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鎮雖然只是一座鎮,卻算得上是這附近最爲富庶繁華的地方。至少街道上行人頗多,仍有小販沿街叫賣,商鋪也大多都開着。結合陸凝記憶裡面經過的此前一些城鎮,如今這裡已經稱得上安居樂業了。
至於剩餘路上的用度,陸凝在前一個場景也學過了旅途中需要準備的東西。她也沒着急,一路走上奉鎮最繁華的街道之後,選了個茶樓走了進去。
門口的水牌上寫了,午後和晚上有先生說書,而上午的時候,則是請人來講講一些江湖傳聞。一般這些酒樓茶樓,若是有些能力的,都會和一些類似於“包打聽”、“百曉生”之類的人約好,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這裡講一講這些。畢竟相比於官報之類的東西上有關哪裡又出了匪禍、哪裡又遭了天災,人們對這些奇聞軼事更感興趣——前提是不發生在自己身邊。
只要幾個銅板,叫一壺茶和一碟花生,就可以在這裡坐一上午。對於奉鎮這個還算富庶的小鎮來說,也是普通民家承擔得起的消費。
陸凝尋了個旮旯坐下,小二把她點的東西送了上來,還給倒了一杯熱茶,隨後便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茶樓生意興隆,這些客人也是老闆的門面。陸凝坐了片刻,還沒等第一杯茶變溫,就看到廳堂中央搭起來的小高臺上,一個鬚髮灰白的老人一步步走了上去。
老人登臺,下面客人相互交談的嗡嗡聲頓時開始慢慢小了下去,頗有些上課之後老師走上講臺的感覺。陸凝輕笑了一下,將茶杯端起,沿着杯沿輕輕吸了一點茶——不是什麼好茶,也就是用來解渴的東西而已。
那老人待聲音小了下去,纔拿起桌上的醒木,輕輕一拍。
“出將入相戍寒疆,礪兵十載守一方。丹心未改少年誓,滄嵩北海探花郎。”
老人目光往下一掃,輕輕一笑。
“諸位當知,我今日要說的,是哪一位。”
“您說的應當是當今太師,秦鍾尊下吧。”一名前排的客人說道。
“正是,今日我們要講的第一個人,便是遠在塞北的秦太師。”老人捋了一下鬍子,便開始侃侃而談起來。
不得不說的是,以這個世界的時代背景,這位老人口中所說的最新消息,已經是半個月之前發生的事情了。
陸凝一邊聽,一邊回憶着。
君影教過,如果一個場景的基礎生產力足夠,那麼可以在此基礎上快速拔高科技水平,利用技術迭代速攀科技樹來達到自己的目標。但反過來,如果場景裡面沒有足夠的基礎生產力,那麼就不適合攀科技的手段,因爲集散地不會給遊客真的手搓一條科技樹出來的時間。
如今的背景就是這樣。在這個背景下,自我的提升比起外部建立勢力要更靠譜一些。
陸凝思索着,也瞭解了秦鍾這個人的過往。
當年此人文武雙全,考了文試,被當時的皇帝欽點了探花。恰逢當時西北方的喀來族野心勃勃,數次在邊關製造戰亂,秦鍾便自請前往西北方領兵,立誓喀來不平,誓不還京。
而這一走就是十年,他不光解決了喀來族,甚至打進了對方的王城,將喀來皇族砍了一半,另一半活捉送回了京城,被當時的皇帝盛讚國之棟樑。
而後,秦鍾又在壯年之時南征北戰,未嘗敗績。當時的皇帝十分欣賞他,將他點爲了太子太傅,而後,秦鍾爲官也展現出了其從政的才能,其本人既有軍權軍功在手,又有皇帝信任在身,當朝的官員少有能與他分庭抗禮的人。直到今朝,塞北之亂,朝中無人可用,秦鍾親自前往,一直至今。
據老人所說,塞北之亂,主要是幾個遊牧民族被整合了起來,一位名叫察合爾的人自稱有六丁六甲相助,進犯大魏邊境,一時竟被奪下了數個城鎮。而所謂的六丁六甲,是十二名異族高手,這十二人仗着武功高強,潛入城內,破壞軍備,點燃糧倉,甚至斬首軍官,無所不用其極。
這種行爲無疑是壞了江湖規矩的。是以跟着秦鍾前往塞北去追殺這六丁六甲的武林人士也不在少數。這數年之間,六丁六甲已經有八人被殺,而察合爾也收斂了之前的囂張氣焰,反而開始穩固防禦。以他的軍事才能,一旦開始固守起來,就算秦鍾也沒辦法迅速攻下。
此時便有人發問,那六丁六甲又是何許人也?
