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瑤要在八月十五中秋節那天奉旨選婿的消息早已傳遍京城。
藍磬隨意坐在魚躍居小酌,本想出來散散心,可天氣的炎熱和街上的擁擠讓她立馬躲進了魚躍居。
“藍兄!好巧啊!”
藍磬詫異的回頭,不意會在這裡碰到熟人。
那人一身素色錦衣,臉上帶着侷促的笑意,指着自己衝藍磬道:“藍兄,是我啊!何以徹!”
藍磬想了想,點點頭道:“原來是何兄,你找我有事?”
何以徹訕訕笑道:“只是碰巧在這裡看到藍兄,想來敘敘舊。”
藍磬心裡吐槽:咱倆有啥舊可敘的?嘴上卻笑道:“好啊。何兄請坐。”
讓何以徹坐在對面,藍磬揮揮手對店小二道:“再加一壺酒。”她擡手爲何以徹與自己斟上酒。
何以徹看了看藍磬手中的酒杯,問道:“藍兄心情不好麼?一個人在這裡喝酒。”
藍磬好笑地看看他,道:“誰說只有心情不好才能喝酒?”
何以徹悵然道:“小弟素日並不飲酒,只是常聽家父說借酒消愁……”
藍磬看他一眼,擺弄着手中酒杯,道:“借酒消愁……何兄難道沒有聽過把酒言歡麼?人生在世,暢然瀟灑一些纔好。”
何以徹一愣,笑道:“藍兄一向最是不羈瀟灑,小弟欽羨不已。”
藍磬的眼神中似有懷念,道:“小酌怡情,我有個好兄弟,他最喜歡平平淡淡一杯酒的生活,我今日也不過東施效顰罷了。”
何以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他不是習慣喝酒之人,一下子喝得猛了,倒嗆到了自己。
藍磬一笑:“何兄若喝不慣,不必勉強。”
店小二將藍磬要的酒端上來擺好,藍磬掏出一塊碎銀子拋給他,又道:“麻煩小二哥兒再爲我們添上一壺碧螺春。”
“世子爺吩咐是小的榮幸,哪有麻煩的話呢。”店小二接了銀子歡歡喜喜地跑開。
一時間靜靜無聲,直到店小二將茶端上來,何以徹才訕訕笑道:“自從家母去世,家父每每思念,總會喝得酩酊大醉……漸漸的,連生意也不怎麼顧了。小弟每每看在眼裡,心中就對酒沒有任何好感。”
藍磬安慰地笑:“令尊是至情之人,與令慈伉儷情深,如今何兄年紀輕輕已可以獨當一面,令慈在天之靈定會安慰。”
何以徹一笑,沉吟問道:“那個……藍兄,八月十五……”
藍磬擡眼看他,好笑道:“中秋選婿,何兄可是也準備參加?”
何以徹俊面泛紅,道:“小弟是有此意……只是……”
藍磬看他樣子,問道:“只是如何?”
“小弟自知是癡心妄想,雖然明知會落敗,卻也不死心,偏要去試一試才肯罷休。”他的話答得很快,彷彿自該如此。
雖然藍磬對何以徹的印象不深,但她覺得兩次與他見面,他表現出來的都是懦弱的一面,毫無男子漢挺身而出的硬朗。原本憑着他對墨瑤的一片癡心,倒是個值得託付的對象,只是……太過軟弱。
藍磬蹙眉看他,道:“還沒發生的事情,你就這麼沒有信心?”
“呵,信心麼?”何以徹一笑,道:“有你在,這場選婿不過是走過場而已。”
藍磬笑道:“皇上恩旨讓我參加,難怪何兄這樣認爲……”
“皇恩固然浩蕩,只是,墨瑤姑娘的深情才最重要吧。藍兄又何苦避重就輕,同小弟玩笑呢。”
藍磬一愣,她不想何以徹竟有此一話,詫異道:“你、你都看出來了?”
何以徹不答反問:“藍兄以爲我不知道,是因爲藍兄覺得墨瑤姑娘什麼都不會對我說吧?”
藍磬不語,墨瑤是不會說的,這點自己比誰都清楚。
何以徹無奈笑道:“我會知道,是因爲我在意她。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情,我都看在眼裡。她是這樣高潔傲然,遺世而獨立,她是我永遠也無法觸及的美好。但是那天,在城門口,我看到她對着你時的一顰一笑,都是我從未見過的美麗。那時我就知道,我不會再有機會,永遠也沒有。”
藍磬沉默地聽着,只覺舌頭打結般說不出話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或是能說些什麼。
“墨瑤姑娘笑起來很好看,是不是?想必藍兄已見過很多次了……是啊,她在你面前總會笑的。就像……就像她提起你的名字時都會笑靨如花……你出征的那些日子,我偶爾會去白玉軒坐坐。”何以徹哀慼笑笑,怔怔出神,“有一天,我到的時候她不在,我就走到窗前去看風景,看到她擺在桌上的紙張,我忍不住好奇,去翻看她的字。你永遠不會知道,那些紙張,每一張上面,都寫着你的名字!”
