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中央區外緣。
天空深邃而平靜, 猶如黑色的河水，無聲無息地籠罩着整個世界。
山巒起伏，岩石層累。
隱蔽的法術遮蓋掩飾了所有氣息, 無論是活人的, 還是法術的。
直到烈焰降臨。
半邊的天空被鮮紅的火焰點燃, 灼熱的溫度沖天而起, 裹挾着毀天滅地的力量席捲而來。
隱蔽氣息的法術像是一張脆弱浸溼的紙, 被那可怖的，壓倒性的力量摧毀，揉皺, 撕碎。
巨大的山體裸露出來，黑沉沉的陰暗氣息, 猶如溼手指般地向外逸散開來, 在觸碰到烈焰的瞬間被燃盡。
在烈火的映襯下, 少年纖細的身形猶如漆黑的剪影，透不進一絲一毫的光。
彷彿閒庭信步一般, 他不緊不慢地向內走去，腳下烈火滔天，沿着被觸碰過的位置洶涌翻滾，轉瞬間就將附近化作一片火海。
“大人，還要再往前。”魔蟲蹲在時安的肩上, 偷偷說道。
時安擡眼向着山洞的洞口看去：
“那裡？”
“沒錯。”魔蟲感受了一下傀儡蟲身上的氣息, 肯定地答覆道。
時安擡起眼, 注視着眼前的巨大的山峰和那窄小幽邃的通道, 微微蹙起眉頭。
要走好久, 好麻煩。
魔蟲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等等，大人您——”
但是, 它的話音還沒有落下，就被一陣大力掀翻下來。
“！！”魔蟲猛地被栽倒在地，打了幾個滾，老半天才頭暈眼花地停了下來。
原先少年站立的地方出現了一條銀白色的巨龍，比起上次在荒山中見到時還要大上數倍，它目若烈火，身似流銀，展開的雙翼捲起獵獵狂風，幾乎能夠遮蔽天地。
巨龍飛了起來，尖銳鋒利的爪子抓住山峰頂端的岩石，略一用力。
咔——咔啦！
山石崩裂的巨大聲響在夜色中炸裂，大半個山峰在巨龍肆意而野蠻的摧殘下夷平。
魔蟲艱難地抓住身下的草根，戰慄地擡起頭，注視着不遠處的龐然大物。
眼珠子用恍惚的聲音驚歎道：“多美啊……”
美麗而恐怖，簡直就是力量的化身。
但是魔蟲卻並沒有像眼珠子這樣開心，恰恰相反，它反而感到有些擔憂：
“大人這樣的話，動靜會不會實在是太大了？”
眼珠子痛斥道：“你懂什麼？龍本來就應該這樣！”
黑煙靜悄悄地飄在兩隻再次爭吵起來的魔物旁邊，有些憂慮地望着不遠處摧毀山石，降下烈焰的巨龍。
它確實也很擔心，但擔心的和魔蟲卻並不一樣。
在時安現在這種情況之下，藥劑的本來就極不穩定，倘若這樣肆無忌憚地使用魔力……
黑煙感到有些說不好。
隨着頭頂的山峰被暴力摧毀，山體內彎彎曲曲的隧道和廳堂也顯露出來。
到了這時，已經有不少黑袍人已然葬身火海，有人在淒厲地慘叫着，在驚恐中四處奔逃，還有一部分人則在火海中原地跪拜，發出狂熱的呼喊。
時安金紅的豎瞳中倒映着四面騰起的烈焰，他緩緩俯下身，吐息中帶着硝煙和烈火的氣息，聲音古老而威嚴，低沉地在夜色中迴盪：
“我相信你們帶走了屬於我的東西。”
“那是巨龍的賞賜！”
“是您贈與我們達成最終目標的方式，是我們通向勝利的階梯！”
還活着的黑袍人神情狂亂，在烈火和死亡的感召下發出狂喜的讚歎聲，彷彿對眼下的手清醒感到極度的歡欣與愉悅。
時安：“……”
誰說要贈與你們了！
不要臉！
一股強烈的怒火在時安的心中升騰起來，身體行動的速度比他的思維要快。
熾烈的龍焰從他的口中噴吐而出，將夜色染成殺戮般的血紅，人類的影子在火焰中狂舞，慘叫着，轉瞬間就變成了灰燼。
時安的眼眸深處殺意四起，像是焚原的烈火，天罰般無情地降下：
“我的財寶呢？”
他的聲音中蘊藏着深而駭人的恐怖感。
於是，剩下的人類開始跪拜，祈禱，讚美，痛哭。
他們舉起雙手望向眼前的巨龍，彷彿集體陷入了極端的瘋狂和錯亂之中、
時安：“……”
這種腦子不太清晰的人類是沒有辦法溝通的。
他扭頭向着魔蟲看去：“方向呢？還能感覺到嗎？”
魔蟲愣了兩秒，這才如夢初醒：“哦……哦！”
它閉上眼感知了一下，道：“大人，在山峰的東南角落！”
