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個腳伕吃完東西,抹抹嘴起身的時候,陸凝也隨手將幾枚銅錢丟到了桌上。
腳伕走過了兩條街,拐進了一條巷子。這條巷子裡面都是一些破落院子,平時住着一些販夫走卒之類的人,也不講究那許多,只在屋子裡搭起幾間通鋪,連被子也都是扯張草蓆了事,甚至乾脆就蓋點草。這樣的地方,等到了冬天,基本上是要凍死人的。
這腳伕推門進去,陸凝跳進去看時,發現他竟然真的擠進通鋪的人裡,躺下就睡,彷彿真的就是個腳伕而已。
這個木行妖魔與她之前看到的那個能變化人身的不同,之前那個若不是使用妖法的時候妖氣激盪,她還認不出來。而現在這個,變化的時候就遮蓋不住妖氣了。
簡單來說,比那個弱。
陸凝盯了片刻後,發現這妖魔竟然真的睡下了,她思考片刻,決定先行回去。她可沒有防患於未然的想法,這妖魔不出手,鬼知道有幾斤幾兩。
她留下一些菌落盯着這個妖魔的動向,隨即就回轉到了家中。
而滕六蘊那邊的動作也很快,第二日她到碧寶樓沒等多久,就有兩個兵士來找人了。
這兩個的穿戴就顯然與方棟那些迷路好幾天的樣子不同了,一身鎧甲顯然是精心打造的,大概是親兵,甚至臉上都戴着面甲。
“可是陸姑娘?”
見到陸凝,兩個兵便問道。陸凝點了點頭,他們對視一眼,說道:“藤將軍請姑娘入營一敘。”
“入營?”
“滕將軍準備了一處用於會客的營帳,就在大營之側。”兵士言道,“具體如何,待姑娘一去便知。”
陸凝點點頭:“那便帶路吧,早去早回。”
兩個兵士給陸凝帶了一匹馬來,三人騎馬趕回,兼程趕往大營去了。
滕六蘊此時也是苦惱得很。
他派出去的不只是方棟一路軍兵,而是安排了多路去探山中匪類的虛實。而如今,情況並不樂觀。
方棟帶回來的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壞。只是滕六蘊看出自己並不能短時間內將南疆匪類全部驅逐出去,這需要練兵,而練兵就需要錢糧。可朝廷顯然不能給他那麼多時間和錢糧來練兵,只會指摘他的無能。
那幾個年輕的將領,他可以保得住,可是誰來保他?如今朝中武將除了幾個世襲的武官之外,別的武將地位其實都不算很高。秦鍾雖然有意擡高武將地位,但一個根本問題還是沒能解決,那就是一員大將是要在戰場上練出來的,可同時戰場上也很容易死人。而無論哪一朝代,習文之人總是比習武之人多上不少的。
滕六蘊雖然有幾個朝中認識的交好之人,卻沒辦法真的影響到用兵。
“將軍,那位陸姑娘已經請到了。”一位親兵回稟。
“好,我去見見。”
放下頭痛的事項,滕六蘊打起精神,走向專門搭建的那座營帳。
特設的營帳在大營側搭建,滕六蘊走進去的時候就看到了坐在裡面的陸凝。
“陸姑娘好。”滕六蘊走到陸凝對面坐下,“軍營地帶,沒有太好的條件。只是你我所談之事,甚需周密,不能在城裡說。”
“滕將軍客氣了。”陸凝笑了笑,“我想,是爲了那山中匪類的事情?”
“正是如此。”滕六蘊點點頭,“方棟只是個年輕人,學的都是些紙上兵法,知的也只是他認識的幾個。我聽聞你的姓氏,便大略猜想一下,陸姑娘可是陸清栩大人的千金,陸凝?”
“哦?滕大人與家父相識?”陸凝問。
“陸清栩陸大人雖然是文官出身,行事作風卻完全不像是文官。同朝爲官,我也有所耳聞。如今朝堂之上,風起雲涌,卻把陸大人這般有本領的官罷黜,委實是令人不敢相信。”
“也多謝滕將軍敢仗義執言了。只是,家父已然回鄉,這罷官的事不提也罷。我們還是談談那匪禍吧,滕將軍找我來,不知有何事。”
“我便託大,稱你一聲賢侄女。賢侄女啊,如今南疆狀況,並非一場用兵可解,我麾下兵士,半數自京師帶來,半數爲在此招募。然而山地作戰與平原不同,他們缺乏訓練,然而朝廷日日催我早結此戰,不得已,只能用些別的法子。”
“什麼法子是我能幫忙的?”
