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一看,像是有人站在影棚外,彎腰,掀起了簾幕,然後就這樣走了進來。
女孩兒還撐着傘,紅色的傘。
整個場景,不知道的還以爲多麼神秘詭異;
若是換個更現實能理解的場面去對比詮釋的話,
大概相當於三十多年前街面上還存在着的小放映廳,一個錄像機加一個可能連彩電都算不上的小黑白電視機。
在那個年代,這個小錄像廳可是承載着不知道多少人的美好記憶,畢竟那會兒電視機和錄像機還是奢侈品。
像是現在去網咖上網一樣,進去看電影,港臺武打片和警匪片是那段時間的主題。
當然,爲了吸引生意,每天特定的時候還會播放一些比二級高一級的電影;
空間不大的屋子裡擠滿了老中青的爺們兒,盯着電視機裡的畫面不停吞嚥着唾沫。
此情此景,相當於周澤、贏勾、半張臉哥仨正躲在小錄像點裡看着片,結果自家的妹妹旱魃就這麼走進來了。
錄像片,還在放着,只是在場的,已經沒人去注意到接下來的劇情了。
對於旱魃,周老闆真的是一點好感都欠奉。
相較而言,他還是覺得奈何橋上的那位孟婆更合適一些,癡癡等待這麼多年,不求索取。
讓人不得不感慨一聲,自古好女真是配渣男。
而眼前這位,身份尊貴無比,黃帝女兒,帝姬身份,外加和贏勾一樣,也算是殭屍始祖之一。
倒不是說自上古以來的殭屍都是他們的後代,而是說他們算是最早領悟“殭屍”的真諦,對肉身和靈魂的開發,達到了不死不滅的境界。
就像是很多江湖門派以及好多個手藝人傳承家族裡,都把關二爺供奉爲祖師爺一樣,其意並非是指他們都是關家後人。
有時候,周老闆也覺得自己是個事兒逼,只要條件允許,經常會去窮講究。
但眼前這位帝姬,纔是真正的挑事兒專家,峨眉山霞的倒貼,差點讓周澤以爲她和贏勾是情比金堅;
之後還趁勢來了一波對書屋的偷襲,目標正是鶯鶯。
這個女人,搞事情的本領,真的是讓人不得不佩服,偏偏還總是在那裡演着獨角戲。
就比如現在,
周澤實在不能理解,
大家看電影呢,她又冒出來做什麼?
贏勾的目光也落在了旱魃的身上,旱魃也看向了贏勾,微微一笑。
眉宇間,似乎有萬千風情,卻又帶着一抹冷冽。
顯然,她也是明白了,自己和贏勾,是沒可能再續前緣了。
老張沒升天前,周澤曾在一個晚上聽到老張和老道一邊喝着小酒一邊聊天,老張就曾回憶過自己的前妻,感慨說如果一個女人不愛你了,那麼她的目光,將會變得更實際。
旱魃也確實是變實際了。
贏勾沒有繼續和旱魃含情脈脈,而是轉身,繼續看向了身後的畫面。
畫面中的那時自己,已經和黃帝分割開,孤身一人,離開了人間,去了地獄。
“你,沒多少時間了。”
旱魃再度開口。
“哈哈哈哈…………”
邊上,已經坐在地上的半張臉看看贏勾,又看看旱魃,像是看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樣,開始大笑起來。
許是這具身體,早已經被他在今日壓榨得實在不像樣子了,在大笑的同時,他居然開始喘咳起來,但一邊咳還在一邊繼續笑。
若非知曉他這具身子是用蓮藕做的,周老闆真擔心給半張臉咳出血塊來。
“你不是護着他麼?”
旱魃伸手,指向了周澤,目光裡,沒有特殊的情緒,但正是因此,反而流露出了一種深度的漠視。
“我倒要看看,這一次,你如何去護住他!”
氛圍的走向,再度詭異了起來。
像是牽扯出了一段許久許久以前的愛恨情仇,裡面的元素,當真是豐富得讓人可以流鼻血。
贏勾並未轉身再看向旱魃,而是繼續看着眼前的畫面。
而這,似乎對旱魃來說,未免太過不盡興了一些。
不要以爲這些“老不死”的都早已經看破一切不食人間煙火,可能更是因爲活得久看得多反而更會有煙火氣息。
且漫長歲月也委實太過無聊枯燥,想找個有資格與自己平等對話的人也着實不容易。
君不見靈魂深處那面寒潭之下所沉澱着的無數贏勾手辦麼?
“父君的軒轅劍,已經來了,你信不信只要我此時撕開這一片虛霧遮擋,那劍鋒,轉瞬即下!
