官相護”、“民不與官鬥”、“官大一級壓死人”等等等的話。
汪掌櫃挺胸朝四周看了一圈,趾高氣昂地說道:“我這當鋪可是鎮南王世子爺的產業!想賴賬,沒門!”
百卉突然上前一步,冷聲問道:“你說,這個開源當鋪是鎮南王世子爺的產業?”
“那是自然!”汪掌櫃身旁的夥計見局勢已定,也擡頭挺胸起來,“你問問左鄰右舍,誰不知道這當鋪的主子是鎮南王世子爺!”
百卉淡淡地一笑,朝四周看了一圈,朗聲道:“諸位今日給我做個證,也免得他們將來耍賴!”
圍觀衆人聽得是一頭霧水,這小姑娘葫蘆裡到底埋的是什麼藥。
百卉冷冷地看向了汪掌櫃,不緊不慢地說道:“汪掌櫃,我的主子乃是鎮南王世子妃,今日我乃是奉世子妃之命前來這裡巡視產業的!”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四周鴉雀無聲。
這算是什麼,鎮南王世子妃來找世子爺的碴?還是說……腦子轉得快的人一下子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人羣裡很快又泛起了漣漪,如同一顆石子掉入了水池中。
而葉大娘已經是瞠目結舌,忍不住想道:若這百卉的主子是鎮南王世子妃,那豈不是說……
百卉繼續高聲道:“汪掌櫃,我只知道世子在開源街口有一家糧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當鋪?”她故意頓了頓,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質問道,“汪掌櫃,可否請你解釋一下?”
汪掌櫃已經滿頭大汗,臉色煞白,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總不能說這是王妃的命令吧?怎麼會這樣?起初幾年他也是有些忐忑,但是牛管事安慰他說根本無需慌張,世子爺不會理會這些產業的,他也就放下心來。
見汪掌櫃支支吾吾卻說不出話的樣子,衆人哪裡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咋舌不已:原來是這汪掌櫃奴大欺主啊!他這狗膽也太大了吧!
百卉轉頭朝潘捕頭看去,笑吟吟地問:“潘捕頭,不知道你可知道這奴大欺主該怎麼罰?”
潘捕頭臉上也掩不住震驚之色,心裡還以爲縣太爺是爲此才讓自己跑這一趟,忙配合地說道:“姑娘,按大裕律歷,這奴打欺主,嚴重者可以直接仗斃!”
杖斃!?汪掌櫃幾乎傻眼了,腿一軟,跪了下去,身體抖的好像篩子一樣。
百卉冷冷地說道:“如此惡奴,就杖斃了事吧。”
汪掌櫃就嚇得臉色煞白,脫口而出地喊道:“姑娘,冤枉啊!小的絕不敢欺主……”
“絕不敢欺主?”百卉冷哼道,“那又是誰給你膽子仗着世子爺的名義,私自把糧鋪變爲當鋪,還放印子錢!像你這樣的奴才打死都不爲過!……潘捕頭,就勞煩你了。”
潘捕頭呆了一呆,也不知是被百卉的氣勢給壓住了,還是被她的主子給嚇到了,忙一揮手道:“來人!”
兩個差役聞聲上前,就要去抓汪掌櫃。
汪掌櫃這一下是真得嚇得住了,脫口而出的喊道:“小的、小的哪裡敢擅作主張,小的是奉了王妃之命行事的!”剛一說話,他就一臉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發聲音。
百卉臉上冷笑着呵斥道:“大膽奴才!王妃仁心仁德,豈會做如此污糟之事。你這是以爲王妃遠在千里之外,就信口開河是不是?”在說到“千里之外”四個字的時候,百卉故意拖長了音,有些意味深長。
汪掌櫃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比活命更要緊的?王妃遠在千里之外,一時間根本奈何不了他,而現在,一旦他扛下了這個欺主的罪名,必定是被活活打死的份。想到這裡,汪掌櫃把心一橫,連忙磕頭說道:“姑娘,小的有王妃的信件!絕非小的信口開河啊!”
這出乎意料的發展已經把周圍的人都看懵了,這到底是什麼怎麼回事?
片刻的沉靜後,圍觀的衆人很快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
“既然是鎮南王妃放印子錢,爲何要仗着世子爺的名頭?”
“對啊!鎮南王妃應該是世子爺的母妃吧?他們不是一家的嗎?”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想不明白,直到人羣中不止是誰扯着嗓子說了一句:“我好像以前聽人說過,這王妃好像是繼王妃,並非世子爺的生母。”
“原來是後孃啊!”
“這就難怪了……看來這繼王妃是想侵佔世子爺的產業啊!”
一瞬間,所有的人都真相了!
開源當鋪的斜對面,坐在馬車上的南宮玥放下了簾子,面色平靜地向着百合吩咐道:“待回去後,你告訴朱興,讓陳御使在明日早朝時,彈劾世子,私放印子錢,逼迫百姓家破人亡。”
彈劾世子爺?百合頓時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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