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管家匆匆而來,見木寧夕站在遊廊下喂鳥吃食,趕忙端了一盤慄米來到她的身邊。
“老奴給公主請安。”
“管家來了。”
木寧夕瞟一眼,將小盤子遞給旁邊的小婢女,說:“去打些水來,我要淨手。”
“是。”
小婢女去了,也正好給足了清靜的空間。
木寧夕坐在遊廊的石凳上,倚着欄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管家。直到他額頭上浸出冷汗珠子,才緩緩收回視線,低頭拍掉裙襬上的塵土。
“管家坐吧。”
“老奴不敢。”
“坐吧。我有事與你商量,站久了腿疼。”
木寧夕指了早已擺好的一個矮凳子。管家即便坐下挺直腰板,也要微微仰視着她。這就是所謂的“階級”吧。
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等級,在這個時代無限放大,讓她這個穿來的現代人得到極致的體會。
“謝公主賜座。”
管家作揖謝過,撩起長袍坐下。仰頭看向她,表情嚴肅且認真。
木寧夕靜了靜心神,說:“昨日府中來了一位公子,與將軍和駱公子在院中閒聊。我看見了,問藍線是否認得,又得知管家也許認得。一時興起,便要派藍線去找管家詢問一二。沒想到……”
“公主恕罪。”管家立即起身作揖告罪,說:“老奴的孫女尚未在主子身邊伺候過,故而又因這層特珠的關係。平日裡老奴對她的管教甚爲嚴格,要求她對府中之事必須作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原來如此。”木寧夕點點頭,又問:“那管家可曾對她教導過遵從主子的吩咐,執行主子的命令,保護主子的性命?”
“這……老奴還未教導過。”
管家汗顏,他似乎把木寧夕想得太簡單了。從這一點看來,她並非是江湖傳言中弱不禁風、膽小如鼠的女兒家。
“那麼我是否可以理解爲,管家將孫女給我,是想讓我親自來教導她如何做一個忠心的婢女。”
“請公主恕罪。老奴既然將孫女交給公主,生死便由公主來定奪。”
管家暗自咬牙,雖然他也很疼孫女,但是絕不能爲了一已私心害了孫女一生。跟着木寧夕,就等於跟着司徒天逍,一生也許會經歷生死波折,但是能跟着強大的主子,在這世上便不會被人欺負。
“好。那麼,這張生死契,你便籤了吧。”
木寧夕拿出一張紙,上面寫着一行字:若叛主,必死於非命。
“公主,這……”
管家心中一驚,難道木寧夕不相信他,不相信藍線嗎?
“公主,我家世代效忠司徒府,從未有叛主之念。你爲何如此呀。”管家苦皺着老臉,很委屈地垂下頭。
“我需要的是效忠於木寧夕的人,而非效忠司徒府的人。”
木寧夕一語點破,管家臉色青白交錯。他果然看錯了面前這個小女子,她有着和司徒天逍一樣的霸氣。
“老奴明白了。”管家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生死契上籤下自己的名字,雙手捧着送回。
木寧夕也不接,回頭看向旁邊默默垂淚的藍線,“你現在明白我爲什麼不要你。”
“是奴婢的錯。”藍線跪下大哭,她錯過一個很好的機會。
“從今以後,你繼續留在府中服侍管家吧。他已年邁,需要親人的陪伴。妞兒。”
這一聲讓跪在地上的祖孫二人皆是心頭一緊。從來,“藍線”這個名字重新回到木寧夕手中,直到未來的某一天,妞兒用行動證明,她配得上這個名字。
當然,這是後話了。
目前爲止,木寧夕心情鬱郁,打發走管家和妞兒,她回到屋裡的榻上編梅花結。
百無聊賴的時候,她常常在想鬼七的話。一個忠心爲主的護衛可以連自己的親人都無視得徹底,司徒天逍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又在編梅花結?”
司徒天逍走進來坐在她的身邊,低頭親吻一下小臉,說:“午膳想吃什麼?或者出去吃。”
“爺,我沒有胃口。”木寧夕轉身不理他,她是真的心情不好。
“寧兒,看着我。”
司徒天逍扳過木寧夕的肩膀,強迫她看着自己。溫柔地安慰,“別擔心,以後你會遇到很多願意追隨你的人。那些人不在乎你的身份、你的財富、甚至你爲人處事的手段。”
“就像你一樣,有許多人心甘情願地用性命保護你、追隨你。”木寧夕點點頭,道理她是懂的,只是第一次感覺到“失去”的苦澀。果真應驗了那句“千金易得、一將難求”啊。
司徒天逍揉揉她烏黑的長髮,笑說:“看看你,都不知道讓人幫你束個漂亮的髮髻。總是這樣散着長髮走來走去,多難看呀。”
“像鬼。”木寧夕呵呵一笑,難得露出笑容。
司徒天逍走到妝奩前拿來一把木梳子,坐到木寧夕身後,輕輕爲她梳理長髮,編起麻花辮,再用步搖盤束成高髻,點綴上十幾顆珍珠花鈿。
“很美!”
千言萬語匯成兩個字的讚歎,炯亮的鷹眸欣賞着俏麗清容,動情地低頭深吻,換來木寧夕一聲嚶嚀。
“哎喲,我每次來得都不巧呢。”
駱名流進來大叫一聲,單手捂住兩隻眼睛,還留出許多空隙。
“駱名流!”
