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在天陽市待好幾個月了。
基於一貫所知的‘妖魔化’認知，他對這個陌生的城市非常恐懼，彷彿所有人都要害他。
二鬼子最開始只敢在招待所裡待着，時間長了纔有膽子去市裡繁華的地段溜達溜達。
果不其然，天陽是個相當落後的小城。不管是主幹道上破破爛爛的路面，還是道路兩旁褪色落塵的廣告牌，都顯示這是個窮地方。
市裡的居民少有高大強壯的，甚至看不到幾個胖子。上年紀的人總是顯得特別蒼老幹瘦，就算是年輕人也打扮的非常土氣。
街市上最時髦的女郎往往矮小拘謹，穿着十年前歐美流行的款式。衣服布料還不咋地，大多是些化纖類。
好些人的衣服還打着補丁。
糧價已經放開，但非商品糧很貴。市場裡偶爾有些國外進口的貨物，立馬會引發搶購。（受某個大走私犯的影響，最近半年，進口貨在天陽不怎麼吃香了。）
每天都有大量農民挑菜進城，躲在城鄉結合部廉價出售，換取些劣質的日常工業品。
（受某個大撒幣的影響，現在天陽的農民已經不用自己挑菜進城，有專人下鄉收購。城裡的輕工業品有了銷路，質量在逐漸提升。）
市裡街道上看不到什麼車輛（已經比過去多了），國企幾乎全部倒閉（被某個大爺給收購了）。
失業的工人上街鬧事（也沒鬧騰多久），市場一片蕭條（比過去繁榮多了），失業率暴增（其實工作機會在上升）。
黑幫......，黑幫......，這個麼.......，好些真沒看見什麼黑幫。
秦昊每天都要寫點什麼，記錄自己在這陌生城市的所見所聞。他的相機也總是對準城裡不好的一面.....
破舊的建築，狹窄的街巷，佝僂的老者，鏽跡斑斑的公交，灰敗的畫面彷彿一幅幅老照片，看着像上個世紀的景象。
秦昊把這些文字加照片做成合集，用臆想和傳聞進行裝飾，撒上點看似中立的點評做修辭，幾個月下來寫了厚厚一本。
這正是西方人眼裡的東方國度，他們喜歡帶着滿滿的優越感看這種描述，心中或許還能升起幾分憐憫。
在帝都的小洋妞梅根也沒覺着二鬼子的報告有什麼不妥，甚至鼓勵秦昊將其投稿給某家西方出版社，應該可以賺點小錢。
或許還能成爲西方媒體上的知名作家。
但‘聖光’的形象實在不符合安德森.秦的文字基調。
‘罐頭換飛機’的新聞傳來，二鬼子也被嚇一跳，但很快安慰自己——圖-154而已，蘇聯貨肯定是很差的。
連蘇聯貨都造不出來必須外購的國家自然就更差了。
弄張記者證混進‘聖光’總部，秦昊希望能在對手的內部發現點什麼——就看見一幫土包子客商在討論如何生產衛生巾。
嘖嘖嘖......，連衛生巾都沒普及，原材料都要進口的國度，果然是落後的不值一提。
就算他們那天造出衛生巾又如何，還有很多不能造的呢。
秦昊沒太糾結於一夥土包子般的本地商人有什麼本事。他跟着記者團，上了‘聖光’總部的開放樓層。
寬大的辦公區又是另一番景象，其他記者都在驚訝於‘聖光’的辦公設備多先進。高胖的卡爾正在哈哈大笑，以德國人的身份充當導遊。
“可憐的卡爾成了金錢的俘虜，這就是毫無信仰的後果，被這落後的國度給侵蝕了思想。”
秦昊在記者團中跟卡爾對視幾眼，都沒有跟對方打招呼的意思。倒是德國佬衝着拍照的記者們一攤手，“剛剛有人問到我爲什麼會加入‘聖光’？”
相機在咔嚓咔嚓的拍，好幾根話筒伸的老長。包括辦公區的職工在內，記者們都希望這個來自異域的國際友人說點感動的話。
比如熱愛中國之類的.....
