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會養不起你。”長亭大手撫上安琴側臉,柔滑觸感惹起心悸絲絲縷縷。
安琴未能聽懂他話中深意,只是笑道,“我讓小虞帶夠了錢,蓋個小屋子,倚着青山綠水而建,門前種滿了花,每日清粥小菜,都不覺得寒酸的!”
長亭駭笑,又問,“你還準備帶着那個丫頭走?”
“她跟我時間不長,但盡心盡力,那麼純善的姑娘,我不能讓她在這裡。即便是留下了她,想來,她也活不了多久。一個丫頭的命,在這深宮之中,草芥而已。”安琴如實回道,目中透着淒冷寒意。
安琴在外人面前冰冷強硬,但只有長亭明白,她畢竟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內心柔弱無助渴望關懷。
這一夜,安琴早早沐浴更衣,屏退衆人。
寢殿內,只剩下長亭,還有小虞。安琴身披寬大寢衣,金色絨繩鬆鬆垮垮的搭在腰際,坐在軟榻上吩咐小虞。
“明天夜裡我們就走,西宮門那邊向來守衛不嚴,隨便找個理由搪塞了,調開他們的人,趁着夜色出城。收拾好東西,先前吩咐給你的,都準備好了麼?”安琴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馬上就可以飛離這個牢籠了,她該有自己的生命了,不依存任何人任何勢力,只爲自己而活。
小虞是個謹慎的丫頭,聽安琴如此說,立馬答道,“是,奴婢照您的囑咐早就準備妥當,您放心吧。只是……”
長亭見她有遲疑之色,待要張口詢問,卻被安琴搶先一步,“我知道,我已有安排,你不必過於擔心。”安琴誠懇的看了一眼小虞,這眼神裡不再有高高在上的皇威,而是一個女孩兒最清澈的情感。
小虞輕輕掀起裙襬,跪在地上,深深一拜,“奴婢謝萬歲隆恩,這一生,願追隨陛下左右萬死不辭。”
“起來吧,那也是我的華叔,從小養我長大,待我如己出,保下他的安危,也是我義不容辭之事。你不必謝我。”安琴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喜悅已然滿溢,只盼時間快快飛過,遠走高飛,不做停留。
長亭靠坐在軟榻上,面色依舊有些沉悶,安琴欲問,還未開口,長亭就道,“明夜裡,我先行一步引開侍衛,你們從側面出去,我們宮門外拐角處會面。”
安琴聽罷不由得心口一慌,連聲制止,“要走一起走,你不能單獨引開那麼多守衛!我讓太監隨便找個理由就搪塞了,何必由你出面?”
“要走的話,必然是入了夜,入夜之後,就是有天大的事情都不能輕易開啓宮門,堂而皇之肯定會引起懷疑,到時候再想走就難了。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我們闖出去!”長亭負責宮中禁衛十年,他自然明白這裡面的規矩,想的也比安琴要全面些。
儘管他說的全是道理,但是安琴還是一口否定,“不行!絕對不行!”
安琴過於着急了,聲音有些大,小虞怕驚了外面伺候的人,便起身離開內殿,守在門外。小虞走後,長亭單手握住安琴肩膀,“聽話,我不會有事的。”
他的手握在肩頭,安琴卻還是心慌不已,扭了一下身體避開他擁抱,眉頭深鎖,眸帶暗沉,剛剛的喜悅興奮之情一掃而光,“我說不行就不行!從現在開始你一刻都不能離開我!就這樣決定了,我們明日扮成太監,帶着腰牌,就說是給攝政王傳話兒去的,我就不信他們敢攔下咱們!”
長亭拗不過她,只好答應下來。但他心中自有計較。“若是說給攝政王傳話兒,走西邊兒的門就太可疑了。這事兒,不能急,再想想。”
“不能再想了!”安琴突然吼道。
長亭愣在那裡,一時間,沒了聲音。
看着她滾落的淚水,這一刻,長亭才明白,宮外的自由對於安琴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再沒有猶豫,這一生就陪着她天涯海角吧。心裡變得暖暖的,原來,在她的心中,他也很重要!這是長亭從來不知道的。
安琴熱淚燒痛臉頰,變得有些狂躁的她沒有了理智。長亭只能將她擁入懷中,細細安慰,“好,一起走,大不了殺出去,再也不分開了!”