我知道,你會讓他活下來,但我今日就明確地告訴你,他的肉身,他的靈魂,我都會在你結束之後收過來,我會將其製成衣裳,穿在身上。
你的遺蛻,將助我躲過父君的劍!”
旱魃是黃帝女兒,軒轅劍是否會對其有“關照”,這誰都說不準。
你可以說黃煌規則大道豈能容私?
但大人物做事自然會有大人物的講究,需知法理不外乎人情。
就像是出過天花的人會對天花有抵抗力基本不會再得第二次一個道理,等贏勾被一劍劈下去之後,所剩下來的,將是周老闆。
旱魃將取周澤的肉身和靈魂作爲衣服,穿在身上,再搭配上自己和黃帝關係,看接下來等自己那一劍落下時,是否能夠得以逃脫。
這事兒,不是百分百。
但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都足以讓那些苟活如今的老不死們無比發狂了。
雖然被人指着鼻子說要把自己拿去做衣服確實是一件讓人很不爽的事,
但對於這個瘋瘋癲癲腦筋明顯有些不正常的女人,
周老闆還真懶得去和她打什麼嘴仗。
只是稍微後退了一步,瞥了一眼贏勾,想說什麼,但又懶得說了。
想來贏勾應該也能清楚該怎麼做,是帶着自己一起被劍劈死,還是留下自己被拿去當材料做成衣服,隨贏勾選擇吧。
旱魃就在這裡,此時贏勾還在,旱魃不會動手。
等贏勾沒了,掐指算算,半張臉這邊明顯沒力氣了,估計擋不住旱魃,且在贏勾消散後半張臉是否還願意對自己搭把手,也難說。
算來算去,還能拉上臺面的,也就府君了,但也是同樣的道理,贏勾沒了後,自己和那位府君之間的關係,可能還比不過半張臉。
最起碼,自己和半張臉還有過都是狗村出身的鄉梓關係。
不過,其實周老闆現在還真沒多慌,都到這個時候了,生與死啊,其實都已經看透了。
否則自己也不會特意出來趁着最後一點時間來散步了,且鶯鶯也說過了,會去孤兒院裡幫自己領養一個孩子。
該安排的,也都安排了,換句話來說,自己已經可以體體面面地去死了,一個連死都已經準備好的鹹魚,
當真是無所畏懼。
半張臉笑得已經在乾嘔哦不,是幹藕了。
天知道他今天的情緒波動爲什麼這麼大,宛若患上了失心瘋。
難不成是因爲贏勾要面對軒轅劍,所以這貨受刺激嚴重了?
不過,似乎半張臉的情緒,比先前一開始時,似乎平緩了一些,好似得到了某種撫慰。
笑着笑着,半張臉終於不笑了,坐在那裡,雙手捂着自己的臉,肩膀還在微微聳動,像是還沉浸在先前的餘韻之中。
贏勾則終於慢慢地轉身,
其目光,再度看向了旱魃。
只不過,贏勾並沒有對旱魃先前的話語做出任何的迴應,而是微微擡起頭,道:
“走…………吧…………”
這裡的走吧,不是說繼續散步了。
更像是刑場已經準備就緒,可以上刑場了。
談不上多壯烈,只能說是一種無奈局面下的無奈產物。
周澤點點頭,也沒問待會兒贏勾會不會帶自己一起上路。
贏勾的目光在四周又逡巡了一遍,
道:
“留…………着…………吧…………”
意思是,把這裡,留着吧。
四周的畫面其實還在繼續放映,這裡的存在,等贏勾離開後,只要不去特意地毀壞,應該還能持續一段時間,其原理,有點類似於閃電多發地經常會出現影音被記錄的情況,從而被不知名者誤以爲是鬧鬼了。
贏勾伸手,掀開了前方的遮擋,像是掀開了雨棚。
一道光芒對着眼睛照射過來,
周澤只覺得自己的眼睛下意識地眯了一下,
等到視線恢復時,
周澤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此時的自己,正站在一處大廈的天台位置。
漆黑的夜幕下,四周霓虹閃爍,絲毫沒有夜晚的安謐氛圍。
自己的身邊,已經沒有贏勾了,他應該已經回到自己體內。
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就是這風,還有點大。
周老闆雙手撐着有些鏽蝕的欄杆,任憑這風繼續肆虐着自己那本就不精緻的劉海。
吹着吹着,看着看着,
這軒轅劍,
到底在哪兒?
“看不見啊。”周老闆自言自語着,那種等着被槍決的感覺,其實也不太好受,既然橫豎一刀,能不能爽利乾脆點兒?
“頭…………上…………”
周澤聞言,下意識地擡起頭。
雨停了,烏雲也散了,原本黑漆漆的夜空,也變得清晰了不少。
擡頭,
望天,
原本掛着月亮的地方,
此時掛着一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