“因爲‘聖光’給我的月薪是十萬港幣，差不多兩萬美元一個月。”卡爾很胖，嗓門特別大。他的漢語沒渡邊雄好，但聽說無礙。
衆人安靜，落針可聞。
“你們沒聽錯，就是兩萬多美元一個月。這個價錢就是上帝來了也不會拒絕的。”卡爾說這話時還特意瞧了秦昊一眼，然後便是哈哈哈哈......
‘聖光’的職工全都捂臉，他們早就知道集團的兩個老外工資特別高，可親耳聽到還是覺着特別......，不舒服。
記者們則是驚呆，第一反應是換算十萬港幣是多少軟妹幣，第二反應就是......，這段掐了，別播。
秦昊一張臉漲紅，他也不明白自己跟德國佬關係怎麼會變得很差。大概是卡爾沒立場，只認錢。而他有立場。
記者們是來探究‘聖光’成功秘密的，不是來拍暴發戶的。
德國佬的話太粗俗，顯然不能直接對外宣傳。記者們想了半天，也許可以將高薪聘請老外解讀成‘聖光’極其重視人才。
笑過之後，德國佬安靜了幾秒。他背後牆上掛着一面兩米多高，五六米寬的效果圖，上頭是一棟又一棟的廠房。
秦昊上來前，卡爾已經介紹過這張‘聖光’工業園的效果圖。他將聲音放低，沉吟一會說道：“我必須承認，我是爲錢來天陽的。
我到達這裡的第一個星期，覺着所有事情都遭透了。這裡食物太低劣，住宿也差勁，工人懶散無知，管理者愚昧貪婪，學校則是小混混培養所。
除了錢，我看不到任何值得我留下的東西，連這裡的啤酒都劣質的很，令人生厭。但我需要錢，所以我說服自己留下了。
毫不意外，公司裡很多職工在我面前很自卑，覺着自己國家這也不好，那也不好。他們總是向我發出抱怨，不少人問我該如何去國外？
很多姑娘們半夜偷偷來找我，非常大膽的表示希望能嫁給我，藉此逃離這個國度。這真是個糟糕的狀況，我是說我已經結婚了，沒辦法再結一次。
我反覆想了很久，正好借今天這個機會，看在十萬港幣月薪的份上，我有義務要多說幾句值這個價錢的話。
我要告訴各位，德國曾經也跟你們一樣是個很落後的國家。
很多同事都說德國人很嚴謹，德國製造非常優良。但在二十世紀之前的普魯士時期，德國也沒什麼工廠。
當年英國纔是世界第一強國，德國貨都是些粗製濫造的低端產品。我們靠抄襲英國貨起家，卻抄襲都抄不好。
1887 年，英國議會通過了一項商標法案，要求外國產品標明其原產地。此舉正是針對德國——德國大量出口商品冒稱產自英國，質量特別低劣。
貧困，飢餓，失業，動盪，自卑，被人嘲諷乃至自我否定，現在你們經歷的一切，德國都經歷過。
人生際遇便是如此奇妙。當我決定留下後才發現這地方其實也沒那麼糟糕，一切都是可以改善的。
記住，這一點很重要。你們有進步的意願和動力，這就是非常好的開端。要知道並非所有民族都如此。
你們不要爲現狀難爲情，別人的嘲諷和嗤笑不過是絆腳石，走向強大的道路總會有這麼個過程。我倒是鄙視那些頭腦頑固，死不悔改的。
摸索前進的過程總是會充滿挫折，我的責任就是讓你們少點挫折。我負責職業教育，而德國工業的起步就是注重職業教育。
你們很幸運已經覺醒了。相比那些還未覺醒的，你們應該自豪。也許你們自己都沒意識到，最困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現在不過是黎明前的黑暗。從歷史的角度看，一切會變好的。”
卡爾說的相當動情，語氣沉重。
秦昊聞之變色，心中大罵德國胖子怎麼說這些？
圍攏的記者們被這番話震驚，以至於都忘記拍照。
幸好攝像機還在工作，電視臺的人倒是非常滿意，“很好很好，這段跟前面合起來，可以播，可以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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