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玄輕笑了一聲,語氣帶着些許玩味,“如果你一輩子不出現,我想,他會做一輩子和尚
。”
莫凌握着杯子的手越來越緊,心裡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
“知道他爲什麼要跟戚如雪訂婚,又爲什麼要解除婚約嗎?”
莫凌一怔,擡頭看向傅玄,傅玄並沒有等待她的答案,微微一笑,說道,“因爲你。”
“我?”莫凌想起戚如雪的指控,說她插足了她跟穆宸寒的感情,她的臉色變得難看,吶吶道,“我從來沒有想過破壞他跟戚如雪的感情。”
“我不是在指責你,也沒有人會指責你。”
傅玄用手指撥了撥額前的小卷毛,俊美的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說道,“你不知道的事情,簡直太多了,你當初嫁進穆家,很多人都在暗處算計你,包括戚如雪,宸寒覺得戚如雪那麼做,是因爲沒有安全感,所以,他提出跟戚如雪訂婚,給與她名分,想要用這種方式安撫她,保護你,不料,戚如雪那個女人不到黃河心不死,始終將你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在她跟宸寒訂婚當天,還指使人綁架你……後來,她又僱傭暗門的殺手去陸氏醫院殺你,不料被歐陽霸利用……”
傅玄將莫凌不知道的內幕娓娓道來,莫凌越聽越震驚,她從不知,穆宸寒爲了保護她和希晨,在背後做了那麼多事情。
“宸寒跟戚如雪訂婚,不是因爲愛她,是爲了保護你。他跟她解除婚約,是他發現了戚如雪僱兇殺你的事情,因爲某些原因,宸寒不能傷害戚如雪而爲你報仇,所以,他與她決裂,再也不見她,以此作爲對她的懲罰。”
傅玄停頓了一下,看着她,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只看見宸寒傷害你的一面,卻不知,他有多少次豁出性命地保護你。”
他的話,猶如一記重錘,狠狠地敲擊在莫凌的心底,她心臟猛地收縮,腦子裡突然閃過很多場景,地震、劫機、火災、鋼材*……
一次次,他都用血肉之軀,擋在她身前,替她扛住了危險,她卻,一次次因過去的傷害,不肯原諒他,殘酷地對待着他……
“我能理解你對他的恨,但,他已經拼儘性命地補償……我不會要求你原諒他,我只想請求你,不要再對他那麼殘忍,畢竟,他的心也是肉長的,他也會痛的
。”
莫凌眼裡已經盈滿了眼淚,她雙手捂着自己的臉頰,微微垂着頭,聲音發顫,“別說了……”
“站在過去的陰影中,不肯走出來的,不止你一個,還有穆宸寒那個傻瓜。你以爲,他過去做下的錯事,只是在你心底留下傷痕了嗎?不,他每傷害你一次,就在自己心底劃下了一道傷口,你的傷口一日未平,他的傷痕也永遠不會痊癒,你在折磨他的同時,他還在自己折磨自己。”
傅玄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我的話說完了,你自己想一想吧。”
傅玄結了賬,走出咖啡廳,透過巨大的玻璃櫥窗,望了一眼臨窗而坐的莫凌,她就像蝦米一樣弓着背,雙手捂着臉頰埋得很低,瘦弱的肩膀時不時抖動一下。
她在哭吧,能夠讓這個心硬的女人因爲穆宸寒而哭泣,還真是不容易。
傅玄脣角翹了翹,轉頭,望了一眼藍天,口中喃喃自語,“兄弟,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從咖啡店出來,莫凌雙眼微紅,她在街上徘徊了一陣,還是忍不住回到醫院。
病房裡面很安靜,護工不在,穆家的人也不在,她猶豫了一下,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穆宸寒躺在一堆儀器之間,安靜得就像睡着了一般,他臉色蒼白,英挺的眉頭微微蹙着,看起來那麼地脆弱。
莫凌聽從自己的本能,向着他靠近,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輕地,將他眉間的褶皺撫平,她的手指,從他的額頭緩緩往下,順着他的顴骨,滑到了他精緻完美的下巴。
“……我原諒你了……”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聲音沙啞,睫毛一顫,豆大的淚珠滾落到他蒼白的臉上。
那滴眼淚,正好落在他的眼窩下面,在他面龐緩緩滑落,就好像是他滴下的淚一般。
“……我原諒你了……所以,快點醒來吧……”
她緩緩俯首,柔軟的脣輕輕貼在他的臉上,只是輕輕一觸,又很快收回,髮絲從他的臉頰掃過,他捲翹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很快,她並未注意到
。
“……快點醒過來……”
她輕輕拂去他臉頰上那滴眼淚,輕聲重複了一遍,然後,緩緩收回手,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轉身離開,病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一聲呵斥炸響,“是誰允許你進來的!”
