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現在,在農村很多地方還有着舂米的器具,有腳踩的也有純人力掄錘子的,一下又一下,一記又一記。
周澤現在就是這種感覺,感覺自己像是裝上了一個電動馬達,不停地重複且機械性地做着同樣的一個動作。
動詞打次動詞打次!
然而,
那種按照以往的經驗會出現的鮮血迸濺、腦漿飛躍的畫面並沒有出現,
反倒是身下的這個獅子越大越粘稠,
真的跟打成了米糕一樣,
粘乎乎的,
也肉乎乎的。
一開始還很不甘心地在那裡吼叫着,
哪怕被揍得再厲害也要高傲地揚起脖子宣示着自己是百獸之王的威嚴。
一路打下來,
基本就剩下陣陣嗚咽了。
但,
你就是打不死它!
周老闆都覺得自己的胳膊已經在發酸了,
但自己面前的這一團,
還是在蠕動蠕動再蠕動,
周澤現在算是體會到了自己以前和別人打架時,別人的感覺了。
整個一干不死的小強!
哪怕周澤拳頭上帶着煞氣,
指甲上帶着鋒銳的罡氣,
一頓操作猛如虎,
卻依舊嚼不爛砸不碎眼前這團二百五。
尋常人打架,無論是否佔優勢,都懂得收留一兩分力,生怕把人弄出個好歹來,但說真的,真豁出去一切下狠手下死手了,卻依舊毫無反應,這纔是心累。
周老闆停了下來,
其他的不幹,
就喘氣兒。
累啊,
是真累。
似乎是因爲自己停止了攻擊,眼前的這一團發糕好像還從團團裡睜開了一絲縫隙,向外瞅了瞅,瞄了瞄。
而後,
周老闆就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剛剛一刻鐘奮力打下的“江山”,
正在付諸東流。
發糕開始膨化,開始重新化作了墨汁,然後又默默地變回了獅子的模樣。
甚至,
獅子的下巴還特意地抖了抖,自帶嘲諷的效果。
這真的是把周澤給氣笑了,
瞧把你給傻樂的,
被按在地上一頓摩擦沒死,就已經足夠自豪了?
但周老闆還真的沒其他的辦法了,
手中也沒其他趁手的傢伙事,
除非他現在喊鐵憨憨出來,
只是拿這種事兒喊他,
估摸着能被鐵憨憨給笑一個季度。
有時候人的心態真的就是這樣詭異,總是會在不知不覺中發生很大的變化,就比如以前,那種會不會被對方嗤笑,
一般都是鐵憨憨所關心的事兒,
但現在,
輪到周澤思慮這些了。
當然了,最重要的還是鐵憨憨每次甦醒其實都是有CD的,有點像是大招蓄能,你刷小怪時放大招,等真的接下來遇到什麼事兒時用不了了那得多憋屈?
獅子似乎也是個明白事兒的,
被猛捶了一頓之後,
居然也沒想着來給周澤點“顏色”瞧瞧,
或許它也是明白自己幾斤幾兩,
所以,
它準備開溜了。
周澤一伸手,
攥住了它,
一邊繼續喘氣,一邊開口道:
“急啥,再等等。”
等老子喘一陣兒,再給你捶個沙琪瑪出來!
誰知道就在這時,
整個房屋的牆壁居然開始開裂了,
然後就是瞬間的垮塌,
轟!
………………
“你不進去瞅瞅?裡頭的是你同伴還是你的頭兒啊?”
紅鼻子老頭兒問老張。
“我老闆吧,捕頭。”
紅鼻子老頭兒看了看老張,又看了看小洋樓的方向。
打狗看主人吧,
你看眼前的這個小狗鬼差就這麼剛硬了,
那他的上線捕頭得是個什麼角色?
嘿,
這是有意思了,
還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這年頭,鬼差捕頭開始挑大樑了。
要是陰司知道這邊的情況,說不定還能評比出個“同城現象”,給個鬼差先進小集體,順勢掀起一波向通城鬼差班子學習的浪潮。
“龜孫兒啊,實話跟你說吧,別看打得這麼熱鬧,這房子都給打塌了,但那玩意兒我曉得,真有幾分手腕的話,隨便給它捏。
環肥燕瘦,秀外慧中啥的,
紫葡萄還是小乳鴿,
都是一句話的事兒,
但你真想給它吞下去,啃乾淨,
難,
是真難。
這他孃的不是鬼,也不是妖,而是一股氣。
氣,
你知道啥意思不?”
老張搖搖頭。
“氣你都不知道,你這龜孫!”
老張搖搖拳頭。
“你不知道也正常。”
老張點點頭。
“走吧,媽拉個巴子,老子明明剛被你揍了一頓,不曉得就是生不起你的氣,否則你曉得不?
巡檢,
老子我是巡檢唉!
巡檢有多大的手腕,你知道吧?
巡檢有多威風,你知道吧?
巡檢有多牛逼,你知道吧?”