安琴窩在長亭懷中掙扎,卻擺脫不開他臂膀的環繞,最終,在那溫熱的氣息裡平靜下來。淚卻依舊顆顆滾落,“你說你要一個人引開守衛的時候,我突然就有一種很不好很不好的感覺。不能分開,再也不能看不見你了。哪怕出不去了,都要死在你身邊,你不能再離開我了。”
她像一個受了驚的小獅子,躲在他的庇護之中,沒有了往日的跋扈驕縱,變得那麼脆弱可憐。
這是安琴第一次和長亭說這些,他感動不已,下顎抵住安琴髮髻,溫笑不語。他曾厭惡的生命,這一瞬息,被安琴的愛描繪的鮮豔明亮,未來對於長亭來說,竟然這麼值得期待。但願,天公作美,成全你我。
最後,就按原定計劃,明天夜裡走西宮門。刀不染血最好,若有萬一,三個人都是會功夫的,誰也拖累不了誰。
這天夜裡,安琴窩在長亭懷中,穩穩的睡下。
夢中的她,在一片青山綠水中策馬而行,身後跟着微笑的長亭騎馬相伴,青翠竹林之後,一間青磚小屋便是他們的居所。回眸相望,他牙色長袍透着溫暖氣息,淡淡微笑,深深情意。迎着日落餘暉,走向地老天荒,平淡,溫馨。
他看住懷裡安然睡下的安琴,笑意漾在脣邊,忽的,宮燈一暗,夜明珠的光輝被什麼遮了一下,長亭挑眉警備,心頭一凜,雙手托住安琴肩膀,將她穩穩的放在榻上,拉過被子把她蓋嚴,這才輕輕下了牀。推開寢殿外門,走入月色悽迷的深夜之中。
假面男人高坐鳳鳴殿龍椅,眉間有着欣喜若狂之色。長亭掀袍入內,冷冷的站在大殿中央,雖沉默不語,卻再沒有一絲恭敬。
“這椅子確實非同凡響,怪不得千百年來,那麼多人爲它拋頭顱灑熱血。”假面男人雙手撫摸着龍椅扶手上的鎏金紋飾,突然雙眉一挑,復而笑道,“只可惜如今坐在這上面的,只是個黃毛丫頭,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了?”他揚聲說道,絲毫不擔心會驚擾到守衛,他信心十足,把握十足。
長亭負手而立,面色陰冷肅殺,“是你讓林季璃給她的毒藥,爲什麼?”
假面男人瞭然一笑,仰了仰頭,說道,“我以爲她會爲你報仇,殺了卓翎。沒想到她卻自己吃了,要跟你同生共死。”說到這裡聲音一頓,他笑意愈深,眸間帶着玩味,又道,“這個丫頭,真讓我刮目相看。”
長亭冷哼一聲,不想再與他有過多糾纏,攤牌說道,“剩下的事,你自己做。我不會再幫你了。”
“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從來不和你商量什麼,你沒得選擇。”假面男人斂起笑意,聲音發狠。
長亭轉身欲走,假面男人在他身後出聲冷道,“明天夜裡,出了西宮門,便去城郊老宅。這不是商量,你沒有第二條路。”
他步伐略緩,心內生疑。再回頭望去,假面男人已經不見蹤影了。這樣高深莫測的功夫,是長亭無法相比的。蝴蝶谷的傳人果然不同凡響,長亭心裡暗暗想着。他剛纔的話,讓長亭很不安,眼下卻沒有應對辦法,只好先回千生殿。
這夜裡守衛與長亭假死前沒什麼太大變化,再加上長亭功夫好,不一會兒,便潛回了千生殿。
剛入內殿,便看到裡間宮燈亮了起來,婢女進進出出,長亭暗道了一聲不好,卻不敢莽撞的闖進去,只能等待小虞。小虞的聲音在內殿響起,“你們把這些處理好,不許聲張!否則,下場你們自己明白!”
他焦急的藏在殿外隱蔽處,過了很久,小虞才屏退衆人。確定裡面只有小虞了,長亭才急匆匆的進了內殿。
長亭愣在那裡,看到牀上安琴面色蒼白的爬在牀邊上,小虞跪在身側,爲她擦拭着脣角的鮮血,她額上滿是汗水,身子不停抽搐,隱忍着莫大的痛苦。這是爲什麼?長亭心底一聲炸雷,是他!林季璃給的解藥仍有問題!
小虞看到長亭,便急忙拉過他,“您快看看陛下,夜裡咳嗽了半晌,奴婢打過燈一看,竟吐了半盆子的血。這是怎麼了?萬歲也不讓請御醫,等了您好久了。快看看陛下啊!”
安琴擡起沉重眼簾,想出聲制止慌亂的小虞,卻提不起力氣,只能趴在那裡,眼含淚水,望着長亭。長亭忙半跪到在她牀邊,見她雙脣輕啓,他俯下身子細細的聽,她虛弱聲音隱約入耳,“明天……夜裡……夜裡……我們走。”
長亭大手覆在她臉頰上,深深點頭,“走!一定走,我帶你離開這裡。天涯海角。”一向沉悶如石的長亭,此刻,竟然喑啞着嗓子,有些哽咽。
安琴這才安穩的閉上了雙眼,長亭心裡打定了主意,先帶她離開皇宮,去老宅。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一定不能讓安琴有事,一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