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緊張得手心冒汗,一時語塞,站在那裡覺得自己手長腳長,像個壞掉的木偶,不知該怎麼擺放四肢。
李兆駿拉起她的手,她下意識地往後縮,他握住不放,但也沒有強行給她戴上戒指。
“漫漫,我不是一時衝動,更不是因爲這一次你把Kai的心臟捐給夢曉的善舉而想要報答。我求婚,只是因爲我愛你,欣賞你,尊重你,疼惜你。我第一次看見你,就好像在腦海裡播放電影一般,和你過了一生,戀愛,結婚,生幾個孩子,一起攜手老去。你給我家的感覺。”
路漫漫低頭說:“我不值得你如此,我……和司徒修遠的事,令我覺得羞恥,我是個不潔之人,而你,那麼好,你應該娶個大家閨秀,比如,司徒小姐,她彷彿很喜歡你,還爲此砸傷我的臉。”
“漫漫,你覺得我會計較你的過去嗎?”
“哦?你如此超脫?”
“你並未對我隱瞞什麼,而我,早過而立之年,也不是白紙一張。年少輕狂時,也曾欠下許多風流債,夢曉就是我和某一任女伴所生,她是老天爺派來讓我贖罪的。如今我罪孽已滿,纔有勇氣真正向你求婚,跟你重新建立一個圓滿的家庭。”
“我……我配不上你。”路漫漫不知不覺地發抖,覺得冷氣太強,渾身起雞皮疙瘩。
李兆駿聳聳肩:“我受美式教育長大,根本不在乎你過去跟什麼人好過,跟多少人睡過。”
“喂!我就……我就跟司徒少爺一個人……”路漫漫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她急中生智,馬上反擊:“那你呢?我都不知道你過去的情史,怎麼敢輕易答應嫁給你!”
李兆駿笑起來,眼角細紋使得他看起來魅力無窮。
“哦,你想問我有過幾個女朋友?讓我數數看,年紀大了,記性很差。”
他果真掰着手指一五一十數起來,數半天,好似算不清楚,一本正經地問:“請問,你問的是人次?還是睡過多少個國籍的女孩?”
路漫漫先是一愣,然後捧腹大笑,笑得彎腰,眼淚飈出來。李兆駿摩挲她的肩膀,柔聲說:“過往種種,有如電光幻影,我已淡忘。我只關注當下,關注有你的未來。你要相信我會令你幸福。”
路漫漫咬脣,思索片刻,聲音顫抖,問:“如果我答應嫁給你,有那麼一部分隱秘的黑暗的企圖,是想要報復,讓司徒兄妹傷心,你會鄙視我嗎?”
李兆駿反問:“如果你答應,是不是發自內心,你也喜歡我?哪怕只有1%的愛意,也足夠我們牽手走過一生了,我並不是個奢求完美的人。”
路漫漫點頭:“說我對你毫無感覺是假的,你一直待我這樣好,尊重我,保護我,爲了我,不惜和司徒家的人對抗,甚至,令你父親不悅。”
“我的人生是自己的,我只需對得起我的心。”
李兆駿單膝下跪,執起路漫漫的纖纖玉手,他說:“不要說不,請戴上戒指。”
路漫漫沉默了三秒,這是決定她命運的時刻,她閉上眼睛,說:“好。”
冰涼的戒指順滑地套進她的無名指,大小絲毫不差,這真的是命中註定吧!
李兆駿興奮地抱起她,在屋裡轉了一個圈。路漫漫大笑,是含着眼淚的笑,所謂悲欣交集,就是她此刻的心情。
李兆駿咬着她的耳朵說:“今晚,不,從今天起,留在我這裡住吧。”
路漫漫抵住他胸膛說:“Kai屍骨未寒,我實在……無心尋歡。給我一點緩衝的時間吧,等結婚後再說。”
李兆駿早有計劃,在她耳邊低語幾句,路漫漫瞪大眼睛:“連你父親都瞞着?”
“對,等木已成舟,他們反對也來不及。我們秘密飛去紐約註冊,快速簡單,而且天高皇帝遠,誰也來不及阻止我們。”
“這……婚姻大事……”
“漫漫,這一次請聽我的,因爲我的隱忍,不欲跟修遠爭執,已經眼睜睜看着你受了這麼多煎熬。這一次,就算我任性好了,我不要夜長夢多,我要一錘定音,速戰速決。”
“好個速戰速決。”
“是,把你護照交出來,我是美國籍,在大使館有很好的朋友,幾天之內就能搞定你的簽證。”
二人絮語許久,把一切安排妥當。路漫漫深夜纔回到田甜處,她亮着燈在等待。
“抱歉,讓你擔心。”
“沒有,我橫豎在追韓劇。”
路漫漫在她身邊坐下,問:“今天許願沒來過夜?”