穆博遠一臉怒容地走來,“我說過,不許你來看我兒子,你當耳旁風了是不是?”
“對不起,我馬上離開。”莫凌低了低頭,匆匆從他身邊擦過。
剛出病房,還未走幾步,穆博遠突然追了出來,冷着臉說道,“希晨這幾天住在你那裡?”
莫凌腳步一頓,“是。”
“不許讓希晨發現你跟他的關係,否則,我定不饒你!”
莫凌握了握手指,說道,“我不會讓他發現的。”
“如果再過兩天,宸寒還不甦醒,我會帶希晨回c市,讓他一直寄住在你那裡,我始終不放心。”
莫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穆宸寒,趕緊醒過來吧,希晨還在等你呢。
穆博遠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趕蒼蠅一般,“趕緊走吧,不要再來了!”
莫凌抿了抿脣,沒有說話,快步離開。
“莫凌,我二哥醒了!”
深夜,莫凌還未入睡,突然接到穆鳳兮打來的電話,她猛地翻身坐起,語氣裡抑制不住的激動,“他醒了?醫生檢查過嗎?一切正常吧?”
“醫生正在檢查,我是偷偷跑出來通知你的
。”那邊,穆鳳兮壓低了聲音,說道,“等檢查結果出來了,我發短信通知你,還有,明天我大伯要回c市一趟,你中午的時候可以過來看望我二哥。”
莫凌緊緊握住手機,語氣誠懇,“好,謝謝你,鳳兮。”
“那就這樣吧,我待會兒發短信給你。”
等了將近半個小時,沒有等到穆鳳兮的短信,卻等到了她的電話,與剛纔的歡快輕鬆語氣相比,她現在情緒低落極了,她說,“事情不大好,我二哥撞傷頭部,留下了後遺症。”
莫凌心臟猛地一沉,“什麼後遺症?嚴重嗎?”
“嚴重啊。”聽穆鳳兮的聲音,似乎都快哭出來了,“二哥喪失了很大一部分記憶,現在,他只記得七八歲以前的事情,而且,他現在的行爲舉止,也跟七八歲的孩子似的。醫生說,有可能是頭部受傷導致他的智力障礙,還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
莫凌如墜冰窖,手腳發涼,抓緊手機,半晌,才吐出幾個字,“如果真的是頭部受傷造成智力障礙,能治好嗎?”
“醫生說,治癒的可能性非常小,幾乎沒有。”穆鳳兮忍不住抹眼淚,“怎麼辦,我二哥那麼年輕,他還沒娶老婆呢……”
內疚,痛苦,猶如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莫凌淹沒吞噬,她艱難地說道,“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去那座建築工地,他就不會出事了。”
“你也不想的啊,我聽鬼剎說了,是戚如雪佈置好的陷阱……”穆鳳兮哽咽不已,“沒想到戚如雪這麼壞,虧我以前那麼喜歡她,不過,她也遭到報應了,聽說,她的右眼失明瞭,還退出了演藝圈……嗚嗚,我二哥,我二哥可怎麼辦啊……”
“沒事的,他一定會好起來的……”莫凌痛苦地閉上雙眼,不敢想象穆宸寒變成弱智的模樣,如果他真的變成那樣,他以後怎麼生活,希晨又怎麼辦?
“嗚嗚……算了,我不說了,你明天來看看他吧……”
“好,我明天一定過去……”
這一晚,莫凌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滿腦子都是穆宸寒,如果,他真的因腦外傷而變成弱智,就連生活都難以自理,一輩子都要依靠別人活下去,怎麼辦?
他是爲了救她,纔會變成這樣,她不可能坐視不管,如果,她不是跟沈錦騏訂了婚,她會擔負起照顧他的責任,可是,她現在已經是沈家未來的兒媳婦,再跟別的男人攪合到一起,那不是打沈家的臉嗎?
