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時安悄悄往後縮了縮, 扭頭看向魔蟲:“那邊應該看不到這邊吧?”
魔蟲的嘴角抽了抽:“……是的。”
拍賣行裡所有的攝像頭和監控線路剛剛都被時安一把火燒光了,現在屏幕裡的應該是遠程操控投放的影像。
穆珩全程說的不多,態度冷淡而彬彬有禮。
概括一下大致就是, 他清楚時安身上有某種特質非常吸引巨龍, 但是也希望巨龍明白此行可能帶來的後果, 很顯然, 他已經知道了巨龍的實力還並未恢復, 也知道了拍賣行中的財寶已被傭兵偷偷運走,所以希望和巨龍達成交易,放他的友人離開, 而他則負責將巨龍在艾文區的那部分寶藏交還。
屏幕變黑,視訊切斷。
魔蟲湊了過來:“大人, 所以您現在準備怎麼辦?”
黑煙趴在地上喘了口氣, 也出主意道:“我覺得挺好的?讓人類那邊去追蹤大人財寶的下落, 而大人您也能正好趁機迴歸人類世界,簡直一舉兩得, 完美。”
確實挺完美的。
時安清楚,自己現在的實力還沒有完全恢復到能夠和整個人類世界敵對的程度,由於剛剛蛻皮結束,魔力水平也起伏不定。
再加上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失效的發情期抑制藥劑,現在就開戰的話, 不僅無法將穆珩作爲收藏品收入囊中, 甚至可能再也找不到自己失落的財寶了。
所以, 如果他之後還想用“時安”這個人類身份, 那最好就是順着這個臺階下去。
不然在此之後, 他就要好好解釋一下自己是如何獨自一人從“巨龍”的手裡逃走的了。
時安垂下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但是……
他可不覺得穆珩會把救人的希望寄託在巨龍的大發善心上。
另外一邊。
穆珩:“聯繫所有的世家, 陳家兩位掌權者已被我親自處死,倘若不想布他們的後塵,現在必須配合這次行動。”
“氣息抑制裝置分發下去,A隊從南側逼近拍賣行,B隊埋伏在西側,聽我指令。”
“空中部隊待命。”
“巨龍反制魔力裝置裝填,從地下通道進入。”
溫瑤從未想到,先前如同散沙般即將垮塌的聯盟,會如此迅速地被重新再度整肅起來,穆珩的出現簡直猶如一針強心劑,似乎只要他在,一切都盡在掌控,無論是出於恐懼還是敬畏,在對方雷厲風行的組織下,一切再度變得有序而高效起來。
看着穆珩現在毫不猶豫的行動,她猶疑地問道:“所以,您現在是準備強攻嗎?”
穆珩的面色比起先前更加蒼白,但是聲音卻冰冷而平靜:“自然。”
和巨龍做交易?怎麼可能?
身爲僅剩的屠龍者血脈,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巨龍的狡詐,善變,與貪婪。
如果他們先前的猜測是真的,那以巨龍對自己所有物的偏執,是絕不可能那麼輕易地放時安離開的,所以他這次的聯絡,也只不過是爲了確認巨龍的所在地,並且拖延時間罷了。
穆珩從溫瑤手中將黑色的嶄新戰術手套接過,慢條斯理地戴好。
他擡起眼,注視着不遠處坐落在山脈之上的拍賣所,一眸色微深。
穆珩從未指望過巨龍的妥協。
——他的人,他要親自搶回來。
*
時安躺在廢墟中,看向黑煙,深吸一口氣:“來吧!”
魔蟲在一旁蹲坐着,皺眉凝視着不遠處的時安:“您就準備用這個姿勢?”
時安:“???”
魔蟲若有所思地說道:“童話裡公主難道不應該躺在華麗的大牀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然後等待着被騎士吻醒……”
時安:“……”
在對方越來越冰冷的死亡凝視下,魔蟲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完全聽不到了。
它灰溜溜地退後兩步,慫巴巴地說道:“大人我錯了,當我沒說。”
時安看向黑煙:“快點。”
黑煙:“誒!來了!”
它飄到時安的上方,緩緩的向着眼前的少年吐出一口灰濛濛的煙霧,緊接着,時安的眼皮一點點地耷拉下來,最後陷入了黑沉的安眠。
——只不過,這種安眠狀態只是對於外界而言的。
雖然沉睡着,但是時安的意識卻是清醒的,而且還可以通過調控魔力,決定自己什麼時候醒來。
只要不出意外,他的計劃是萬無一失的。
魔蟲已經不是第一次模擬他的龍形了,而且這次還有了會施加幻術和暗示的黑煙幫忙,想要做出一場被迫逃離的戲碼,比起上次要容易不少。
不過,由於這次的距離比上次要近上太多,穆珩本人的直覺又十分敏感,爲了防止出現紕漏,時安還難得地忍着痛,劃開手腕,貢獻出了一部分的龍之血。
而作爲即將被營救的“公主”,時安本人只需要躺在廢墟里裝昏迷就行了。
不過,一想到自己的角色居然是公主,時安就忍不住氣得捏緊了拳頭。
……你們給我等着!
時安躺在廢墟里,百無聊賴地等待着。
雖然閉着眼睛,但是他能非常清楚地感受到地面的震動,聽到灰塵和碎石落下的聲音,外面強烈的魔力波動讓整個建築都開始顫抖,巨龍雙翼掀起的狂風呼嘯着,咆哮的聲音和人類的呼號混合在一起,讓時安有些難以想象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好像只有幾分鐘,又好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
外面安靜了下來。
時安心裡有些忐忑,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魔蟲它們成功了嗎?
所以昏迷這招到底有沒有用?雖然魔蟲說先前每一次他被“救走”的時候都是昏着的,但是這次也能和之前幾次一樣矇混過去嗎?
