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牀帳都染了霜色,而且正往外一步步蔓延,隨着時辰越向子時接近,速度越快。整個房間寒氣瀰漫,地上遍佈着的冰霜彷彿有生命般,張牙舞爪的不斷前進。
姜浩一腳踏進來的時候,剛纔還囂張的冰霜似是受了驚嚇,停頓了片刻才緩慢的繞過了她,繼續往後。
姜浩眉頭一皺,從見到這個孩子開始,他似乎就沒安生過。
先是被異母兄弟羞辱打斷了腿,接着被廖英白到處亂丟,現在又是寒毒。真是……姜浩將人抱進懷裡替他把脈,少女的手腕纖細的有些過分,當日接住他的時候就覺得人太輕了些,只沒想到竟到了這種地步。
她剛摸上脈眼底就閃過一絲詫異:這樣的身體竟然能撐到現在。
冰霜從兩人接觸的地方開始慢慢退去,封千寒低吟一聲,睫毛顫了兩下,睜開了眼睛,裡面佈滿了茫然和殘存的痛苦,整個人毫無生氣。
姜浩運功把自己的體溫升上去,然後把人抱在懷裡給他取暖,沐靈棲氣喘吁吁的跑過來,看見屋裡的情形有些發矇,張了張嘴,姜浩一個眼刀橫過去,她識趣的轉身去洗洗睡了。
封千寒直過了近一個時辰才漸漸有了知覺,渙散的眼睛也有了神采,待看清身後的人,蒼白的臉上閃過驚愕,隨後就漾起了笑容,並且控制不住的笑出聲來。
姜浩不自覺地舒了一口氣,看着傻笑的人道:“好些了?”
封千寒嘿嘿笑着應聲“嗯,好了。”
身體卻沒有動,完全沒有要挪開的意思。隨後又偷瞄了她幾眼,小聲道:“你真好看。”
姜浩又看了他一眼,然後摸了摸他的手,冰冷,順着腿往下,小腿也是,腳也是,全都一個溫度,冷冰冰的。
她一開始摸,封千寒就不笑了,待姜浩擡起頭看他的時候,那張臉上只剩下了小心翼翼的討好,他扯着沙啞的嗓子說:“我不疼的,你別不理我,我不喊疼,不會吵到你。”
少女努力晃了晃頭,想靠近她一些,手臂上青筋畢現,卻最終也沒成功,只好保持原來的姿勢接着說下去:“你和我呆一會吧,我……“
他停了一下,彷彿在想怎麼接下去,許久也沒出聲,最終也只是安靜的垂下了頭。
姜浩沉默的看着他,她自認對這個少女並無特別的觀感,世上的生靈,無論什麼,在她眼裡都沒有區別,只是看在上天的份上,打算給這個孩子百年安穩。
只是現在,她對他,有了些許興趣。
人生百年,雖是轉瞬即逝,但有些樂趣總是好的:她已經孤獨了太久,養個孩子也不錯。房間裡一時安靜下來,只剩兩個人細微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彷彿是受了剛纔寒意的影響,窗外的雪越發大起來,簌簌的響聲裡,周圍越顯安靜。
姜浩心思百轉千回,一會想着養個孩子要做些什麼,一會又想着要不要讓他接受巫族傳承,然後就聽見房間裡響起了輕微的鼾聲,封千寒窩在姜浩懷裡,睡着了。
天一亮,姜
浩就出了靈草院,雖然一夜未睡,面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長安正指揮着的家丁們掃雪,看見她遠遠的行了禮,就帶着人退了下去。
“鎖山”地如其名,整座院子建的頗有巍峨之勢,院外種着十幾株雪松,乍一看十分稀疏,彷彿什麼也擋不住,再一看卻覺得眼花繚亂,什麼也看不清。
偌大的院子裡只有一件正房連着兩間耳放,院角設着一個小廚房,從來沒用過。
院子正中修的平整,兩邊立着架子,插着各色武器。其餘的空地種着些說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連間廂房也沒有。
姜浩隨手推開門,耳房裡洗漱用具一應齊全,卻一個人也沒有,她自己打理完,重新梳了發,戴了頂銀冠,又換了件寶藍底銀線繡祥雲的袍子,繫了腰帶,扣了帶同色寶石的銀質護腕,一應配飾全都沒帶。
冬日裡越發顯得清冷孤絕。
廖氏兄妹去了練武場比試,沐靈棲忙着照顧封千寒,雪家堡的人還沒到,早膳是姜浩一個人用的。只是用了沒多久,廖英華就跑了過來,身上還穿着黑色的勁裝,劍也沒收,額頭還滴着汗。
姜浩看了她一眼,擡了擡手,廖英華只好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眼巴巴的等着姜浩吃完。
只急的她又出了一身汗,姜浩才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剛要說話,就見她的大將軍王殿下又招了一個侍女過來,“去靈草院看看,等他吃完了,送去前廳。”
侍女應了,頭都沒敢擡,倒着退了下去。
廖英華又張了張嘴,姜浩道:“走吧。”
徑自前廳去了。
廖英華:“……”
她真的很想說話。