老人隨即解釋,六丁六甲,是自中原武林離開的敗類,他們或來自大門派,或偷師學藝,甚至本身就是流寇匪類,在中原混不下去而跑到了塞北,這也是中原武林無法容忍的最重要的一點。
而接下來的講述,無非是秦鍾近兩個月又打了一場勝仗,奪回了一座城的故事。雖然他描述得宛如就在現場一般,可陸凝聽得出來這裡面多了很多藝術加工,至少根本沒體現過戰場的酷烈,更多描述了秦鍾與麾下士兵的英勇。
不過這樣的講述肯定也不會那麼長。老人講完之後,便進入了下一個話題。
“說完秦太師,就該聊聊最近江湖上發生的,和要發生的事情了。諸位皆知,咱們奉鎮之中,是由鹽幫和漕幫管理的。鹽幫和漕幫,是當今江湖中,幫衆最多最廣的四個幫會之二。另外兩家,則是丐幫和山幫。每年九月九,四個幫會便要開一場五湖會,只是今年,這五湖會的籌備中遇到了一點困難。”
“恐怕不是一點簡單的困難。”
客人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忽然開口了,一時間衆人的目光都看了過去。老人隨即一笑:“這位先生所說有理,並非小事,事實上,四個幫會的分舵在近一個月內均遭遇了多次刺殺,傷亡頗重,如今,已經下了江湖通緝,要找到行兇的人,或者背後的勢力。”
“什麼人敢惹咱們鹽幫和漕幫?”幾個漢子大聲喊道。
“不知。”老人一攤手,“我若是知曉,便帶這消息去找本地舵主,也能換一筆賞錢。”
“此事城門已張貼了佈告。”一個穿着打補丁的文人長衫的中年人說道,“若有線報,賞銀十兩,抓獲兇手者,活捉,賞千兩,便是死的,也有五百兩賞銀。”
這筆錢頓時讓人們議論了起來,畢竟這裡不識字的人還是挺多的,看不懂佈告的佔大多數。
陸凝喝了一口茶,等着聲音慢慢停息下去。
醒木一聲,壓下了所有討論。
“此事只是風聞,若諸位知道些線索,也不妨去本地四大幫會的分舵,看看是否能得到賞錢。老朽在此,只是將近日來江湖中發生的大事向各位一一講來。”
這老人倒是很有些新聞播報人員的意味,緊跟着就說到了下一件事。
欒莊主馬上就要召開的壽宴無疑將彙集當今天下諸多英豪,鎮劍山莊已廣發請帖,屆時七大門派、四大幫會,還有三山五嶽各路豪傑均將赴約。甚至據傳聞,欒莊主將請帖都發到了一些隱世門派手裡。“不知道老丈可知都是哪些隱世門派?”一個坐在前面的青年忽然擡手一招,將小二叫了過來,隨後便將一錠份量十足的銀元寶放在了小二手裡。
那老人見狀登時眼睛一亮,而陸凝在後方也趁着青年扭頭將元寶放到小二手裡的時候,看到了他的側臉。
她對這張臉有印象。當初打造“巨人指節”之後,她離開時看到的就是這個人。
“這位公子既然出手大方,老朽便也說一些道聽途說來的見聞。”老人連語氣都激動了些許,“諸位可知,這江湖之中,隱世門派頗多,但許多實爲家道中落,或門派後繼無人,不得不隱起身份,避免被當年的仇家追殺上門。然而,若真論起當今最神秘的隱世門派,有一句歌謠可給各位說說。”
老人摸了摸鬍子,搖頭晃腦地吟誦起來:“朝辭蓬萊青雲觀,日照冰河踏雪門。月出東海三仙島,夜隱黃沙鐵面樓。”
他輕輕拍了一下醒木。
“青雲觀,踏雪門,三仙島,鐵面樓。別看不在江湖八大門派之列,卻因爲這四個門派修的不是武藝,不是內功,更不是什麼刀劍暗器……”老人特意在此停頓了片刻,見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了,才繼續說道,“修的是仙吶。”
還不等衆人反應,老人又擺了擺手:“當然,這只是老朽聽聞的說法,具體如何,若諸位有時間,不妨去赴一赴欒莊主的壽宴,或許能見到這些人物。”
“多謝老丈了。”青年說道。
“公子客氣。而接下來這件事,則要請各位父老鄉親多多留意了。一夥江匪自南方來,匪首乃是兇名赫赫的‘青面蛟’夏侯侖,一路燒殺擄掠,最後一次有消息的時候,已是在回水縣。”
“那不是距離我們很近了嗎?”
