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歡歡喜喜地回了鳳府,尋靈手上提着食盒直奔長樂苑。
裡面是她在外頭買來的吃食,因着貴極,將她這幾個月來的俸祿都花在了裡頭。
就在她將要踏進長樂苑之時,一道白衣行來,她連忙頓下腳步。
“奴婢見過大少爺!”尋靈屈膝行禮,眼角餘光偷偷瞟向那高大的男子。
眸光落在那看着老實規矩的丫鬟身上,鳳闐第一次正眼打量鳳盈身邊除白芷以外的丫鬟。
不得不說,鳳盈的眼光真的很好,幼年之時隨手一指買下的白芷心思不輸男兒,而眼前這個丫鬟生得就很勾人,且也是個心思深沉的,三言兩語便能將局面翻覆了,若是用得對,便是一柄利刃。
他眸光銳利地打量着屈膝的丫鬟,而尋靈沒得到他的答應,亦是乖巧地保持着行禮的姿勢,和方纔在街上那牙尖嘴利的模樣判若兩人。
“本公子第一次被女子這般坑害。”鳳闐緩緩開口罷,就見那丫鬟腦袋垂得更低,幾乎要埋入胸口。
“奴婢惶恐!”尋靈的聲音裡有一絲顫,並非被嚇到,而是順勢而爲。
“你且說說,爲何要這般,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餘下的話鳳闐沒說,但處置之意再明顯不過。
“奴婢不知前因,但二少爺的性子府內下人皆心中明瞭,大少爺本就存了污衊之心,尋靈也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在那越發銳利的目光中,尋靈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細若蚊蠅。
“你哪隻眼瞧出本公子存了污衊之心?”鳳闐負手,眼中有着興味之色。
這丫鬟的心思厲害,顯然是經歷過風雨的,極懂得掌控分寸,言語犀利,但聲顫顯懼意,倒像是怕極了他,強撐着說出這番話,叫他無法在她陳情前說出責備的話。
“方纔在街上,大少爺雙眸含怒,卻看都沒看高小姐一眼,顯然並未將高小姐放在心上,而是心頭有火,想尋個人發泄出來,不巧二少爺撞了上去。”言罷,見那男子沒有生怒,尋靈這才補充道:“尋靈雖喚大少爺一聲少爺,但說到底,尋靈只是小姐一人的丫鬟,尋靈處事自然要從小姐那邊出發。按理說大少爺同二少爺就算如何生了嫌隙,也輪不到尋靈這麼一個小丫鬟插手,可大少爺和二少爺若是不合,只會叫小姐心生煩憂,現下小姐心情不佳,未免小姐過分憂心,奴婢只能衝撞大少爺。”
她說着,腦袋垂得更低,顫聲道:“若是因着尋靈的私心叫大少爺惱了,尋靈任憑大少爺處置!”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鳳闐的目光變了幾變,忽的扭頭看向那緊閉的房門。
他陷入沉默,看着鳳盈臥寢的神情有悲涼,有自責,亦有憤惱。
眼角餘光捕捉了男子的神色變化,尋靈面上不動聲色,但心中飛速打起了盤算。
“盈兒她……”頓了頓,鳳闐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這纔再次出聲道:“她現下如何了?可有說是因何而惱?”
“小姐她……她好像……”面上燃起紅雲,尋靈聲音裡夾帶着一絲哭腔:“奴婢也不清楚小姐怎麼了,今日她回府後便將自己鎖在屋內,整個人蔫蔫的,任奴婢怎麼喚她她都沒有迴應……”
聲音就此哽住,微微擡頭,尋靈梨花帶雨地看着那白衣男子,眼底的淚在眼眶打轉,很快便不受控制地滑落:“大少爺,小姐平日裡最聽您的了,您去勸勸她吧!”
“她……”眉頭擰起,鳳闐眼中閃過異色,忽的轉身,大步離去。
“大少爺!”尋靈疾步追了上去,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袖,雙膝一曲,直直跪了下來:“大少爺,奴婢求您了,小姐她入屋後一直在哭,尋靈自打來府上就沒見她哭過,如今這般傷心,定是遇上了什麼大事啊!”