巨龍扇動翅膀，在山峰中央落下。
但是時安沒想到，自己下方還剩着的幾個人類不閃不避，也不試圖遠離，甚至還狂熱的向着巨龍的陰影中涌去。
在自己落下的瞬間，數個人類的身體被直接碾碎。
骨骼和肌肉發出醜陋的嘎吱聲，混合着血液與腦漿，瞬間變成了一灘不成人形的肉泥。
時安：“……”
他擡起一隻爪子，在一旁山石的棱角上颳了刮，一張龍臉上露出微妙噁心的表情。
還不如燒死呢。
正在這時，魔物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對對，就在大人您現在的正前方！”
時安停下殺戮，扭頭向着面前的山崖。
那一角巖縫已經塌陷，一點隱約的燦爛光暈從中透露出來。
時安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砰砰亂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他擡起一隻爪子，小心翼翼地撥開覆蓋在上面的碎裂巖塊，急不可耐地將它們丟到一旁去。
很快，下方的洞穴顯露了出來。
燦燦的明亮光暈在夜色中呈現出，上面倒映着烈火閃耀的輪廓，像是正在肆無忌憚地向外釋放出自己的美麗和高貴。
不僅有成噸的黃金，更多的是極其珍貴的魔法寶石與造價高昂的飾品，單單一件拿出去都價值連城。
時安感動地眨了眨眼，深情地注視着眼前的財寶。
……太久了，太久沒有看到過你們了，我的寶貝們。
他扭頭看向黑煙：“喂，過來！”
黑煙：“？！”
它心中突然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只見時安用翅膀尖向着眼前的財寶指了一指，理所當然地命令道：“吃下去。”
在那瞬間，魔蟲和眼珠子看到黑煙輪廓模糊的臉變得慘淡起來。
黑煙：“……”
大人，我看您是想要我死！
*
第二日。
日光燦爛地灑落下來，毫無私心地照耀在地面的一片狼藉之上。
被摧毀的山峰，烈火灼燒的痕跡，被碾碎的軀體。
空氣中瀰漫着焦糊的氣味，血腥味被掩蓋，只剩下了濃重的，屍體被燒焦的臭味。
簡直就是人間煉獄。
就連溫瑤的表情都不由得變得難看起來。
她微微掩住口鼻，緩慢地，一步步地在廢墟中穿行着。
“卓浮從那個通訊器中找到的最後定位，就是……這裡？”
雖然已經得知答案，但是溫瑤仍然有些難以相信。
穆珩垂下眼，視線在一旁被燒成粉末的焦塊上掃過，輕描淡寫地說道：
“看來，龍在我們之前已經來過了。”
溫瑤的視線落在不遠處山峰殘渣中的抓痕上，神情凝重：
“……是的。”
穆珩此刻已經信步走入幾乎被夷平的山洞內部。
他的目光掃過地面上龍的爪印。
巨大的，染着血的，還帶着人類殘骸。
比起他先前所見之時還要大得多。
穆珩緩緩眯起雙眼，擡頭環視一圈。
眼前的場景是那樣的殘酷恐怖，無一處不彰顯出巨龍增長速度過於恐怖的實力以及日益膨脹的殺戮慾望。
比起先前的謹慎和小心，龍現在變得近乎肆意妄爲。
因爲它更強了。
穆珩的心一沉，垂在身側的指尖略略收緊。
而他難辭其咎。
穆珩俯下身，從地面的灰燼中撿起一枚金光燦燦的圓潤金幣。
他用指尖捻着金幣，對着日光審視着：
“……這就是巨龍前來的原因。”
“您是說，這個組織的人盜走了巨龍的寶藏？”溫瑤微怔。
穆珩：“是的。”
他垂下眼，掩蓋住眼底灼眼的亮光。
屠龍的計劃不能再拖了。
必須速戰速決，在巨龍的力量完全恢復之前殺掉它，不然他們的勝算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變得更加渺茫。
*
時安自從回到自己的房間裡之後，就開始認認真真地清點自己的財寶。
這一部分是從艾文區校長那裡的搶回來的，而這一部分是艾文區校長的私存，這一些是艾文區拍賣行中的幾個小箱子，還有拍賣行倉庫裡的那些金銀。