最重要的是——
他爲什麼要選擇躺在廢墟里啊啊啊啊啊!
這次時安一點都沒有將自己龍化,所以完全就是以普通人類的身體強度來承受的。
……好硌啊!!
腰好痛!!
正當時安快要忍不住提前解除昏迷狀態,挪一挪自己已經開始發酸的身體,急切的腳步聲響起,向着這個方向匆匆趕來。
來了!
時安精神一振。
腳步身在身旁停下。
穆珩低頭審視着眼前的少年。
時安雙眼緊閉,面容呈現出一種脆弱的蒼白,好像失血過多一般,長長的鴉羽般的睫毛低垂,映下一道淺淺的陰影,彷彿即將要消散進背後淡薄的日光中一般。
他試探性地伸出手,輕柔地觸了下對方的面頰。
真實的,鮮活的——
時安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壓抑着某種強烈情感般的低嘆:
“……還好。”
時安愣了下。
緊接着,他感到自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輕柔地抱了起來,熟悉灼熱的人類體從結實的胸膛傳來,清冽好聞的氣味將他的包裹起來。
他聽到溫瑤喊救護隊的聲音,也聽到了人類嘈雜紛亂的腳步聲。
時安在心裡鬆了口氣。
成功了。
環繞着他的手臂穩而有力,幾乎讓時安感受不到任何的震動,只有眼皮上感受到的光線明明暗暗,昭示着他依舊被帶離了拍賣所。
隨着一陣布簾掀動的聲響,時安嗅到了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應該是到了醫療帳篷內吧?
時安猜測到。
很快,醫療人員爲他進行了細緻而認真的檢查——雖然身上有被凍傷的痕跡,但是生命體徵完好無虞,雖然陷入了不知原因的昏迷,但是給他一段時間應該就能好了。
嗯,完美。
這下就糊弄過去了。
溫瑤壓低的聲音在帳篷的角落響起,似乎在勸說穆珩接受治療,但是卻被對方拒絕了。
緊接着,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慢慢地遠離,很快,帳篷中變得極爲安靜。
但是,時安能夠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是被留下的唯一一人。
……另外一個人是誰不言自明。
“噠,噠,噠——”
男人的腳步聲平穩而均勻,靴底敲擊着地面,發出有規律的聲響。
時安的心緩緩地提了起來。
緊接着,又陷入了一片彷彿能夠吞噬一切的沉寂寧靜。
雖然耳朵聽不到任何聲音,但是時安卻能夠感受到對方如有實質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他下意識地精神緊繃,渾身上下哪哪都不自在。
喂!你要去治傷就快去啊!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拜託了,無論去哪裡都好!
看別人睡覺很變態的!
你在這裡我要怎麼偷偷甦醒啊!
穆珩垂着眼,注視着眼前少年安寧的睡顏。
他的視線落在了對方的脣上。
少年的脣偏薄,脣線柔軟圓鈍,沒有太多血色,顯得蒼白而乾涸。
但是,穆珩記憶中卻能清晰地描繪出,少年張着吮吻到豐潤殷紅的脣,下脣還印着隱約的齒痕,吐息溼潤凌亂,露出一點雪白的齒面和軟潤的舌尖。
他記得,對方溼漉漉,霧濛濛的雙眼,微蹙的眉頭,被凍紅的鼻尖,喉嚨中溢出的柔軟咕噥,軟綿綿地撓在他的心口,讓他感到莫名的心煩意亂,很不得將那聲響全然吞下,或者強迫他發出更多。
穆珩記得,自己在以爲對方已經死去時,心頭空蕩冰冷的迴響,在虛幻的疼痛和強烈的暴怒下催生的殺戮慾望。
以及……在聽到學生成功獲救時,他下意識的第一反應是——
血祭沒有完成。
那時安應該也還活着。
穆珩清楚記得,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自己心頭升起的強烈喜悅。
也就在那時,穆珩明白了。
爲什麼他會在見到時安的第一面時就感覺了威脅,爲什麼他總是時時刻刻地在對方身上感受到那種隱約的吸引力和拖拽力。
爲什麼自己似乎永遠無法拒絕對方的請求。
爲什麼在看到對方微笑時,他的心底會升起那樣強烈的異樣感,既心軟,又煩躁。
穆珩眸色微凝,一點複雜幽暗的情緒在眸底醞釀,深深地注視着眼前的少年。
那種陌生的情緒是那樣來勢洶洶,無可阻擋,讓他心生恐懼,本能地試圖遠離,但同時又無法控制地想要接近……想要攫取更多。
第一次,他沒有剋制自己的慾望。
時安感到自己的下巴被對方的手指輕輕托起,陰影覆蓋下來,屬於人類的體溫和氣息如同一張網一樣將他密密實實地罩在其中。
他突然有點慌了。
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劇本,劇本里沒有這一段啊!!
穆珩難道不應該在救下他之後就去忙別的了嗎!!
爲什麼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啊!!
難……難道……
不知道爲什麼,魔蟲剛剛說的話清楚地浮現在時安的腦海中。
公主,騎士,吻,什麼的。
……不會吧?
……不會吧!!!!!
對方的氣息越來越近。
時安的腦袋亂成了一鍋粥,在驚慌失措下,他下意識地解開了自己的束縛,眼睫一顫,睜開了雙眼。
穆珩一怔,他低笑一聲。
“你醒了。”
時安鬆了口氣。
對對對!所以不需要你——
但是下一秒,脣上傳來灼熱柔軟的觸感。
“……”時安的雙眼緩緩瞪大。
只見穆珩的面容靠得極近,銀白色的眼睫繾綣地垂下,平靜而無聲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