“鹽幫和漕幫已經籌備了防禦,而且夏侯侖行蹤不定,不一定會逆流而上,找到我們這邊。”
“但這夏侯侖……當年官兵捉他,都被他殺了一支隊伍,這要是讓他過來……”
“怕什麼!他要是敢來,讓他嚐嚐奉鎮的鐵頭牀弩的威力!”
老人拍了一下醒木。
“諸位,近日若無必要,最好不要走水路遠行。以免與這窮兇極惡的匪類碰上,便是有能耐脫身,也是一樁麻煩事。”
陸凝將這一點記下了,她和陸清栩現在計劃的路線就是沿江而下,但如果有這麼一件事,走陸路恐怕還要安全一些。
“下一樁,徽州州府大獄,五日前失火,至今尚未查明是何人所謂。而獄中關押的三名重刑犯,‘活閻羅’宋梟,‘飛天鷂子’李長熙,‘斬首’高近仁均已經不知所蹤。”
“老丈,沒什麼好消息嗎?這三個人要是流竄到我們這裡……”
“別忙,接下來就是好消息了。”老人笑着摸了摸鬍子,“諸位可知,湘江大俠燕還楚和雪山派的靜寧師太,均已抵達奉鎮?”
那魁梧漢子又開口了:“燕大俠去歲冬日一劍挑落翠波湖上水匪,靜寧師太則是當今雪山派第二代傳人中第一高手。有此二人在此,諒宵小之輩不敢造次。”
這兩人多半也是爲了壽宴來的。不過陸凝清楚老人的意思,只要這件事傳揚出去,那些惡人也會避開這些頗有俠名之輩。
而後的一些江湖消息,卻又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了,如各個門派之間的衝突、門派弟子的風評,甚至還有什麼江湖兵器榜,才俊榜之類的東西。陸凝稍稍留意了一下,但發現這堆野榜上的人也太多了一點,除了頭幾個之外後面還有一排,老人只是提一提有關的著名事蹟,她卻沒辦法從中找出多少記憶點來。
估計來茶樓的人也就是聽個樂子,甚至陸凝還聽到鄰桌有人小聲嘀咕和上一個人說的榜單完全不一樣呢。
一上午說完,老人也起身作揖離開,這一上午倒是賺了不少賞錢,起碼他說的那幾個需要警惕的消息確實讓人在意,有幾個願意慷慨解囊的人,這一上午的嘴皮子功夫就已經賺得盆滿鉢滿了。
陸凝沒準備在這裡繼續用餐,而是轉身走了出去,尋了路邊搭起來的一個棚子,要了一碗麪和兩塊烤餅,權且填一下肚子。
食物並不好吃,面裡清湯寡水,只有兩滴油花,烤餅是粗磨的高粱和豆類粉混合着麥麩做出來的,吃起來既磨牙又磨嗓子,如果不蘸着麪湯都有點咬不動。
但是它便宜。
陸凝還在尋思怎麼賺點錢,忽然就有人坐到了她對面。
是那個青年,他向陸凝咧嘴一下,招呼老闆給自己也上一碗麪,然後衝陸凝擠了擠眼睛。
“閣下有何見教?”陸凝問。
“相逢即是有緣,何況你我已經算得上重逢。在下陳煜盛,昆吾陳家,不知如何稱呼?”青年爽朗地一笑。
“陸,懷零陸氏的陸。單名凝。”陸凝從這人臉上看不出什麼來,不過五階遊客能隱藏起真實目的也很正常。
“你也是要去給欒老太爺祝壽的嗎?”陳煜盛快人快語地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