藍磬的心突突地跳,如坐鍼氈是什麼意思,她現在總算深刻體會。她想制止何以徹,她不想再聽了。所有關於墨瑤對自己如何如何深情的話,她都不想聽到,一字也不想。
她帶着疏離的語氣打斷他:“我知道。”
然而,何以徹只是搖頭,繼續說着:“那日在城外,她等你,你只看到她等在那裡,卻不知道她等了你多久……我一直跟在她身後,雖然我知道她不會回頭看我,甚至根本不知道我在,但至少可以護她周全。你知道麼,她幾次差點兒被人撞倒,要不是我和曼兒相護,我真的不敢想象她一個人在那樣如海的人潮中逆流而上是怎樣的情景。後來我們一路出了城,她也沒有找到人,她就一直站在那裡等着,好像有一種魔力,讓她就那樣站着,從正午等到晚上,直到你回來。”
他停在這裡,沒有再說下去,他不用說,藍磬也知道了。
藍磬雖早已知曉,但總還是抱有一絲僥倖心,如今這個真相被人當面揭曉,如此突兀又始料未及地揭曉,那真相**裸擺在她面前,讓她再無路可逃,一時間,吐不出一字半句。對墨瑤的情誼,她以爲自己知道,只是不想,竟知道的如此少,如此籠統……
何以徹笑道:“日前聽到傳言,說藍兄爲了墨瑤姑娘,不惜與曹國公敵對,小弟心中很是感動。原來,你對墨瑤姑娘的感情,也是投桃報李,一片赤誠,小弟真是爲她高興……”
藍磬怔怔出神,何以徹到底是把事情想得簡單了……這件事,又豈是隻言片語便可說清的?
何以徹見她愣在那裡,嘴角勾出一抹笑,只是那笑,透着一股清冷,“小弟福薄,於情愛之路已是挫敗。藍兄福澤深厚,又得皇上恩旨,日後定可夫妻恩愛、兒孫滿堂。”
藍磬怔怔出神,良久,緩緩飲了口酒,語氣中多了些抵抗,“皇恩浩蕩,卻不一定真的稱人心意。”
何以徹顯然吃了一驚,他的眼中漸漸籠上一層涼意,問:“藍兄竟對聖意不滿麼?”
藍磬淺淺一笑,道:“自然不滿。”
何以徹依舊微笑,但那笑中再無絲毫暖意,“從前,墨瑤姑娘從不在人前提起與你來往之事,現在想想,她是一心想要維護你和你們家的聲譽,她一定是在心底介意你們之間身份的差距。可如今,如今你們之間有了這樣好的機會……”
藍磬笑得無奈,“好機會……也是別人強加給我們的機會。”
何以徹的眼中似是瀰漫着幽藍的火苗,“若是你、若是你不喜歡她,你又爲什麼要對她這樣好?從你們認識的那一天開始,你就對她那麼好!你若是不喜歡她,你、你就不該對她這樣好!”
藍磬脣角的弧度變得越來越詭異,最後凝成一股自嘲的笑。
是啊,爲什麼要對人家那麼好?早知道有今天,她定然不會對墨瑤那樣好!她視墨瑤爲知己,如小羽一樣的知己,無關風月。
若是換做小紀,這個時候一定會苦着一張臉問自己,爲什麼還不說清自己的身份。
說清楚?自己何嘗沒有想過,只是,談何容易!
先不說欺君之罪,就是逼着墨瑤去選擇李景隆,這點她就無法做到。
軟弱,呵,自己纔是最軟弱的人。
何以徹見藍磬沉默不語,他將杯中茶飲盡,起身道:“言盡於此,叨擾良久,小弟還有事,先行告辭了。”
他邁步便走,卻在擦肩而過時輕輕嘆道:“藍兄……你、何其有幸……”
何其有幸呵……藍磬想要扯出一抹笑,但卻力不從心……被這樣一個女子傾心愛着,確實是莫大的幸運。只是,這於她藍磬來說,究竟是幸,還是孽?
她一杯杯喝着酒,酒入愁腸,卻讓她感受到絲絲涼意。
她怨,怨皇帝輕描淡寫的一紙詔書就將自己推上風頭浪尖。
她也恨,恨自己貪玩釀成的大禍!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想回家,藍磬趴在桌上,這個鬼地方,想離開!她只是個貪玩懶散的假小子,不過想庸庸碌碌地和一幫朋友混日子罷了,爲何要讓她面對如此進退維谷的困境?
小羽,小羽,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