昌順伯現在很生氣,無論誰的兒子好端端的出去回來卻斷了兩條腿,當爹的都不會開心。
但真正讓他生氣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封千寶的腿是爲什麼斷的,溫氏只一個勁地哭,下人們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封千寶更是一口咬定是王府的下人動的手。
昌順伯無奈,雖然兒子不成器,但好歹是世子,若不討個說法,以後臉往哪放。所以他只好硬着頭皮來王府要個說法,就算不出人命,有個姿態也好。
昌順伯也知道伯府和王府相比實在差的太多,所以爲了增加分量,他特意請了宰相公子陸之樺同來。
只是他這一來就受了一肚子氣,先是管家長安送了一次茶水,再沒露過面,接着就是這個副將一直在他臉前晃,明譏暗諷,句句戳他心窩子。最可氣的是陸之樺竟然沒有幫他說過話,哪怕一個字。
他在這裡等了約莫有半個時辰了姜浩卻一點露面的意思都沒有,再加上受了半天氣,越想越怒,又想着,就算是一字並肩王,無端端廢了一個世子,也不好交代,索性一拍桌子,甩袖而去。
甫一出門就見一個年輕人立在門邊,銀冠金面,寒意逼人。
昌順伯瞬間就認出了這人,臉色略緩:“殿下可算是有了空閒。”
這句話帶着很大的
不滿,若是平常,他是不敢說的,不過他覺得今日理虧的是對方,應該無事。
姜浩彷彿什麼也沒聽出來,點了點頭便去了主位,“英華催的急。”
昌順伯一口氣哽在喉嚨裡:這還急?這要是沒人催,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晾着我?
廖英白看了廖英華一眼,廖英華聳聳肩,她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
陸之樺起身見了禮,又安安穩穩的坐了回去。昌順伯只好又跟了進來,他正尋思着怎麼打聽打聽昨天的事,門口忽然傳來一聲驚呼,衆人都轉頭看過來,封千寒正抓着門框,死活不肯進來,白着臉往輪椅裡縮,身旁的侍女低聲勸解了幾句,不見任何好轉。
廖英白黑着臉就打算把人提過來,當着外人的面,太丟人了。他剛邁開步,就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過來。”
封千寒透過重重人影終於看見了最裡面的姜浩,咧了咧嘴。貼着邊緣小心的滑了過去。清秀的臉上帶着討好的笑,小心翼翼的看了昌順伯一眼,慢慢的朝姜浩伸出手。
輪椅要比椅子矮一些,姜浩低頭看他,少女的氣色好了很多,臉上也有了些血色,頭髮用綢帶鬆鬆的繫着,身上的衣服仍舊不怎麼合身,半新的成色倒也厚實,新衣裳應該還沒做好,大約是穿的廖英白的。
下身蓋着狼皮褥子,一隻腿用木板夾着,直愣愣的挺着。整個人看起來呆呆的,姜浩想了想:小孩子大約是要寵着的吧。也就站起來彎腰去抱他,少女自覺的摟住她的脖子,姜浩幫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坐在自己的小臂上,另一隻手託着他受傷的腿,只是這樣,她就不能坐下了,於是年輕的大將軍王只好站着。
廳裡的衆人已經被兩人一系列的動作弄蒙了,待回過神來都有些尷尬。陸之樺也站了起來,姜浩不坐,其他人也就只能跟着站着。
倒是昌順伯心裡一動,這位大將軍王竟然好男色,這位看起來還挺受寵,昨日之事,到可以從這少年下手,哪怕多花些銀子,有個交代就好。若他實在不識趣,比他好看的孩子可是不知凡幾。
姜浩現在的心思卻完全不在他身上,一把封千寒抱起來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少女的身體個格外僵硬,連呼吸也是冷的,而那股寒氣她卻是熟悉得很。
她實在沒想到,這一世一開始自己就被盯上了,看來這筆賬真得好好算一算了。
姜浩氣勢一變,廖氏兄妹就察覺到了,都驚訝的看了過來,這位大鄴權勢最大的女人從未如現在這般凌厲過,陸之樺還好,靠着椅子近,只是坐了下去,昌順伯卻被逼的連退數步,被門檻一擋,直接跌了出去,廖氏兄妹更不好受,習武之人本就更敏感些,被這濃郁的殺氣一壓,根本動彈不得,寶劍也一直嗡嗡作響,震得手掌發麻。
花瓶茶杯類的瓷器一個個的炸開,滿地都是碎瓷片,傢俱也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連盆栽都枯萎不少。
整個大廳一片狼藉,只有封千寒彷彿完全不曾察覺,仍舊乖乖的縮在姜浩懷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