雖然看上去數量不少的，但其實大多數是來自人類的，雖然看上去花裡胡哨，可是真正的價值並不算太大，甚至抵不過自己收藏品中的一顆寶石。
最後……則是自己昨天晚上剛剛從那羣黑袍人手中搶回來的財寶。
時安深吸一口氣，抱着極大的期待開始清點。
這些全部都是他的。
沒有半點摻假。
看着眼前熟悉的財寶光亮，時安幾乎熱淚盈眶。
他迫不及待地化作只有巴掌大的小龍，一頭鑽進了財寶堆裡，久違的在流瀉的金幣光輝和無數珍貴的寶石中打着滾。
牆壁上映出燦爛的金輝，像是流水般波動着。
金幣像是河流般從他的翅膀和爪子間流瀉而下，蹭在鱗片上，帶來幸福的癢意。
時安眯起一雙豎瞳，四肢攤開躺在金幣堆中，幾乎不想挪動一下爪子。
太爽了太爽了太爽了！
正在這時，時安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從財寶堆裡探出頭，細細地掃了一圈。
他這時才發現，自己從那些黑袍人手中搶回來的這些財寶中，居然一塊深淵之石都沒有。
時安打了個滾，眨眨眼。
那麼，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先前製造深淵裂縫時，那些人類已經把所有的深淵之石用完了。
另外一種可能是……
自己搶回來的僅僅是他們罪惡的偷盜成果中的一部分。
時安緩緩眯起雙眼。
他覺得是第二種。
見到時安從財寶堆中爬起來，黑煙彷彿受驚了一般猛地竄了起來，發出驚恐而虛弱的聲音：“大人求求您了……我，我我，真的再也吃不下了啊！”
時安和顏悅色：“你可以的。”
黑煙發出慘叫：“我真的不可以！！”
而且最主要是……時安還不僅僅強迫它把財寶吞下去，還要逼迫它在把財寶吐出來之後用清水沖洗乾淨……
一邊使用一邊嫌棄，還要榨乾它最後一點剩餘價值。
簡直沒有龍性！！
黑煙深吸一口氣，道：“那個……大人，您現在的財寶收回來多少了？”
時安想了想，在心裡估算了一下，表情又喪了下來：
“不到二分之一。”
黑煙臉綠了：“……”
那意味着還有更多！
可它即使是現在都已經完全到極限了！
黑煙痛苦地祈求道：“大人……我真的做不到啊……”
思考許久之後，時安終於勉爲其難地嘆了口氣：
“唉，那好吧。”
黑煙的神情陡然亮了起來。
“畢竟每次清點的時候都要洗一次還挺麻煩的。”時安想了想，說。
黑煙：“……”
感情您這麼做其實還是因爲嫌棄我啊！！
時安打開手機，找到了林彥明的聯繫方式，給他去了個電話，仔仔細細地詢問了關於人類現在有沒有製造出來，能夠用很小的空間裝下很多的東西的道具。
在時安曾經那個年代是有的，但是空間都很小，頂多只能帶一些隨聲物品，反正自己的金山和財寶是絕對不可能裝的下的。
林彥明：“有倒是有，但是你需要多大的？”
時安想了想：“有沒有能裝下一座小山的？”
林彥明：“……”
我看你是在做夢。
但是，作爲一個合格的男媽媽，他還是認認真真地思考了許久，說道：
“我所知道的能裝的東西最多的魔力拓展袋，應該是在管理局裡，是被嚴格管制的道具……不過，至於究竟具體能裝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林彥明想到了什麼，說道：“誒，你和穆長官的關係不是很好嗎？你可以問問他？”
時安：“……”
他表情一僵，下意識地捏緊了手機。
被自己強行遺忘許久的記憶復甦，畫面，觸感，溫度，全部都再一次清晰而躍然於眼前。
包括和對方最後的那次談話。
時安的臉再次飛快地紅了起來，熱度在薄薄的皮膚下蒸騰，淺淺的粉在轉瞬間蔓延開來，從耳根延展到脖頸，順着纖細的曲線落入衣領當中，彷彿整條龍都要再次熟透了。
這……這……這不是關係好不好的問題！
時安恨不得再次變回龍形，把自己的腦袋埋進翅膀下面，從此兩耳不聞山洞外事，再睡上他個幾萬年幾十萬年的。
而是……他現在是真的不想見到穆珩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