莫凌心亂如麻
。
第二日起*,莫凌看到鏡子裡面的自己,無精打采,眼睛下面淡淡的青色,皮膚黯淡無光,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她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她怎麼能讓珠珠和希晨,這兩個孩子被她低落的情緒感染呢。
在公司忙碌了一上午,莫凌匆匆趕往醫院。
站在穆宸寒的病房門外,她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甚至不敢透過門上的玻璃看看病房裡的那個人。
她僵硬地站立片刻,終究擡起手,輕輕敲了敲病房門。
“請進。”是穆鳳兮的聲音。
她輕輕鬆了口氣,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病*上空空如也,她轉頭看向沙發,穆鳳兮和穆宸寒側身坐在沙發上,兩人都微微垂着頭,手裡拿着什麼東西,似乎正在玩遊戲。
穆宸寒背對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微微弓着的後背,還聽到他清朗的笑聲,猶如孩童般歡快。
她從來沒有聽到過他發出那樣明朗輕快的笑聲。
穆鳳兮擡起頭,望向莫凌,俏麗的臉上笑容明朗,脆生生地說道,“呀,你來啦,我在跟二哥玩紙牌。”
“在玩什麼紙牌遊戲?”莫凌僵硬地扯了扯脣角,露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雙腳猶如灌了鉛一般,每挪一步,都很艱難
。
“接龍,二哥運氣太好了,贏了我好幾次。”穆鳳兮笑着招了招手,“你別站在那裡啊,到這邊來坐。”
莫凌苦笑,我也想啊,可是雙腳不聽話,邁不動步子啊。
她一邊慢吞吞地往沙發那邊走,一邊不由自主地打量穆宸寒,他並未回頭看她,只是專注於紙牌遊戲,催促着穆鳳兮,“鳳兮,輪到你出牌了。”
明明還是一樣低沉磁性的聲音,卻又透着不一樣的語調,就好像精力充沛的孩童,活力盎然。
“好啦好啦,二哥彆着急嘛。”穆鳳兮出了一張牌,然後笑米米地說道,“二哥,給你介紹一位朋友。”
穆宸寒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又催促道,“快,又輪到你出牌了。”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好奇地回頭,看莫凌一眼。
莫凌已經走到他們身邊,她眼眸微垂,定定地望着他,抓着手袋的手指越收越緊,心底,就好像被某種酸澀的液體侵泡,脹得難受。
穆鳳兮將手中的紙牌擱到一邊,突然湊到穆宸寒面前,雙手捧着他的臉頰,輕輕一扳,讓他擡頭面向莫凌,笑嘻嘻地說道,“二哥,這就是我要介紹給你認識的朋友,她叫莫凌,是不是很漂亮?”
猛地對上他的視線,莫凌心頭一哆嗦,手指緊張地攥緊,就連呼吸都忘記了。
他穿着藍色條紋的病號服,面容依舊俊美,只是臉色略有些蒼白,黑亮的髮絲,還有幾縷調皮的垂在額角。
他手中拿着紙牌,歪頭打量着她,清澈黑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長長的睫毛俏皮的卷着,英挺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用一種狐疑的語氣說,“你叫莫凌?”
莫凌心臟猛地一沉,他記不得她了,也是,他現在的記憶停留在七八歲,那個時候,他們都還不認識,他怎麼會記得她呢?
她嘴脣蠕動了幾下,緩緩露出一抹笑,“是,我叫莫凌。”
穆宸寒定定地打量她半晌,微蹙的眉頭倏然舒展,性感的薄脣忽然翹了起來,聲音輕快歡脫,“我知道你哦
!”
莫凌心跳都快停止了,緊緊地盯着他的雙眼,充滿期待,又滿是忐忑,輕聲問,“你,知道我?”
他綻顏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從未見他笑得這般明朗,就如*間綻放的千萬樹桃花,簡直驚豔四方,迷人非常。
他歪着頭,語氣頗有些得意,“對啊,我知道你,阿玄跟我說過,你是我老婆。”
老婆?莫凌驟然間僵住,心頭竄起一股怒火,傅玄,你給我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同時僵住的,還有穆鳳兮,她臉上露出難看的笑容,乾巴巴地解釋,“二哥,你誤會了,莫凌不是你的老婆……”
穆宸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板起臉,認真地說道,“阿玄說過,莫凌是我的老婆,鳳兮,雖然我是你的二哥,你也不能撒謊騙我。”
穆鳳兮欲哭無淚,“二哥……我真的沒有騙你,騙你的是玄哥哥……”
穆宸寒生氣了,他推開穆鳳兮,哼了一聲,說道,“不許你說阿玄的壞話,他纔不會騙我!”
