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看得出。化名黃甲的邪神,對這個世界似乎頗有興趣。
祂詢問着關於金丹國的一切。
“你們這裡沒有修仙的金丹嗎?”黃甲臉色失望。
“您……你說的那種,吃下就能長生不老,飛來飛去,長生不死的神丹……的確是沒有的。金丹國的名字,也是取之於鍊金術和煉丹術的結合。”
張承有些困惑地說:“世界上真的有那種丹藥嗎?”
對方根本沒聽進去,攤手問:“那也沒有築基丹,元嬰丹,化神丹之類的?”
“……沒有。”
張承講道:“【丹部】評價最高的丹藥是「延壽丹」與「祈神丹」。”
“延壽丹的藥效是可以延長壽命,能延壽五年,可以幫金丹國人突破大限。祈神丹服用之後,能在短時間裡獲得近乎山神賜予的能力,擁有人世間頂點的力量。”
黃甲哦了一聲:“挺厲害的啊,延壽丹能續命。這個丹藥能一直續嗎?就是一直吃,一直不死這樣?”
“……不行的。”
張承心說,這又不是吃飯,只要餓了就能吃。
這是丹藥啊,丹藥啊,本身就有一些不穩定成分,只是煉丹師竭力將副作用控制住和查明而已。
不過對方是高貴的邪神,張承也只能賠着小心解釋:“人有耐藥性,同一人服用某種丹藥次數太多,後面就幾乎無效了,所以金丹國才需要煉丹師不斷開發新的丹藥。哪怕藥效比較接近,但不同的丹方能突破耐藥性,讓大家使用丹藥有更多選擇和次數。”
“還有就是,延壽丹比較特殊。”
張承深直言:“因爲每個人體內的神印和詛咒,人體壽命極限是四十歲,延壽的唯一手段就是延壽丹。延壽丹本身需要將神印加固……概而言之,就是山神的力量,將人突破限制強行延續。”
黃甲微微皺眉:“原來丹藥的盡頭還是神的作用……「祈神丹」也這樣嗎?”
“不不不,不一樣。”
張承努力辯解道:“「祈神丹」是煉丹師真正的榮耀和頂點,那是由最好的一羣煉丹師煉製發掘出的丹方,經過了幾代人前赴後繼的嘗試和改進,是凡人力量和智慧的巔峰。”
這也是張承最初成爲煉丹師的最大動力。
哪怕是凡人,也能在丹藥幫助下達到超凡脫俗的層面,哪怕僅僅只能維持短暫片刻。
“爲了表示煉丹師們對山神大人的敬畏和尊崇,所以取名爲「祈神丹」。”張承補充了一句。
黃甲聽得一笑:“有意思。明明不是神的功勞,卻要套着神的名頭,將偉力盡歸於山神……是怕功高蓋主,還是怕引起那位山神的猜忌和不快?”
張承心裡忍不住嘀咕。
你還說伱不是邪神!
這個世界的人,誰敢這麼評價山神!?
黃甲雙臂抱胸,大喇喇說:“剛纔我看你一個人在這裡愁眉不展,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爲何長吁短嘆,你且和我說說。”
張承於是向對方講起了弟弟的事。
他隱去了青和尚與神靈目一坊的相關隱情。
“中毒嚴重,失語癱瘓?那的確算是很嚴重了。”對方點點頭:“我有一個朋友,很擅長治病,你如果信得過我,我可以讓她來瞧一瞧。”
張承心裡咯噔一聲。
邪神的朋友……
他額頭冷汗直冒,理智告訴自己,絕不要將弟弟交給邪神,說不定弟弟就會被邪神的力量改造成怪物。
可感情上,張承實在不忍看着弟弟每天痛苦地無聲嚎哭的模樣。
反正都已經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拼一把!
哪怕變成邪魔,他還是我弟!
“那就勞煩黃兄了。”
“好說,你我一見如故,順手爲之。”邪神哈哈大笑。
自從重度中毒後癱瘓,張夜就被張承申請安置在丹坊的靈妙苑,由丹童輪流照顧,丹坊也可憐他,便破例同意了這一事。
雖然對山神極爲厭惡和仇恨,張承卻對丹坊是感激的,煉丹術終究是人們的力量。
所以邪神想要去靈妙苑,張承趕緊說不用,他將弟弟帶出來更方便些。
其實他是不想邪神進入丹坊,萬一邪神在裡面發狂大開殺戒,危害到其他無辜的煉丹師,那是張承不願意看到的事。
他費盡力氣,獨自帶着木牛和板車將弟弟從鎮上一路拖出來,與外面的黃甲碰頭。
這時黃甲身邊已經多了一個妙齡女子。
張承只一眼,就看得有些失神。
那女子手臂和手腕佩有金環,麥色皮膚細膩而光滑,脖子上掛着寶石珠串,頭上還長了兩隻貓一般的圓耳朵。她金黃色的眼眸目光冷淡,眼睛周圍卻有一層深邃的黑,聚野性與典雅於一身。
“這位是賽小姐。”黃甲介紹:“是一名醫師。”
張承慌忙拱手說:“還請賽小姐救救舍弟。”
賽小姐說:“我盡力。”
然後這位金光搖曳的美人醫師就開始檢查張夜的狀況。她伸出手,手指輕輕放在了張夜的額頭,讓張夜雙眼放空,而後緩緩閉上了眼,彷彿困了。
不行,不能被迷惑! 張承猛地一咬舌頭,痛楚讓他從美色沉迷中清醒過來。
他裝作轉過臉打了個噴嚏,趁機往嘴裡塞了三枚破妄丹。
回頭一看,只見賽小姐渾身閃耀着太陽般的光芒,讓張承不得不趕緊低下頭,用力眯起眼,努力讓自己減少那股暈眩感。好在之前吃過一次虧,這回他反應很快。
邪神所說的朋友,果然也是神靈。
張承熟練地往嘴裡塞了「養血散」和「養氣丸」。這兩種丹藥,前一種可以生血,後一種可以減少頭痛和恢復精力,組合起來可以有效緩和破妄丹帶來的出血、暈眩和嘔吐痙攣。
當然,任何丹藥都有副作用。
因爲頻繁嘗試藥物和使用,張承如今身體狀況比同齡人要差得多,才三十歲的他,幾乎是四十歲的身體。
恍恍惚惚間,張承勉強睜開眼,看向木板車。
弟弟不見了?