“相比於缺乏訓練的兵士,江湖中人身懷武功,我希望賢侄女能爲我當一次斥候,探一探這山裡的匪類虛實。”
“滕將軍未直接對我說徵調?”陸凝笑問。
“我對賢侄女的事情有些耳聞,習武之人,多爲不願受管束之人。我想要請江湖中人幫忙,自然要拿出足夠的禮數和誠意。”滕六蘊敲了敲桌子,“昨日我提審了那個俘虜,雖然還沒撬開那張嘴,卻也問出了一點東西。這山裡的那些羈縻山寨,大多恐怕都已經轉投南蠻了,我們得針對性找到他們的匪寨位置。”
“之後呢?滕將軍意圖如何攻山?”
“如今已至殘秋時節,若是有時間,我還有心思去鍛鍊兵馬。但朝中催促如此緊張,我只能用毒招了。”滕六蘊摸了摸鬍子。
“毒招……”
“縱然是南方,入此深秋時節,草木亦開始枯黃了……”滕六蘊哼了一聲。
他想燒山!
陸凝立刻意識到了滕六蘊的打算。
這一手確實狠毒,山火綿延不知會燒荒多少山地,而若是真燒過去,無論如何那些寨子裡的人也別想住在山裡了。
“……此事造孽。”
“我曉得,但身不由己。冬日之前,我必須還朝,那麼戰事就要就此結束。只要驅逐大魏境內所有南蠻軍,我便可覆命,至於之後誰來,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滕六蘊說道,“屆時,放火的也是我的命令,一應孽果,歸於我身。”
“好。”陸凝點點頭,“此地多山,滕將軍不是想讓我一人全部走一遍吧?”
“不必,只要探一探那橫嶺羣山便可。”滕六蘊說,“其他小山頭,我直接動手便是,只是橫嶺羣山太大,不好一起動手,必須精準找到位置。”
“火勢如何掌控?”陸凝問。
“這你不須管了。”滕六蘊說。
“那我便問些有關的吧。做這件事,我能得到什麼?”陸凝問。
“你想要什麼。職權允許範圍內,我都可以給你。”
“我要一本《山海尋夢錄》,一筆銀子,還要打一套飛刀。”陸凝說。
“別的不難,只是要錢的話,我只能支給你一百兩銀子。軍中不是府衙,就算是我,能動用的銀錢也是有限。”
“足夠了。”陸凝拿出一張畫好的圖紙,“這是我要的飛刀樣式,一共二十六把,我回來的時候,希望這些東西已經打製好了。”
“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難道還有時限?”陸凝反問。
“時間緊迫,希望陸姑娘半月之內,能夠給我答覆。”滕六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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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凝離開之後,滕六蘊將軍中的幾個將領、軍師召集起來,將自己決定燒山的打算說了一下。
這些人都是和滕六蘊並肩作戰了很久的人了,自然也知道情況已經到了危急時刻。
“將軍,向江湖中人求助,我等理解。可是也不能只將如此重要的事情押在一個人身上吧?”一個軍師說。
“自然不是她一人。我日前已吩咐了幾個兵士,去聯絡附近幾個州縣之中的江湖好手,一同行事。只是他們皆不知有這些人罷了。”滕六蘊說。
“但若是他們在山裡打了起來……”
“那只是江湖中事。”
江湖中人之間發生的打鬥,並不在滕六蘊的考慮之內。只要這些人當中,有一部分可以將山寨的位置帶回來就可以了。
陸凝被送回城時,已經是黃昏了。她還需要準備入山的事情,當然,山地偵查這種事情對她來說,比起旁人要簡單許多。她的妖目可以穿透山野之中樹木的干擾,輕鬆看到裡面的人,這也是之前救下方棟的時候她能快速殺光那些南蠻追兵的倚仗。
不過回家的時候,她路過那個食鋪,又看到了那個正在吃完飯的妖魔。