“盈兒她當是和六王爺至了氣,沒多久便會好的!”大掌在袖中緊握,感受着心中那被撕裂的疼,鳳闐額際青筋“突突”直跳。
他不是不想去安慰她,他曉得此時的她最需要安慰,可,她是被他親手推入深淵的啊,他哪裡還有臉去見她,要是瞧見了她那副絕望的模樣,他定然無法再堅持住心中的決定。
“大少爺,可是小姐一直重複着喃喃,說是她早該聽你的話,不該泥足深陷,不該叫自己萬劫不復!”尋靈急切言罷,就感覺那人的身子僵住。
“萬劫不復?”低聲呢喃着,鳳闐眼眶一紅。
慕容南宇果真是想要毀掉她,昨日他定然告知了她她的身世,這麼一來……
不敢去想所謂的後果,鳳闐揮開那扯住他的小手,逃也似地離去。
“大少爺,大少爺……”尋靈聲音悲慼,引來許多小廝、侍衛的側目。
直到那抹白衣沒了蹤影,尋靈這才起身,一面抹淚,一走到食盒旁,失魂落魄地跨入長樂苑。
遠處,鳳闐站在樹後瞧着尋靈的一舉一動,譏諷地勾起脣角,一拳狠狠擊在樹上。
入了長樂苑,尋靈步伐沉重無比。
“尋靈,你方纔是怎麼了?”接過食盒,白筠滿臉關切。
“沒事,小姐心情不大好,我便自作主張央求大少爺過來看看,可大少爺他似乎還有急事。”說到這,屋內傳來指節輕叩的聲音,尋靈眼中暗光一閃,對那神色狐疑的白筠道:“這食盒內的是酒釀丸子,怕是太甜了,小姐會吃不下,你手藝好,泡杯安神的茶來吧!”
“……”拿眼瞧了眼緊閉的房門,又看向略顯焦慮的尋靈,白筠點頭應道:“我這就去。”
長樂苑內歸於寧靜,尋靈擡手,沒有敲門,而是徑直推開房門跨了進去。
臥寢內,鳳盈僵直地躺在榻上,像是睡着了般,如果不是曲起的二指,任誰也想不到方纔發出輕叩聲的是她。
“小姐!”將食盒放在桌上,尋靈快步上前,輕輕握住她裸露在外的手,腕上青紫的痕跡清晰得扎眼。
她在看她,而她卻在看着帳幔。
她眼底一片平靜,像是在沉思,可尋靈曉得,她的心在痛,在滴血。
將她的手放入錦被中,輕輕爲她掖好被角,尋靈出聲道:“小姐,谷蘭說吃些甜食能叫人心情好,尋靈便自作主張買了些甜食,小姐可要嚐嚐?”
“那是谷蘭心大!”鳳盈揚脣,神色依舊淡淡的:“大哥他……”
“奴婢已經照小姐吩咐將事情轉達給大少爺,大少爺他很是慌張,連接口都沒尋便跑了!”說到這,尋靈眼中閃過憤怒和打抱不平,但她沒有多言,而是寬慰道:“小姐莫要多想了,先沐浴更衣,再睡個踏實覺,待精神頭好了,許多事情也就有了思緒,一下子便迎刃而解。”
“慌張?”鳳盈大笑,語氣中滿滿的嘲諷:“他當然慌張,在他心裡,本小姐已經被那陰毒迷了神智。”
她當時雖然爲藥物所迷,但那些個對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曾經的兒時玩伴王宇就是當朝的六王爺,而那次她跌落懸崖,是她的孃親鳳子瑩同大哥鳳闐一手策劃完成的,那時的她才七歲啊,才七歲,他們怎麼下得去手?
思及此,鳳盈笑聲越來越大,眼中溢出淚來。
山崖底下的數月相處,她清晰地曉得,王宇和慕容南宇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而慕容南宇根本就不是慕容南宇。
他根本不是當朝的六王爺,真正的當朝六王爺在那次跌落懸崖時已經死了,現在的慕容南宇不過是毀容後冒然頂替的。
鳳子瑩處心積慮想要她懷上自己兄長的孩子,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將當今六王爺調包成了金雅的孩子,而金雅的孩子又被慕容南宇所頂替。
自以爲聰明的人總是會行有錯漏,二十多年的佈局又如何,最終不也是潰敗,且這潰敗不是在最後一擊,而是從一開始,從一開始,鳳子瑩便棋差一招!
“小姐……”見她如此,尋靈不免憂心。手搭上她的胳膊,帶着一絲絲輕顫:“無論如何,小姐還有白芷姐姐,還有柳御醫,還有奴婢等人,我等會一直伴在小姐身側,除卻小姐不要,否則尋靈這輩子都跟着小姐。”
“是啊,本小姐還有你們!”瀟灑拂去眼角的淚,鳳盈面部每一處肌膚都在顫動:“可是本小姐沒有親人!”
她最親的人都離她而去了,她註定要與那些曾經疼她入骨的人對抗,直至鮮血淋淋。
“小姐……”
“我乏了,下去吧,若是大少爺來了,便將他攔住。”輕撫着腕上的印記,在瞧見尋靈眼底的憐惜後展顏,面上滿滿都是歡喜:“尋靈,本小姐難受不是因着失了身,你不知,將自己交給心愛之人是一種幸事。”
“小姐!”淚不受控制地垂落,尋靈想要安慰她,卻發現眼前女子比她來得要堅強,根本無需她拙劣的安慰。
“只可惜,這種幸事怕是不會再有了!”鳳盈的聲音極輕,叫人聽得並不真切。
今日之後,明日之後,無數個日夜之後,她的身邊不會再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