三個排比句,
讓老張腦海中下意識地浮現出了書店裡,安律師拿起超霸杯“咕嘟咕嘟”鯨吞牛飲的畫面;
然後,
又想起了一次自己去書屋蹭……
哦不,
是執行公務順便到書屋看看有啥需要幫忙的事情時,
看見鶯鶯在吧檯那邊跟雀巢供應商打電話。
巡檢這個亮閃閃的牌子,
好像在自己心裡,
已經垮掉了唉。
“走着,一邊走一邊跟你說,你那個頭兒,想來也嚼不爛那玩意兒。”
紅鼻子老頭兒走在前面,
老張走在後頭。
“這事兒,得從清末那會兒說起,還是在津門。”
也不曉得爲啥,
紅鼻子老頭兒居然就這樣自顧自地講開了,
一個巡檢大人跟一個鬼差開始講故事了,
而且還講得津津有味:
“那會兒啊,大清還在吶,但已經快完了,我那會兒,在聶軍門手下當兵,大頭兵一個,也不是什麼官兒。
呵呵,
老子一輩子就懶得去鑽營拍馬,活着的時候沒當過官兒,死了之後反倒是官運不錯。
那時候,
鬧義和團吶,
一堆牛鬼蛇神傻啦吧唧地都上來了,
其實,
一開始是好的,老百姓被欺負慘了,一等洋人啊!
那時候清廷當官的,面對洋人就他孃的慫!
事兒搞起來之後,老佛爺那邊也忽然炸圈兒了。
老佛爺你曉得不?”
“慈禧。”
“嘿嘿,其實吧,老佛爺應該是老糊塗了,現在想想也想得開了,一個一直住在深宮裡的女人家家的,年紀又大了,腦子忽然糊塗了,做點錯事兒,也正常不是?
誰能保證自己年輕時英明神武,就敢拍着胸脯說自己老了以後仍然目光如炬?
當初新疆陝甘寧那邊亂的時候,朝廷上很多人都說,把那塊疙瘩丟了吧,沒啥用不是?
還是老佛爺一力支撐,硬着頭皮讓左帥去平了西邊兒。
其實,老佛爺,也沒現在人說得那麼差勁,至少,也算是個功過相抵嘛,這年頭不都講究這個說法麼?”
“這獅子,是慈禧畫的?”
“呸呸呸!”
紅鼻子老頭兒沒好氣地伸手驅散着面前的塵土,
道:
“在庚子年吧,那會兒,八國聯軍打來了,一路打到了天津,過了天津就是北京城了。
聶軍門當時因爲殺了幾個義和團的騙子,被朝廷革職留任了。
但洋人打來時,他還是帶着我們一起上去跟洋人幹架了。
這獅子,
其實不是活人,
是一口氣,
這氣是怎麼來的呢,
就是那時候來的。
打仗時,洋人槍炮多厲害啊,說真的,的確是打不過。
但當時津門百姓都在支持着咱們打仗,津門有一個舞獅堂口,上下幾十號人,男女老少,一起上陣,就擱在我們陣線後頭,給我們表演,舞獅子,助威!
然後開仗了,
他們也沒下去,
槍炮不長眼,弟兄們傷亡慘重,舞獅的那幫人,也死傷了很多,卻愣是不後退一步。
敲鑼的敲鑼,打鼓的打鼓,一直在後頭坑鏗鏘坑鏗鏘地鼓搗着,
哪怕身上已經中了彈眼兒,也依舊在舞着。
雖說,最終咱們是打輸了,聶軍門也殉國了,老子我呢,沒當逃兵,但受傷了,被攙扶下去了。
後來,
世道變了,我就稀裡糊塗地混着,還在津門當過一段時間的巡警,只可惜後來倒黴啊…………”
“獅子,獅子。”
紅鼻子老頭兒有些不滿地瞥了一眼老張,
你咋這麼沒點兒眼力見兒呢?
“獅子啊,我聽後來的人說,那個堂口,從進門開打到結束,一直都在前線舞獅子鼓舞士氣,到最後一戰時,這幫人也丟下了獅子頭,拿着刀槍上去跟洋人拼光了。
整個堂口,
上上下下,
成了絕戶,
空啦!”
老張默然。
“到後來十來年的時間,晚上有人經過那個廢掉的宅子時,似乎還能聽到裡頭的坑鏗鏘坑鏗鏘,爬牆頭還能看見裡頭像是有人在舞獅子。
都說是英魂呢,獅魂不滅呢。
再之後,有個遊方道士,給解決了,讓他們安息了。”
“那怎麼又……”
“狗日的開發商,動工前沒請個有水平的人看看風水,直接把前人的佈局給挖開了,給這獅子放出來了。
老子去津門逮它,讓它溜了。
找了一大圈兒,
得,
跑通城來了。”
“怎麼能讓他泄氣呢?”老張問道。
“嘿,這個問題問得還真有水平,不過這個難度有點大啊,得佈置好個陣法,好好調教調教,才能給它料理了。
而且,這東西本來很純粹的,但再美好的東西,在俗世間滾一滾,也都能染上一層黑泥。
得趕緊收拾掉啊,
不然真得出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