“哥,我在這。”身邊響起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
張承轉過頭,看到弟弟正一臉亢奮地看着自己。張夜赤腳踩在地上,臉上洋溢着毫不掩飾的喜悅,他鬍子拉渣的臉雖然還是有些浮腫,可的確是靠自己雙腿站起來了。
“你……真的好了?”
“真好了,哥!”張夜擡了擡腿,活動了一下雙臂:“哥,賽小姐真是神醫!我也不知道怎麼着,忽然感覺一種暖流從額頭進入身體裡,然後原本動彈不得的腰就能動了,喉嚨和舌頭也開始能說話!”
“不要劇烈行動,注意休息。”賽小姐依舊是那副無驚無喜的模樣,彷彿眼前這一幕習以爲常。
“是,是,賽小姐。大恩大德,張夜這一輩子沒齒難忘,必有回報!”
張夜抱拳鞠躬。
張承也趕緊跟着躬身行禮:“謝謝,謝謝您治好了我弟弟……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你的情況不好。”
賽小姐打量起張承。她那雙眼睛就像是有某種異樣魔力,讓張承一時間陷入了進去。
“你的血、心和腦都受損嚴重,身體機能衰竭,比他重得多,既有的醫治修補手段很難生效。”賽小姐說。
張承拱手:“我明白的。”
他知道自己天賦不算高,所以頻繁以身試藥,強行加快煉丹術的進程,也想到了這樣的後果。既然四十歲是人生的終點,那麼現在就只爭朝夕。
對於付出的代價,張承坦然接受。
他不再猶豫:“我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還請收下這個,聊表心意,請不要嫌棄。”
張承從兜裡翻出一個不起眼的黃紙包:“這裡是我耗費畢生精力研究出的「破妄丹」丹方和丹藥……”
他曾計劃將破妄丹的丹方直接公佈。
但稍微一想就知道,山神和封丹子是不可能讓這樣的威脅存在的,破妄丹必定會受到管制,並且衍生出新的對策。以後哪怕服下破妄丹,怕也難以發現老人山法術籠罩下的真容,以及每個人身上的神印真相。
對於山神而言,只是稍微麻煩一點罷了。
煉丹師們哪怕知道這個秘密,大多也會默不作聲,身處危險中,沉默纔是生存的辦法。
張承對此能理解。
這是人的趨吉避禍本性使然,連毒蟲都知道要避開毒雨,更何況是人?
自己也沒膽量去正面挑戰和對抗神靈,爲什麼要求別人能做到?
他換取【神學】,是爲更理解和規避神靈,從而能優化研究丹藥。
想來,當初煉製和公佈「祈神丹」的前輩們也是這樣的心情吧。哪怕帶着鐐銬,走在刀山之上,也要竭力跳舞,讓後來人能有一條路和看到些許希望。
煉丹術就是這樣,一代又一代接力,直到忍耐到那真正成丹的一天。
雖然那一天可能無比遙遠。
使用邪神的力量,目的是爲了能更好地做到這一點。
可看到弟弟被治好後,張承的想法改變了。
他紛亂的思緒中劃出一道閃電。
爲什麼要去在意邪神、山神還是善神?
神就是神。
天外邪神幫助自己治好了弟弟,這是山神、目一坊都沒有做到的事。
唯有邪神給予了自己最需要的幫助。
在這個沒有希望的世界,天外邪神反而帶來了希望!
張承心裡又升起一股明悟。
如果只崇拜一位神,那麼我就是被養着的魚,如果我同時追隨三個神,那麼這三位神也是我的魚!
反正最後,誰贏誰就是善神!敗者都是邪神!
那就讓這個世界亂起來!
張承對黃甲拱手:“黃兄,你是荒野之人,大概對城裡的情況不太瞭解,其實這裡的山神會打下一種印記……而在城外則是目一坊大肆暗地吸納信徒……”
邪神聽得眼睛泛光。
“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