這種傲嬌的口吻,這種維護朋友的執拗,這種使小性子的行爲,活脫脫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啊。
莫凌猶遭雷擊,臉色越來越難看,她突然發現,穆宸寒小的時候,性格還算活潑,後來,一定是在潘湘寧和穆博遠的忽略下,才越來越扭曲,越來越冷酷沉悶。
這麼一想,她的心裡,沒來由地涌起一陣憐惜,一直以來,她都將他放在對立面,從來沒有想過去了解他,理解他,她突然覺得,有些內疚。
心裡五味雜陳,她臉上卻緩緩露出溫柔的笑容,她坐到他對面,溫聲說道,“宸寒,我不是你的老婆,我是你的朋友。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莫凌,我喜歡畫畫,有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兒,她的名字叫珠珠,我還有兩條狗,一條叫毛球,一條叫球球,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啊。”
穆宸寒定定地看着她,面色嚴肅,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叫穆宸寒,我喜歡下棋,聽阿玄說,我有一個侄兒,他的名字叫希晨,我沒有養狗,也沒有養貓
。”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哦,阿玄說,我還有一個老婆,她叫莫凌。”
莫凌無奈,“我不是你老婆。”
“你就是!”
“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不是!”
“我是!”
穆宸寒拍着手掌,哈哈大笑,“看吧看吧,你自己承認了!”
莫凌滿頭黑線,“那是因爲你耍詐!”她已經習慣性地反駁他的話了,哪知道他突然改口,說“你不是”,她下意識地反駁,脫口叫出“我是”兩個字。
他傲嬌地揚了揚下巴,一副得意的口吻,“我不管,你就是承認了。”
“……”莫凌覺得,就算穆宸寒現在腦子不正常,也絕對比她聰明,瞧瞧他挖的坑,她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穆鳳兮看着他們孩子般地鬥嘴,覺得再待下去,自己的智商也會被拉低的,咳嗽了一聲,說道,“你們慢慢聊吧,我先出去了。”
“誒,鳳兮,別走……啊……”莫凌伸出手臂挽留,還沒喊完,穆鳳兮已經兔子般溜出病房了。
“老婆……鳳兮那個電燈泡終於走了……”
穆宸寒臉上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突然坐到莫凌身邊,雙手撐着腦袋,歪着臉,笑呵呵地看她,“老婆,你真漂亮。”
莫凌無語,將屁股往旁邊挪了挪,嘆了口氣,說道,“我不是你的老婆。”
穆宸寒也將屁股往她那邊挪了挪,俊美的臉上,笑容依舊,“阿玄說你是
。”
“傅玄是騙你的,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
莫凌咬牙切齒,又往旁邊挪了挪屁股,她決定了,下次碰見傅玄,絕對將他暴打一頓。
“阿玄不會騙我,我們關係可好了。”
穆宸寒繼續將屁股往她那邊挪,語氣透着得意,“阿玄說,其實希晨是我們兩個生的孩子。”
莫凌大驚,“他將這種事都告訴你了?”傅玄那個混蛋,她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對啊。”穆宸寒眨了眨眼,突然伸出食指豎在自己脣邊,壓低聲音道,“別擔心,我不會將這個秘密告訴別人的,老婆。”
莫凌額頭青筋跳了跳,臉色已經黑得跟鍋底一般,咬牙切齒地說道,“別叫我老婆!”
“那我叫你什麼?”
他偷偷將自己的屁股挪到了她的屁股旁邊,偷偷伸出右手,悄悄環在她的腰間,眉宇間露出壞事得逞的竊喜。
哦,老天,快要瘋了,眼前這個男人,完全變成七八歲的熊孩子了!
莫凌看着他那副抑制不住竊喜的小模樣,一臉頭疼地甩開他的手,繼續往旁邊挪動屁屁,語氣不佳地說道,“叫我莫凌,或者,叫我阿凌也可以。”
“不要!”他老老實實地搖頭,偷偷往她身邊挪動,俊美的臉上露出深思熟慮的表情,突然,粲然一笑,“在有外人的時候,我叫你凌凌,沒有外人的時候,我再叫你老婆。”
凌凌……
聽到這個肉麻的稱呼,莫凌虎軀一震,已經快三十歲的人了,還被人這樣叫,外人聽見,一定會笑掉大牙的好嗎?
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不管是有外人,還是沒有外人,你都只能叫我阿凌,或者莫凌,不能叫我凌凌,更不能叫我老婆,聽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