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惡河之水由北向南，滾滾長流。
渡惡河畔，楚天與劍有道並肩而立。
此時劍有道大戰假行僧的喧囂已經過去，地獄界的修士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假行僧也被劍有道派去浮屠山安排七日之後的開宗事宜。
劍有道沒有對他下什麼禁制，也沒有讓他允諾什麼，假行僧遠去時的臉色很陰沉，不知道該不該趁着這個機會逃走。
楚天靜默，道：“師兄，我們應該有七十年沒見了吧？”
劍有道看着這滔滔江水，平靜道：“六十九年零三個月。”
楚天沉默，修者雖然一切的能力五感都遠超常人，可若是不刻意去記的話，是不可能算的這麼清楚的。
劍有道對和他上一次見面的時間記的如此清楚，是因爲他對另一件事情，記的無比的深刻。
“我走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楚天看着他，輕聲問道，雖然他從很多人口裡聽說了那些年發生的事情，也見過很多那些年中留存下來的影像，更曾親耳聽許生和魔天說起那些事。
可，他卻只想聽劍有道對那件事的看法。
劍有道平靜的目光微有閃動，在遠走人間界後他曾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自我沉淪中而不能自拔，可終究，他走出來了，他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道。
亦或者，是說他師尊逼他走出這一步的。
在人間界之時他雖然號稱年輕一輩的第一人，得到天下人所有的禮遇和看重，可其實只有他自己知曉，他是不夠格得到那些人的看重的，因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道在那裡。
世上所有人都以爲他不突破抱丹是因爲他沒有做好直面丘天歌的打算，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突破不了啊！
一個連道都不知道是什麼的人，又談何悟道？
丘天歌當初曾對劍有道做過這樣一個評語，說他還欠缺了一點東西。
所以，他的師尊，九劍宗的掌門劍虛，用自己以及九劍宗所有弟子的身家性命，給他補上了！
以前的劍有道雲遊於天地間，找不到自己該走的去路，即便妖界入侵這等大事他都不眨一絲眼，彷彿人間界的存亡跟他沒有一毛錢關係了般。
亦或者說，劍有道根本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他不知道，自己活着是爲了什麼，又該去做什麼？
難道僅僅只是爲了拯救世界？
搞笑吧，世界關我什麼事？
所以劍虛用血來告訴他，你是劍有道，你該爲了一劍宗的昌隆而活，你該用自己的餘生將一劍宗給重新建立起來！
劍有道目光一閃，道：“沒什麼，只是以前我叫張三生，現在，我叫劍有道。”
楚天偏頭看着他的側影，明明如此之近，可楚天卻忽然有種自己在仰望他的後背的感覺，竟是如此的高遠而不可及。
他看着劍有道，好似看到了昏沉的天空下，一角月光照落下來，遍地皆是廢墟殘骸的景象。那些殘骸是劍，那些殘骸是人，那些殘骸是血，一個白衣青年披頭散髮的跪在地上，用雙手在廢墟中不斷的挖掘什麼，血與淚膠着了他的臉龐，在灰暗的月光下，他如一頭受傷了的孤狼一般，在無聲的嘶吼。
最後，他挖到了一柄斷劍。
世人只知這個男人是一劍宗的大弟子，是爲劍而生的劍有道，可卻
只有極少的人才知道，劍有道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那就是張三生。
這是他的俗名，但卻不是他父母取的，因爲他是一個孤兒，他只是覺得這個名字好聽所以才取這個罷了。
後來被一劍宗掌教劍虛發現，賜名劍有道。不過他卻不喜歡這個名字，覺得劍有道什麼的太俗了，遠不如他的張三生有韻味。
所以他不止一次，在別人稱他爲劍有道的時候大吼大叫，企圖改回張三生來，但世人只當他是玩笑，並不在意。
那個昏沉的月夜下，他在那柄斷劍前跪坐良久，然後起身看着這個天地間，好似在宣誓什麼。
“從今以後，我爲劍有道！”
一抹驚豔的劍光劃破了長空，在虛空的另一個小界綻放了絢爛的色彩。
楚天一恍神，還是渡惡河畔，還是白衣平靜的劍有道。
剛剛那幕，好似只是錯覺。
劍有道看向他，輕聲說道：“不必替我惋惜，叫張三生的我或許更加閒適自由，可叫劍有道的我，卻讓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我活着的氣息。”
楚天默然，世人只知劍有道是千萬年不世出的劍道天才，可卻更少有知道劍有道還是天命數算的傳人，當初鐵卦仙哭着喊着要收他爲徒的人物。
換句話說，其實劍有道並不屬於劍，亦或者說他並不僅僅屬於劍，只是在恰當好的年紀遇到了恰當好的劍虛，所以才成了如今的劍有道罷了。