司徒天逍氣的大罵,瞪圓眼睛裡燃燒着兩團火,恨不得把駱名流的脖子給咔嚓了。
“主子,不能怪我呀。我是好心來送藥的,是你們大白天的不知節制,幹出這等不好的行爲。”
駱名流表情很到位,委屈地快到滴出水來。看在其他人的眼裡,只想拿一根針把他的嘴巴縫上,再多戳戳他的厚臉皮幾下。
“你要理解他們呀。”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蒙面女倚着門框上,說:“再過幾天安陽長公主和小寧兒就要回去啦。趁着現在在一起,自然要情情愛愛的呀。”
“花花姐姐姐,你又好多天沒有出現,去哪裡閒逛啦。小心又會遇到北契五王子那樣的壞人。”木寧夕冷嘲熱諷,說什麼也不甘心被人數落後還不反擊的。
“哼,懶得理你。”蒙面女白一眼木寧夕,回頭催促駱名流,指着他手中的小錦盒,說:“這下可以給我看看那兩顆聖藥吧。”
駱名流斜她一眼,走上前將小錦盒交給司徒天逍,恭敬地稟告:“蕭辰命人送來兩顆聖藥,一陰一陽,可補二位虧缺的元氣。”
“嗯。”司徒天逍點頭,打開盒子,裡面用麻紙包裹的兩顆藥丸,一個上面有墨黑,一個上面有硃砂。不必問,墨預示陰,硃砂預示陽。
“你吃這顆。”
“不吃也沒關係。”
將墨黑點的藥丸給木寧夕,自己剝開硃砂點的藥丸含進嘴裡,小小咀嚼幾下,接過駱名流遞來的溫湯服下。
一見到藥丸就犯愁,木寧夕想拒絕,可看見司徒天逍臉色黑下來,只好噘着小嘴很嫌棄地服用。
“咦?藥丸不苦呢。”
木寧夕很用力地咀嚼幾次,雖然有微微苦澀,但是在她的容忍度之內。
“不苦的藥丸?不可能。”蒙面女跑過來捏住木寧夕的下巴,逼她張大嘴巴,伸手想要挖出一塊藥渣子來研究。
“花花姐姐你太暴力啦。”
木寧夕推開蒙面女,被捏得頜骨痠痛,眼淚嘩嘩地流。
“呃,小寧兒,我沒太用力呀。”蒙面女驚呆了,這是什麼情況。她真的只是輕輕一捏,怎麼木寧夕白淨的小臉印出兩道恐怖的青紫痕跡,而且有花紋。
“咦?這花紋……是龍紋?”
不等司徒天逍發怒,蒙面女大驚,坐到木寧夕身邊,輕手託過她的小臉仔仔細細地觀察,說:“龍紋毒,小寧兒,你竟然中了龍紋毒?”
“龍紋毒是什麼?”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蒙面女,等待着她給出答案。
蒙面女搖搖頭,說:“這個……我也只是聽奶奶說過。也只是在她畫出的毒紋裡見過一次。”
“花老夫人能解此毒嗎?”司徒天逍眼睛放光,滿心期待。
蒙面女再次搖頭,很肯定地說:“不能。奶奶之所以畫出毒紋,是不是她也僅是見過,在嘗試着解毒。但,一定不能解。”
“有希望就好。”駱名流鼓勵地按在司徒天逍的肩。
木寧夕釋然的笑了,安慰司徒天逍,“你也知道我身體裡的毒很多、很難解。但是,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對我好一天,就值得啦。”
“但我要你長長久久的活着。”司徒天逍眼中含淚。
“人必有一死,活着時能快快樂樂、自由自在,何必在乎時間的長短呢。”木寧夕歪頭枕在司徒天逍的胸膛,說:“兩情相繾綣,只願朝暮。”
“寧兒。”司徒天逍動情,環住木寧夕。
蒙面女輕嘆一聲,回頭問駱名流:“那個一陰一陽藥丸還有嗎?”
“不知道。你想要,找蕭辰去。”駱名流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蒙面女靈光一閃,“對呀,我可以去找蕭辰。”
“那奉勸你要小心一些。蕭辰最喜歡把人綁了,丟到山谷的洞裡。”駱名流嗤笑,轉身離開。
想到江湖傳聞蕭辰的惡趣味就是把找他醫病的人綁到山谷的洞裡去喂狼崽子,她就全身血液倒流。太恐怖了!
“寧兒,我去巡視軍營。你乖乖在這裡,不許和別人亂跑。”
司徒天逍故意加重“別人”二字的語氣,斜睇蒙面女一眼。
“好。你快去吧。”木寧夕揮揮手,拉住蒙面女坐在身邊。
看男人走了,蒙面女抱住木寧夕的胳膊,一臉諂媚地說:“小寧兒,你幫我一個大忙,好不好?”
“幫什麼?藥丸嗎?”木寧夕拍拍蒙面女的頭,“花花姐姐,我又不認識那個叫蕭辰的人。而且,那個人應該和駱名流認識吧。”
“誰說的,蕭辰是狼王的謀士。而狼王嘛。”蒙面女抱住木寧夕,貼在她的耳邊,悄聲說:“司徒天逍就是狼王。”
“什麼?你說的是真的?”
木寧夕心中一凜,不敢相信司徒天逍竟然是“狼王”,而且是她夢中原主寧兒讓她去找的人——狼王。
“當然是真的。”蒙面女被她激動的情緒給嚇到了,很堅定地點頭。
“不,我不相信。”木寧夕搖頭,起身跑向外面。
蒙面女追在後面,大聲問:“小寧兒,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問問他,要聽他親口說出來。”
他是狼王?是原主寧兒讓她去尋找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