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青色的布條從劍身緩緩脫落,露出銀白色的劍鞘,劍鞘上雕有三根鳳翎,栩栩如生,精細到每一毫,似隨時能被風揚起。
“大哥,放行!”天衣公子厲聲道,說話間脣止不住地顫。他臉色煞白,手中摺扇被捏得變形,眉梢眼角的輕佻蕩然無存,有的只是深深的恐懼。
若一開始只是猜測,那麼這柄劍則完全證明了她的身份。
三年前他逃難洛陽,站在茶樓上,遠遠觀着城外廝殺。她一身銀袍,面具帶血,手中三翎劍被她用活了,似能瞧見空中展開鳳翅,橫掃千軍。那是她在戰場上唯一一次使用三翎劍,給他帶來的震撼至今記憶猶新。
“不過一柄精緻玩意兒,有何可懼?”虎背熊腰男揮動三環銀背大砍刀衝在最前頭,後面數十匪賊爲他聲勢所鼓動,一個個抄起兵器就朝鳳盈、遊弘圖二人攻去。
天衣公子站在原地不動,閉上眼深深呼了口氣。一個鳳盈已能獨擋千軍,再加上她手中寶劍……
鳳盈手中的可不是僅僅劍鞘精細的無用配飾,那是游龍三翎劍,乃百年前數十位能工巧匠鍛造的雙劍,一柄是金黃色的游龍劍,一柄是銀白色的三翎劍。
游龍劍和三翎劍失傳已久,世人皆不知其貌,大哥他們這般魯莽上前,是在自尋死路啊!
他曾以一生能見一次游龍三翎劍爲幸,沒想到如今二度看到三翎劍,心中沒有狂喜,而是無盡的恐懼,對於強者的敬畏。
“無知者無畏,難怪你們有這麼大的膽!”周身殺氣漸濃,鳳盈如看螻蟻般睥睨着攻來的匪賊,脣角勾起的弧度譏誚着對方的不自量力。
左手握住劍鞘,右手緩緩將劍抽出。銀光乍現,將荒原點亮,灼得晃眼。
三翎劍劍氣懾人,一下將鳳盈周身殺氣擴大數十丈,原本安靜的荒原響起鳥獸奔逃的聲響,而後陷入死寂。
“鐺!”兵刃相接,墨發藍衣被劍氣帶起,鳳盈稍稍使力,將男子彈開。
虎背熊腰男後退數步,就聽得“錚”地一聲響,他手中的三環銀背大砍刀刀口出現一道極細的裂紋。他尚來不及驚訝,銀光如閃電逼近,直照胸口削來。
男子舉刀對上,二人刀劍對峙,不斷使用內力壓制對方。身後有大刀破空之聲響起,鳳盈似腦後長了眼睛,擡腿準確無誤地踢上偷襲者的手腕,側身,大刀自眼前掉落,離她鼻尖不過半寸。
凌空躍起,旋身踩在虎背熊腰男刀上,而後一腳直踹偷襲者心窩。血濺三尺,繡鞋幾乎要嵌入偷襲者胸口。
虎背熊腰男怒極,揮動大刀,刀上人兒借力飛開,落地時順手刺死二人。
“小姐!”以拳震開攻向他的人,遊弘圖看向衣袍染血的鳳盈。
“殺!”朱脣微啓,冷冷掃過不敢上前的衆人:“一個不留!”
一切在鳳盈開口後反轉,原本是匪賊劫財殺人的戲碼,被劫者此刻卻追着匪賊砍殺。
得到鳳盈指令,遊弘圖不再手下留情,招招狠辣,直擊要害。
“老三,你還不來幫忙?”眼看二人不僅武藝高強,下手更是無比兇狠,虎背熊腰男被打得無力招架,只能轉而向天衣公子求救。奈何天衣公子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站得遠遠的,冷眼觀看這一切。
“大哥,現在道歉放行還來得及!”他不過借住他們賊窩,因爲武藝高強能撐場面被排老三,沒參與過他們搶劫殺人,亦沒參與過分贓,只有那麼幾分同住情誼在,萬不會爲他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要我道歉,放屁……”
“錚!”話音未落,他手中三環銀背大砍刀被三翎劍砍斷,腹部緊隨其後捱了一腳。他踉蹌後退,堪堪穩住身形,尚未來得及作出反應便被人影籠罩。
“噗!”長劍穿透衣裳刺入心臟,虎背熊腰男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眼中有不甘,更多的是懼怕。
他眸光漸漸渙散,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只能頹然嚥氣。
領頭老大死了,衆匪賊頓時慌了陣腳。羣龍無首的殘衆,如同螻蟻般好捏,不多時,匪賊數量從原本的半百下降到只剩下七人,還包括看熱鬧的天衣公子。
“啊欠!”馬車內響起女聲,而後簾子被一隻小手掀開,探出一顆圓滾滾的腦袋:“小……啊……”
侯谷蘭杏眼骨碌碌地轉,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地屍體。她活到這麼大,見過的死人合起來都沒這一次多。
“虧你會醫術,竟這種劣質迷藥放倒。”一直在馬車周圍默默保護侯谷蘭的遊弘圖發聲了,語氣中是濃濃不屑。
“我武功比不上你們,所以一聞到就暈了……”對戳着手指,侯谷蘭眸光不知該往何處放:“況且我醒着也沒用,我武功那麼爛,又幫不到你們,豈不是得拖後腿。”
這是侯谷蘭第一次直面自己在遊弘圖面前顯得慘不忍睹的武藝,話落到殘餘的匪賊耳中,當下將注意打到她的身上。
刀光掠過,直砍向侯谷蘭。
“啊……”驚恐的尖叫聲幾乎要震破耳膜,侯谷蘭抓起袖中暗器就甩,扎得那匪賊一臉。
“你……你不是……武功爛嗎?”手指指着侯谷蘭,面色發黑的匪賊轟然倒地,肥胖的身子讓地面都顫了幾顫。
“我是武功爛啊,可你剛纔沒聽他說我會醫術嗎?我可以用毒啊!”侯谷蘭聳聳肩,表示自己很無辜:“而且我也想不到竟然有武功比我還爛的也敢出來打劫。”
“廢什麼話,先殺人!”鳳盈厲喝一聲,飛出長劍刺死逃跑者,抓住朝她攻來的匪賊的手腕用力一擰。
“咔嚓!”