它依然孜孜不倦地在吃飯的途中發表那些對大魏形式看不上的言論,只是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多了。陸凝感知了一下菌落,這隻妖魔今天就像一個真正的腳伕一樣,去找活幹,掙了一點錢,然後在這裡買一些便宜的吃食吃飽。
沒有變化……不過還能再觀察一段時間,正好,她還需要磨鍊一下自己的武藝。在森羅九轉達到小成之後,她也只是將走岔的內力散去,還沒有真的融會貫通。
這一門純陰的心法小成之時已可點水化冰,雖然略有些誇大之嫌,卻已經讓陸凝隨手都能揮出冰寒真氣,在可以將這些寒氣注入人體之後,更是讓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有着沾之即傷的危險。
但內力運轉和武功招數配合是需要練習的,如果要在劈中對方的時候立刻將寒冰真氣灌入,那就一定要抓住那接觸的一瞬間。此前陸凝在宣泄那些多餘內力的時候抓住了一些感覺,現在她只需要循着這個感覺繼續練習。
此外,那先天紫炁她也有了一點用法。雖然目前她沒有對應的功法來使用,卻也可以仗着小成的內力強行催動,只要能擠出一點來,便可以讓自己的招數威力產生質變。陸凝此前測試的時候,以此方式馭劍,竟然能在青石之上劈出一條光滑的切痕來。
她的劍雖然鋒利,也只是凡鐵,正常去砍石頭絕對只有劍斷這一種可能。
進山這一趟,或許關係到她主線任務能完成得怎麼樣。鎮劍山莊的第一段任務她錯過了很多,也算是吃了一些經驗的虧。但這第二段她可是要儘量將獎勵拿全的。畢竟這種階段式的任務越到後面難度就會越高,前面如果無法滾雪球,後期恐怕根本趕不上別的遊客的進展速度。
收拾停當後,陸凝便早早睡下。第二日天還未亮,她就出發去橫嶺羣山了。
橫嶺羣山,便是當年大魏開國皇帝開疆拓土的止步之處。以此爲界,大魏劃下一州之地,駐下兵馬,以防南蠻。南方多山之地與塞北、西夷、東海不同,因不好展開農事,人口無法成規模地擴增,多數在山中以部族形式羣居,沒有成型軍隊,難成大患。
這是當年的皇帝下的判斷。而後隨着武帝董琰大破東海賊寇,火燒三百里海岸;成帝逐西夷鐵蹄於淮陰山下,勒石記功,世人皆以爲,大魏已徹底絕了四方禍患,萬國來朝之日,近在眼前。
打碎這個夢只要一代昏君。
陸凝感慨着看向遠方的羣山。光是進山,就要兩天的路程,她餘下的時間委實不多,只能希望這山裡的匪類沒有那麼多營寨吧。
她以妖目觀察着山林之中的生物氣息,進入了橫嶺羣山。
山中的瘴氣毒蟲很多,就算是久居此地的南蠻也不會選這一類的地方。陸凝仗着輕功在山中繞行,摸清了瘴氣分佈的大概情況之後,便在一處山頭上找到了個營寨。
這裡距離山外太近了,自從與大魏關係越發緊張之後,靠近山外的寨子都已經往深山搬去了,此處的寨子應該是廢棄的纔對。
但陸凝的妖目之中,卻看到了不少人的氣息,以及一隻妖魔。
“又是木行?”
她微微皺眉,繞向了那個寨子的後方。
這山寨外倒是沒有什麼猙獰的裝束,一些木頭組成的籬笆牆圈出了寨子的範圍,甚至還能看到幾個搭建起來的藥圃。陸凝本以爲還要花點力氣,沒想到只是攀上一棵高樹,就見到了山寨之中的妖魔。
它個頭很高,身上裹着一些布,白色泛黃的軀體上戴着一個符合其巨大身高的斗笠,但畢竟並非是人形,看上去頗爲古怪。
——這是一隻參精。
幾個人正在採摘藥圃中種植的藥材,裝好一個笸籮之後,就拿到參精的面前,跪下身子向其磕頭。
參精探出幾根觸鬚,將那些藥材收入了身體。那幾個人連忙昂起頭,張開嘴。參精將幾根鬚子垂在那些人嘴上,一些晶瑩的液體從須尖滲出,落入了他們口中。
吃過那些液體後,這幾個人又磕了幾個頭,然後就拿起弓箭和長矛走進山裡打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