但若是他當初遇到的是一個刀道大家的話，或許此刻他就是一個刀者了。
故而因此，劍有道才找尋不到自己的道路，因爲可供他選擇的道路太多了，他簡直就是一個全才，三千大道，道道都可通羅馬。
不過從今以後，劍有道，就真的只是劍有道了。
既然他不知道如何選擇，劍虛就用一劍宗滿門弟子的鮮血，來爲他鑄就了一個選擇！
劍有道忽然偏頭看向另一邊，那裡的不遠處有個穿着破落袈裟，手足無措的破落和尚。
“道友，我們曾見過。”他朝那個和尚微微頷首。
那個和尚正是吃霸王餐的霸王和尚，他因爲被霸王酒樓的人結結實實的打了三個時辰，所以才晚來一步的。此刻他站在不遠處頗有糾結，不知道該不該過來，一方面是期待劍有道能他點湯吃，一方面又是十分忌憚劍有道的實力，要萬一不順他的心的話被他一劍剁了咋辦？
可卻不想，劍有道卻是主動對他開口。
和尚訝異，摸着光頭道：“我們曾見過？”
劍有道深沉點頭，楚天亦是有些訝異，不禁多看那個和尚一眼，此時劍有道竟比面對假行僧都還鄭重，難道這個和尚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不成？
“唔，施主，看來我們的確見過。”破落和尚突然雙手合十，面色平靜雙眸有神，朝劍有道略微一禮，竟真的有了分莊嚴肅穆的味道。
楚天點點頭，不禁信了三分，看來這位大師果然是遊戲市井的得道高僧。
剛準備用透視靈眼掃望出他的底細，突然那個和尚嬉笑道：“既然如此，施主不看僧面也要看熟面啊，就隨便給點王器聖器打發我唄。”
楚天臉色黑沉，有想殺人的衝動。
劍有道平靜看他，似乎並不意外，道：“看來大師還沒有找到讓地獄界之人向善的辦法。”
破落和尚忽然有些尷尬了，猶疑問道：“你真的認識我？”
劍有道點頭。
破落和尚興奮道：“那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我把我名字忘了，一直都在找呢，要是你告訴我我的名字，我就不找你要寶貝了。”
劍有道搖頭：“你當初沒有告訴我。”
破落和尚黯然，有些意興蕭索，連要寶物的心情都沒了。
劍有道忽然問道：“你覺得，我的辦法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讓地獄界向善？”破落和尚訝然，順着劍有道的目光看去，此時不久前領走寶物的那批地獄界修士正好消失在渡惡河另一岸的地平線上。
只見他們有說有笑，即便個個都身懷重寶可卻沒有誰出手，近千人在一起好似一家人般親切和諧。
破落和尚撇嘴，搖頭咕隆道：“只是忌憚你的實力而已，要是你說一句搶劫無罪，我保管他們殺的一個人都剩不下。”
劍有道默然，算是默認了他這句話，良久之後才說道：“實力，未嘗不是另外一種方式，地獄界惡習已經百萬年之久，深入人心，唯有自上而下的教導他們從善，或許他們纔會漸生善良之念。”
破落和尚搖頭，不知爲何這一刻的楚天竟然從他身後看到了一絲柔和的佛光，寶相莊嚴。
“不對，不對，由外而內的善是僞善，由內而外的善才是真善。”他說道。
劍有道平靜：“若是一個人僞善一輩子，那就是真善。”
“一個人可以僞善一輩子，一萬個人不可能都僞善一輩子，一代人可以僞善，百代人不可能都僞善。沒有任何人可以擁有百代人的壽元，你也不能。”破落和尚搖頭，念一聲佛號。
我佛慈悲。
劍有道搖頭，不準備跟這個和尚講佛理，跟和尚講佛理，講上十輩子也不可能講贏。
“七日之後，浮屠山，師弟和道友都來觀禮吧。”他朝楚天和破落和尚一禮，緩緩消失不見。
“我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啊，肚子好餓啊，我想吃人……”當劍有道走後，破落和尚清明的眼眸緩緩變的迷茫，最後捂着肚子仰天大叫道。
他看着楚天的目光，充滿了兇光之味：“如果你不告訴我我的名字，我就吃了你！”
楚天神情訝異，對他的興趣不由得更深了一分，微笑道：“你叫阿才，我是楚天，我是你的主人，阿纔是不可以對主人大吼大叫的哦。”
“我是阿才，你是我的主人？”破落和尚歪頭，眼中滿是疑惑。
楚天點頭：“是的，就是這樣的。”
破落和尚點頭，覺得可能真的是這樣的。他朝楚天大步跑來，眼中滿是期盼，好似是想要求主人的懷抱。
楚天朝他伸手：“乖，來舔舔。”
破落和尚張大嘴巴，一口咬上去，雙眸之中是幾若要溢出來的炙盛兇光：“你纔是阿才，你全家都是阿才，竟敢騙我？阿彌陀你妹的佛，老子一口咬死你，汪！”
PS：劍有道的坑，算是埋完了，若是沒有跳章的童鞋，應該能看懂吧？早在我寫劍有道有兩個名字時就註定這個結局了，最喜歡兩句話，世上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自古至今紅顏大多禍水，所以下場悽慘，像劍有道那樣的人物，不應該那麼完美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