“啊……”慘叫聲戛然而止,鳳盈拿出繡帕,不緊不慢地擦拭手上鮮血,遊弘圖則追擊方纔趁亂跑掉的兩個匪賊。
“小姐,您沒受傷吧?”兔子般從屍體間的縫隙跳過,侯谷蘭來到鳳盈身邊小聲問道,關切裡有着明顯的底氣不足。
沉默了半響沒得到回覆,侯谷蘭擡頭,順着鳳盈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除了他們之外竟然還有個活人。
那活人手握摺扇,一身粉色衣裳,眉毛明顯修過,看起來頗爲陰柔。至於身上的氣質……他身上的氣質很複雜,像是刻意掩蓋了原本的性子,顯得有些模棱兩可。
收回目光,侯谷蘭輕輕扯動鳳盈的衣袖:“小姐……”
鳳盈拿眼睨她,而後眸光落在她的手上,侯谷蘭閃電般將手縮回,默默退到她身後。
良久,鳳盈終於出聲,依舊是低冷的嗓音,像是將軍在審問俘虜:“你爲何不逃?”
“若我逃了,姑娘必然追殺,無所作爲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輕搖摺扇,天衣公子面上一派淡然。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身體繃得有多僵硬,手心出了多少汗。
方纔鳳盈打鬥時眼角餘光一直在注視着他,銳利而強烈,叫人無法忽視。他原本想逃,可被她那麼一盯,他就確定了,他若逃跑鳳盈一定會追殺他,他從她的眼中讀出了這一切。
“但也只有一線,不是嗎?”眼中溢出些許笑意,緩步走到被她飛劍刺死的匪賊旁邊,將三翎劍拔出。
劍上染着鮮紅的血,一滴滴向下流淌,如同那些消失的生命,歸於黃土。
“姑娘何意?”摺扇一彎,天衣公子面上的淡然強撐着,一瞬不瞬地注視鳳盈的舉動。
“你說我一個姑娘家家的,偷溜出來叫一個知道我身份的人瞧見了,若是宣揚出去,可是有損閨譽的!”隔着五、六丈的距離,鳳盈把玩着手中利刃,看向天衣公子的眸光像在盯着獵物。
天衣公子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好似粘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姑娘打算殺了在下?”早知道留下也是死,他不如在一開始就逃,真是失策啊失策。
“天衣公子還在裝糊塗!”拖着長劍慢慢朝他走去,鮮血在劍刃緩緩凝成股滴落,似在倒數着她的步伐和動手的時間。
“鳳二小姐放心,在下定然守口如瓶,絕對不會泄露此事。”他說罷,就見鳳盈頓下腳步,還未來得及慶幸,就見她再次緩步前行。
“世上最能保密的,只有死人!”走到距離不足半丈處停下,鳳盈冷冷地看着他,將劍架在他脖子上:“本小姐平生最恨殺人劫貨與採花劫色,不巧公子兩樣全犯了!”
粘稠的血液順着他的脖頸流下,冰冷的長劍貼着他的肌膚,只是稍稍一動,便被割破了皮,同無數鮮血混在一起,透着股陰森的溫暖。
“在下從未殺人劫貨,不傷手無寸鐵之平民,乃在下族訓,至於採花劫色,向來是你情我願,在下不曾用強!”對於此,天衣公子底氣十足。他採的花,都是迷戀他的女子,不帶半分強求,不然世人也不會在他名后冠上“公子”二字。
“小姐,那兩匪賊已誅殺,除了他沒有留下任何活口。”遊弘圖匆匆而來,看着遍地屍體不禁問道:“小姐,此處離鄴城不遠,是否報官?”
“報官有用?但凡那些酒囊飯袋有點小用,這些賊人也不敢這麼光明正大地殺人劫貨。”冷冷一笑,上下睨了兩眼天衣公子:“把他看好了,明天由他帶路,本小姐要剿了賊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