“我叫他別天天來,讓公司同事笑話,怪不好意思的。”
“是,他還年輕,正是職業生涯上升期,還是以工作爲重,兒女情長其次。”
田甜笑說:“漫漫,你說話何時變得這樣老氣橫秋?錢什麼時候都可以賺,而青春不過就是這幾年時光,此時不揮霍,不瘋狂,更待何時?我跟許願正在謀劃換一套房子,離他近一點。”
“搞笑了,三環搬四環,這可吃虧。”
“不怕錢吃虧,就怕放走好男人。”田甜自信滿滿。
路漫漫不再多言,她爲田甜感到高興,一個離過婚的女孩子,還能有這種奮不顧身愛人的勇氣,值得鼓掌。相比之下,路漫漫自己就顯得太優柔寡斷了,今天,她就算訂婚,可爲什麼她內心一點喜悅之情都沒有?好像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不值得爲之激動。這似乎不是她從小夢想的愛情。
突然,田甜看見路漫漫手上戴着一枚鑽戒,她驚呼一聲,抓過來端詳,問:“這……訂婚戒指?”
路漫漫點頭。田甜眼睛睜得溜圓:“跟誰?”
“還能有誰?”
“啊哈,你前老闆?那個姓李的帥哥。嗯……以他的年紀,可以叫大叔了,他比你年長多少?有沒有十歲?”
路漫漫躺倒在沙發上,
對着光,欣賞那一粒無瑕美鑽的火彩。五色光斑落在她臉上,田甜覺得此刻她美得勾魂。
她慢吞吞地說:“田甜,我就是喜歡比我成熟的男人,讀小學就羨慕中學的大哥哥。上中學時,覺得同班男生很無聊幼稚,期盼上大學,結實那些縱橫捭闔的校園風雲人物。而現實生活裡,與我產生糾葛的,都是強勢的男人。這是我骨子裡的病,戀父情結作祟。”
田甜說:“我也有病,從小吃苦,遇到個把對我溫柔的男人,就以爲是真愛。”
“不過,許願是真心對你好,他很實在,沒有花花腸子。”
路漫漫見田甜脖子上還戴着那條銀項鍊,從前每天都要倒換一下首飾的愛美女人,如今一條鏈子戴着不摘,也真是稀罕。
她把玩那隻小小泰迪熊,問:“許願見你戴着這條鏈子,說什麼?”
“他臉紅,說從前留學時沒有錢,只能去跳蚤市場淘舊物,這鏈子當年花20歐買的,也就是一天的飯錢。他說等以後存夠錢,給我買個鑲鑽的。”
“鑲鑽的又如何?你知道我抽屜裡扔着一套梵克雅寶吧?亮晶晶的一堆,鑲嵌的鑽石加起來恐怕有上百克拉。可那又如何呢?再漂亮我也不想戴,藏在一隻舊襪子裡面,假裝它們不存在。”
“嗯……不如放店裡賣掉?不過恐怕沒人買得起。”
“我想還給他,不過那個臭屁的司徒大少爺恐怕會當垃圾一樣,從33樓扔下去。留着以備不時之需吧,比如,你跟許願結婚的時候,戴這一套配婚紗,很美。”
“哇,你這麼慷慨?”
路漫漫看着田甜,微笑:“千金難買一知己,我的就是你的。”
聊至深夜,路漫漫隻字不提訂婚始末,也沒說日後計劃,一切都必須隱秘地進行,好比憋住呼吸走過一座獨木橋,橋下有一條叫司徒修遠的大鱷魚,不能驚動他。
在司徒家,餐廳的氣氛冷清,李夢曉和Kai兩個孩子的物品都被清理乾淨,大宅又恢復那豪奢卻冰冷無情的風格,像一座陽春白雪高不可攀的博物館。
司徒修遠略吃了幾口,便退席,關在書房裡不出來,卓雅憂心忡忡,卻不知該怎樣才能讓兒子展顏。司徒雪霏勉強和母親說笑,逗她開心。
深夜,回到臥室,司徒雪霏從抽屜裡掏出秘密藏起的安眠藥,用熱牛奶吃一粒,從什麼時候開始?從Kai溺水而亡的那天起,她就沒有一夜好眠,一閉上眼睛,就看見那個穿着蜘蛛俠T恤的小男孩站在她面前,臉色蒼白,嘴脣一絲血色都沒有,他每根頭髮都在往下滴水,赤着腳,一直朝她走來,每走一步,地上就是一灘水。他沒有露出森森白牙,也沒有鋒利的爪子,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害羞又迷惑地說:“雪霏阿姨,你爲什麼不救我?”
噩夢不斷重複,司徒雪霏無數次渾身大汗醒來,縮在被子裡痛哭,不得不弄來安眠藥。她不敢去找心理醫生,這件事,豈止是秘密,這是殺人,是犯罪!一念之差,她將終身揹負這個陰影,這纔是最可怕的懲罰。
(本章完)